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不高，我保您周全，您顾我一日三餐。”柳维道，“若一时兴起，要瞎子算算官运财运、方位吉凶，三分银钱一卦。”
“呵。柳姑娘这双窥天的眼，总不会比当铺朝奉还走宝罢？若是算的不准，从你佣金中扣抵。”
两人混在商贩旅人中出了城，少不得花些银两打点守卫盘查。直到太阳落了山，离北平有了十里地，才敢下马找了家客栈稍歇。
下马的时候才看见，柳维像被扎破的粮袋一样挂在马背上。出城之后秦彦就让她自己骑着了，那马也不是铁打的，怎能因为她不会骑，就一直驼两个人赶路。
秦彦把柳维抱下马来，让小二把马牵到槽里去。
“怎么了？不舒服吗？”秦尚书发觉柳维脸色苍白，随口问了一句。
“颠的。这马不稳。”
“骑马不能太紧张，绷着就不稳，放松会好些。多加练习，慢慢就习惯了。”秦彦让小二去把酒热了，“多少喝点，晚上睡得安稳。刚才下马的时候，感觉柳姑娘的手有些冷。”
“……好的。”柳维懒的说话。从前队长所长爱请他们小年轻吃饭，迫不得已也多少喝点。
柳维今年很荣幸地成为了全局唯一单身女青年，队长嘲笑说要给她颁个奖。痛定思痛，她鼓起勇气去追一个实习医生，结果一切处心积虑的铺垫，都在她拎着烟花伤人现场的一截断指出现在手术室的那一刻化为泡影。
“做些糕点来。”秦彦吩咐小二，接过酒壶，先给柳维斟了一杯。
柳维的眼皮跳了跳。刑部尚书放在那个年代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基层警察了，但骨子里的血脉压制，还是让她忍不住诚惶诚恐了一番。
跟上司喝酒要爽快，柳维一仰脖给自己灌了。
“你干什么！”秦彦都来不及按她的手。
“自罚一杯。今天多有得罪秦大人了。”
秦彦被气笑了：“贫嘴半仙连天子都不怕，还怕一个被罢了的官么？喝酒要先吃点菜垫肚子。”
吃了两块梅花糕，看着精致的小馔也没胃口，柳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闷酒。秦尚书几次想找话逗逗她，都被那阴郁的眼神堵了回去。
角落里一个道士在和老板娘扯闲话，说她儿子命里的灾数。前几日从道士那里领了几包消灾的粉剂，兑香灰水喝了，明日就要做法，驱这宅的鬼。柳维听着还挺有意思，碰到同行，多学两手，兴许以后摆摊算命就能糊口了。
闲言碎语，权当下酒。家酿寡淡，半壶下去都没什么感觉。柳维酒量一般，酒品更差，喝多了话就多，好在农家米酒很浊，不醉人。
“那做法设坛、符纸、荷包、贡品等一应，一共要给道长多少？”老板娘问，欠着身子。
“诶，女施主这就不对了。大道承负，所谓邪祟都是您公子前世的冤孽。若我收了钱财，反损功德。他日若见贫病者，施以援手便算还了。”
老板娘暗暗松了口气：“那便多谢道长。犬子命里遇邪，多亏道长施舍那稀世之珍‘朱砂镇煞粉’。可终非富贵人家，积蓄已空，不能长服。”
道士表示理解：“百姓之家，遭此劫难，实在令贫道扼腕长叹，心如刀绞。女施主，明日贫道请来莫忘山蓬莱观的真仙下凡，为公子消灾。路途遥远，望女施主为真仙和他的门徒备些过路费用。”
“那……要多少路费？”
道士比出三个手指。
“三千文？”
“三百两白银。真仙下凡不易，望女施主多担待。”
老板娘的脸不动声色地一阵发白。
“贫家如今……拼拼凑凑，最多能拿出五十两。若仙人能多担待两日，我与当家的可以去借了来……”
这米酒是不大辣口，带着甜，还挺对她脾胃。但秦彦看着柳维苍白的脸蓦然沁出红晕，就知不妙。浊酒后劲足，叫她只顾着喝。点这一桌好菜，动了两口糕饼。
