第一次约会,郑好跟李遇都没有盛装出席,两个人素面朝天踩着半旧帆布鞋坐在商场负一楼嗦粉。

    嗦粉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冷气,以及便宜——此处实名表扬慷慨给她加了卤蛋火腿的男朋友。

    因为最后她真的只吃了卤蛋跟火腿。

    结账离开店铺,郑好吐槽:“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粉。”

    李遇:“话别说太早。”

    “?”

    李遇:“下次我煮你就知道了。”

    郑好不太信,他一个能把方便面煮出手擀面劲道的人,会煮不好螺蛳粉吗?

    李遇说:“以前试过,没成功。”

    脑子里闪过什么,郑好忽然停下脚步,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用试探的语气问:“去年九月?在楼上阳台煮的?”

    李遇也沉默了,垂眸看她:“原来是你跟物业举报我泼粪水。”

    “……”

    这件事说起来还曾经轰动小区。

    故事发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凌晨,夜猫子郑好饿着肚子在房间里点外卖,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动静,很快,一股浓烈的难以言喻的臭味顺着半开的阳台窗飘进来。

    她拉开窗帘贴着玻璃看了一眼,阳台靠外的边缘似乎有可疑的发光水渍,她不敢出去查看。

    第一反应是哪个无良家长把孩子的排泄物随意泼倒,简直丧心病狂——小区绿化跟景观都不错,她偶尔会搭着藤椅在阳台上发呆。

    郑好属于三次元唯唯诺诺、线上重拳出击的赛博悍匪,更何况她差一点就迎面接上这东西,当即打开业主群匿名发言:【哪个没素质的在阳台泼粪水???】

    凌晨两点,活着的人都没醒。

    而醒着的,随着某不知名悍匪持续十分钟的愤怒刷屏,情愿自己死了。

    时至今日新人入住本小区还会被叮嘱一句:我们小区有个泼粪变态,不知道搬走没,你要小心。

    ……

    郑好沉默良久:“不怪我,真的很臭。”

    李遇嗯了一声,说:“那包螺蛳粉好像过期的。”

    “……”

    大家活这么大都挺不容易。

    时间还早,室外依旧像蒸笼似的热气腾腾。

    认真恋爱的第一天,两人默契地发现年轻情侣的日常好像不适合他们:郑好不爱逛街购物,李遇对于数码游戏敬谢不敏。

    十分钟后,清心寡欲的老年恋爱选手在五楼室内儿童乐园找到了归属。

    他俩坐在家长等候区,手里各托着一杯奶茶,看着池子里上蹿下跳的小孩发呆。

    郑好说:“等我老了就在这里办托儿所,专门帮人看小孩。”

    海洋池里球体摩擦碰撞的声音沙沙地,她很喜欢,曾经在海洋池一坐就是一整天。

    李遇问:“你喜欢小孩?”

    郑好摇头:“我没有弟妹,一直对揍小孩很向往。”

    “揍自家熊孩子没人管,别人家的不行。”

    郑好一想也是。熊孩子要是不能揍,天天看着多闹心啊。

    她马上转换人生终极目标,改口:“那我还是去跳广场舞吧,运气好还能当个领舞。”

    也算圆了小时候的女团梦了。

    李遇的眼前有了画面,六十岁小老太动作慢半拍地跳女团舞。

    郑好问他:“你呢?老了以后去做什么?”

    李遇答得理所当然:“那我不得给你扛音响吗?”

    显然没预料到这个答案,郑好愣了愣:“哦。”

    她转过头继续盯着小孩玩滑梯,目光专注得像安全监管员。

    直到第三个小孩从滑梯滑下来,她才说:“我这么有素质,肯定戴蓝牙耳机跳。”

    李遇笑了,学她哦了一声。

    郑好宅了许多年,为了避免变成不见天日的老古董小邋遢,她给自己制定了许多自律指标。

    例如一周至少进行一次大扫除,不能超过三天不洗头,以及每天出门两个小时、步行半小时等等。

    搁在以前,她会捧着一杯奶茶坐在这里发呆,直到闹钟响起如蒙大赦滚回家去。

    今天旁边多了一个人,时间变得飞快,她们甚至没有讨论好老年广场舞的歌单,时间就到了。

    正准备起身回家,身边不远处坐着的一位大姐见他俩安静下来,过来搭话:“里头哪个是你们家小孩啊?”