柳维是真的酒品差，脑子一昏就想扯人说话。乐呵呵地端着酒杯站起来，一步三摇，走到老板娘那桌，躬身作揖：“道长，恭喜恭喜，又做成一件福德。弟子敬敬您。”
“……女施主，本派不能喝酒。”那道士些许惊异地抬头看了眼醉眼迷离的柳维，急忙推辞。
“酒肉穿肠过，三清心头坐。”柳维红着脸往老板娘身边坐下，一仰头干了杯，“弟子本来也是出家人，可惜修行之路多舛，沦落至此。今日听道长讲因果承负，好生感慨。”
“姑娘也是修习之人？”老板娘来了兴趣，将信将疑地问。
“呵呵，何止。”柳维得意地挺了挺腰，“当今圣上跟前的国师，可是我的师叔呢。”
萧北辰那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是柳维师叔？一旁自顾自用餐的秦彦怔了一下。
丫头片子信口雌黄，柳维进宫的时候蒙着眼装瞎子，连国师长什么样都没看见。
“女施主，这话就不对了。全天下的道士，都能称国师一声师尊。”道士面露不悦。
“啪”。
借着醉意，柳维拍案而起。瞪着双迷迷糊糊的杏眼看着那道士：“国师是弟子正儿八经的师叔。你不知道吧，他是我们月衡山下去的道士。”
“女施主，不是贫道说，你看着就不像个修行之人。”
“我当然不是了！七年了，一宗之门，不知还有几个剩下了。”柳维自顾自地拿着桌上的壶倒了一杯，却是茶，“没关系，以茶代酒，今个尽兴。国师原号玄真子，也是我宗门下的高人。可惜私入藏书阁，读了邪经，灵智迷乱，入了魔障。师尊迫不得已，将他逐下山去了。谁知机缘巧合，攀上了圣上，有心报仇。说月衡山道众不务正修，不参妙道，鱼肉百姓，招摇撞骗，当日便派了一众官兵围山。同门逃的逃，服罪的服罪，师尊执意护道不愿离开……就被打死在三清殿前了……”
说到痛处，柳维捶着桌子哇哇地哭出声来。
那道士看柳维酩酊大醉，竟然敢在酒肆蛐蛐国师，也是吓了一跳。
“主上有德，崇道敬神，那国师却是个嫉贤妒能的。大富大贵之后，竟然先拿本宗开刀。”柳维渐渐止住了哭，酒劲更上头了，义愤填膺地攥着杯子，“逃下山之后，我本在京城算命，讨口饭吃。谁知最近国师又推行什么‘移风易俗’之事，说江湖骗子害人害道，要把我们这些不明出处的都抓起来。”
道士脸色一变：“抓起来？国师要抓道士？”
这不是胡扯么，国师自己就是个道士，凭什么抓天下的道士。他在皇帝身边骗皇帝，还不许江湖骗子在皇帝脚下骗江湖？
“您是没听说京城今日只进不出？城里都已经杀开了，我们这帮消息乖觉的，都从隐门跑了。可怜见，家当纹银，都来不及带。”柳维酒劲上头，渐渐大了舌头，“黑心国师，怕别的道士比他道行高，夺了皇帝的宠，如今大开杀戒呢。”
“果有此事？”道士的脸色更不对了。北平确实是关了，放进不放出，映着这丫头说的前因后果，还都能对的上号。真真假假，他也分不清。
“呵呵，”柳维冷笑，“故说道长心善，怜悯天下苦弱。到头来，最苦的竟是我们这些修行的人。您知怎么着，皇帝头两日要建的宝清殿，因为京城一个小道说了句国师他算的地方不对，把小道下了死狱。宝清殿也不让圣上建了，说要寻思寻思再动工。这一寻思，要到何年马月呢？”
“不建了？道观都不建了？”道士又是一惊，询问地看向老板娘。
老板娘犹疑着点点头，“白日里有个宫中的驿使到蔽店用晌饭，说是告诉北方准备动工的匠人，暂先不必置办土石。”
其实是柳维早上进宫胡说八道了一番，把皇帝吓坏了，跟国师倒没什么关系。但事事对的上号，不容人不信她。那道士迷糊了，在心里辗转思索。
“您知道那国师是怎么抓我们的么。”柳维紧紧接着老板娘的话，煞有介事地道，“豪门朱户，街坊百姓，一家一家派锦衣卫问过去。凡是有做法事的，按收银多少列好，一一抓进牢里去审。今日只是京城脚下的，明日，这周遭地区，都要来彻问追查。老板娘您要给令郎做法事，一定一定不能说出去。”