    郑好线下总是慢半拍,还没反应过来,李遇伸长手臂随手往海洋池里一指:“穿背带裤那个。”

    那是个五六岁扎俩羊角辫的小孩,李遇觉得她长得有点像郑好,观察好一会儿了。

    大姐也发现了,点点头:“跟她妈一样漂亮。”

    郑好:“……”

    大姐很八卦,凑过来问东问西,李遇倒是有问必答,可惜是已读乱回。

    没两分钟,他俩变成了一个苦寻孩子多年却怕打扰孩子、只敢在远处偷偷关心女儿的苦情夫妻。

    他面部表情不算丰富,说话的时候淡定又从容,哪怕在说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也莫名就很让人信服。

    郑好听得入迷,心想不愧是悬疑小说作家,寥寥几句就把剧本悲情的氛围定下来了,她好像在追现场连载似的。

    大姐也没想到随口的搭讪换来一天的沉默。

    她脸上的表情就在震惊-怀疑-选择相信-但是真的好离谱之间频繁切换。直到李遇的故事戛然而止,带着郑好离开,她手里的幼儿教育传单愣是没递出去。

    郑好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好奇地问他故事后续。

    李遇耸肩:“谁知道。”

    “……最烦你们开坑不填的人。”

    车子从地下车库开出,刚汇入车流就堵住了。

    李遇目光落在红绿灯上,左手把着方向盘,手指轻敲盘面,忽然说:“下一本我写个甜文?”

    “?”

    *****

    拥有郑好同款美国作息的李遇是个作家,据他自己所说,就是个破码字的。

    郑好还记得他掉马的那天,她刚刚完成当日运动指标,面如菜色站在一楼等电梯。

    电梯从地下室上来,厢门打开,快递员抓着推车站在里面,四个巨大纸箱几乎塞满了整个电梯。

    他徒劳地挪动了两公分,抱歉地说:“要不你站我推车上?”

    郑好拒绝了。

    五分钟后坐下一班电梯上楼。

    房门打开,刚才电梯里的那些箱子就堆在客厅里,其中两个已经被人割开了,纸板翘起,露出里面暗蓝色的书面。

    倒是没见到人。

    作为异性同居室友,两个人平时都有刻意避开碰面,住了大半年,郑好对这个室友的印象仅仅停留在“长得还行但是每回碰面都像被人吸干了精气多半是个游戏死宅”——的层面。

    她扫了一眼,正要加快脚步回房间,脑海里还滞留着匆匆一瞥的投影。

    后知后觉捕捉到几个熟悉的字眼。

    她停了下来,把翘起来的纸板往外一掰,露出箱子内的全貌。

    是满满一箱的新书,封面上湛蓝的海映着稀疏星子,一艘倒翻的小帆船孤零零飘在海中央,水波荡漾汇成暗金色的书名:粼。

    翻开新书扉页,有一个新鲜出炉的墨水都还没干透的签名:由缰。

    郑好愣住,好像有一道电流从头顶穿过,她久违地感到身体活过来,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战栗。

    由缰——最近两年声名大噪的悬疑推理小说家,郑好作为小说杂食者,喜欢他很久了,追连载的时候甚至梦见自己为了剧透追着由缰大大跑了二里路,由缰大大揪着稀疏的头发边跑边哭:秃了!已经秃了!

    原来大大就住在自己楼上,一点不秃,长得还帅,她甚至在某个雨夜蹭过大大的夜宵。

    郑好想吸氧。

    忽然,有人从楼上下来。

    郑好略紧张地站直,缓缓抬起头。

    一个高瘦男生穿着老头衫背心、黑白宽松格子裤走下来,略微驼背,右边裤腿耸上去露出半截小腿。他也没穿鞋,赤着脚从楼上下来,微长的头发此刻像鸟窝似的团在一起,随着他往下走飘出一簇簇白色的猫毛。

    “……”郑好心里的大神光环瞬间破灭了。

    李遇面无表情地打着电话,声音微哑:“……不就几个番外。没问题啊,我今天晚上通宵就给你写出来。”

    顿了顿,他补充,“写完我就从十九楼跳下去。由缰绝笔,你看怎么样?”

    电话结束于他凉飕飕的一句“下次再让我给你擦屁股试试看呢?”。

    挂上电话,李遇才看见客厅里站着个人,右脚悬空了两秒,若无其事踩上楼梯底的地毯,顶着鸡窝头淡淡打了声招呼:“早。”

    郑好同样很淡定,回他:“早。”

    ——晚上八点半,两只夜猫子在客厅相遇,互道早安,然后各自回房。

    虽然大神光环破损,郑好依旧默默追由缰大大的小说。

    他最近连载的故事讲述了某市不同地区在同一天发生了三起凶杀案,凶器被证实是同一把匕首,然而嫌疑人分别是三个毫不相干的高中生。

    小说刚开坑不到一个月,郑好每天混在嗷嗷待哺的粉丝群里喊”饿饿饭饭”。

    结果这个人一扭头,说要转换赛道写小甜文。

    作为粉丝,郑好想要一筷子戳死他。

    作为女朋友,郑好……郑好有点好奇。

    “你准备写什么?”

    李遇捧着电脑神神秘秘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郑好:“到时候是什么时候?我死之前吗?”

    回复她的是暴力敲击键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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