道士忽然站起了身，柳维和老板娘都惊异地向他望去。
这话说的，他又不是只骗老板娘这一家。你不捅娄子，保不住有缺心眼的要捅。
“贫道恐怕得先避避风头去。”道士脸都吓白了，对着老板娘草草作了揖，大跨步就往店外走。有这种大事，还得去通知明日请过来的“真仙”赶紧回避呢。
“那犬子……”老板娘急得站起来。
“令郎的灾，请别人消吧！”道士的声音消逝在门外深邃的黑夜之中。
“老板娘。”柳维看了眼神色慌张的老板娘，慢吞吞地拿起壶，往酒杯里倾了倾，已经尽了，只流出一两滴茶液，“我是京城脚下的神算子，到宫中给圣上算过国运的。您也不用信我，我看您这小店后靠群山，前临溪水，有靠有照，是个有神明眷顾的。那道士恐不知您平日乐善好施，积德已深，不必担忧邪魔外道。依我看，贵公子的运，实则不是什么需要请神仙下凡做法的大事。小病惊神，反而不利。”
老板娘满是操劳褶皱的脸渐渐舒展开来。想想也是，那道士神乎其神，又是做法又是吃药，家中银子见了底，买卖都没法周转，儿子的症却始终没有起色。万一是拜错了神、信错了人，白筹措这些时日银钱和贡品。忙起身去给柳维又拿了壶酒。
柳维对着壶嘴灌了半壶，打了个嗝。其实她已经喝不下了。但她心里有事，借酒消愁，愁上加愁，越喝越停不下来。
穿越而来她心中放不下。警局没有双休，有空电话打回家，累得说不上两句话。就这么没头没尾得走了，也算是不孝。还有自己负责的街区，恨不得盯着每一笔转账记录，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钩。
哇地吐了一地，栽在桌上不省人事。
“女道长醉了，快把女道长扶到上好的厢房去！”老板娘急忙向小二道。
“不用了，我来吧，麻烦各位。”秦彦站起身，向老板娘微微一笑。拦腰横抱起伏案烂醉的柳维，在众人目送中上了楼。
微醺的烛光里，秦彦忽然注意到柳维眼角滚落泪珠。
“想家了？”他小声问。
“沈奶奶……给人骗了三十万……养老钱……无儿无女……”柳维喃喃呓语，秦彦勉强还能听懂，“做反诈宣传……苦口婆心……半哄半骗……半讲道理……怎么都没用呢？”
“尽祛怪力乱神，广传弘明之道，要教化民智，要耕读传家，要律法严明。”秦彦小心翼翼地给柳维盖上被子，用指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秦尚书……你文绉绉的……”
“我是说，你先安心睡觉再去管天下苍生吧，仔细明天头疼。”秦彦冷着声灭掉了烛灯。温柔的月光从木窗泻下，照在柳维退去红潮之后再次苍白的脸庞，煞是凄清地好看。
柳维喝伤了酒，醒来之后宿醉头疼。
老板娘派小厮送了碗梅子汤给她解酒。可秦彦一早就没了影子。柳维一边喝梅子汤，一边失神。她也知道自己酒品不佳，不知是不是昨日发酒疯，把他吓跑了。
柳维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装作不经意地问：“老板娘……他……那个高个子，付房钱了吗？”
“呵。柳姑娘这双窥天的眼，总不会比当铺朝奉还走宝罢？若是算的不准，从你佣金中扣抵。”
两人混在商贩旅人中出了城，少不得花些银两打点守卫盘查。直到太阳落了山，离北平有了十里地，才敢下马找了家客栈稍歇。
下马的时候才看见，柳维像被扎破的粮袋一样挂在马背上。出城之后秦彦就让她自己骑着了，那马也不是铁打的，怎能因为她不会骑，就一直驼两个人赶路。
秦彦把柳维抱下马来，让小二把马牵到槽里去。
“怎么了？不舒服吗？”秦尚书发觉柳维脸色苍白，随口问了一句。
“颠的。这马不稳。”
“骑马不能太紧张，绷着就不稳，放松会好些。多加练习，慢慢就习惯了。”秦彦让小二去把酒热了，“多少喝点，晚上睡得安稳。刚才下马的时候，感觉柳姑娘的手有些冷。”
“……好的。”柳维懒的说话。从前队长所长爱请他们小年轻吃饭，迫不得已也多少喝点。
柳维今年很荣幸地成为了全局唯一单身女青年，队长嘲笑说要给她颁个奖。痛定思痛，她鼓起勇气去追一个实习医生，结果一切处心积虑的铺垫，都在她拎着烟花伤人现场的一截断指出现在手术室的那一刻化为泡影。
“做些糕点来。”秦彦吩咐小二，接过酒壶，先给柳维斟了一杯。
柳维的眼皮跳了跳。刑部尚书放在那个年代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基层警察了，但骨子里的血脉压制，还是让她忍不住诚惶诚恐了一番。
跟上司喝酒要爽快，柳维一仰脖给自己灌了。
“你干什么！”秦彦都来不及按她的手。
“自罚一杯。今天多有得罪秦大人了。”
秦彦被气笑了：“贫嘴半仙连天子都不怕，还怕一个被罢了的官么？喝酒要先吃点菜垫肚子。”
吃了两块梅花糕，看着精致的小馔也没胃口，柳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闷酒。秦尚书几次想找话逗逗她，都被那阴郁的眼神堵了回去。
角落里一个道士在和老板娘扯闲话，说她儿子命里的灾数。前几日从道士那里领了几包消灾的粉剂，兑香灰水喝了，明日就要做法，驱这宅的鬼。柳维听着还挺有意思，碰到同行，多学两手，兴许以后摆摊算命就能糊口了。
闲言碎语，权当下酒。家酿寡淡，半壶下去都没什么感觉。柳维酒量一般，酒品更差，喝多了话就多，好在农家米酒很浊，不醉人。
“那做法设坛、符纸、荷包、贡品等一应，一共要给道长多少？”老板娘问，欠着身子。
“诶，女施主这就不对了。大道承负，所谓邪祟都是您公子前世的冤孽。若我收了钱财，反损功德。他日若见贫病者，施以援手便算还了。”
老板娘暗暗松了口气：“那便多谢道长。犬子命里遇邪，多亏道长施舍那稀世之珍‘朱砂镇煞粉’。可终非富贵人家，积蓄已空，不能长服。”
道士表示理解：“百姓之家，遭此劫难，实在令贫道扼腕长叹，心如刀绞。女施主，明日贫道请来莫忘山蓬莱观的真仙下凡，为公子消灾。路途遥远，望女施主为真仙和他的门徒备些过路费用。”
“那……要多少路费？”
道士比出三个手指。
“三千文？”
“三百两白银。真仙下凡不易，望女施主多担待。”
老板娘的脸不动声色地一阵发白。
“贫家如今……拼拼凑凑，最多能拿出五十两。若仙人能多担待两日，我与当家的可以去借了来……”
这米酒是不大辣口，带着甜，还挺对她脾胃。但秦彦看着柳维苍白的脸蓦然沁出红晕，就知不妙。浊酒后劲足，叫她只顾着喝。点这一桌好菜，动了两口糕饼。
柳维是真的酒品差，脑子一昏就想扯人说话。乐呵呵地端着酒杯站起来，一步三摇，走到老板娘那桌，躬身作揖：“道长，恭喜恭喜，又做成一件福德。弟子敬敬您。”
“……女施主，本派不能喝酒。”那道士些许惊异地抬头看了眼醉眼迷离的柳维，急忙推辞。
“酒肉穿肠过，三清心头坐。”柳维红着脸往老板娘身边坐下，一仰头干了杯，“弟子本来也是出家人，可惜修行之路多舛，沦落至此。今日听道长讲因果承负，好生感慨。”
“姑娘也是修习之人？”老板娘来了兴趣，将信将疑地问。
“呵呵，何止。”柳维得意地挺了挺腰，“当今圣上跟前的国师，可是我的师叔呢。”
萧北辰那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是柳维师叔？一旁自顾自用餐的秦彦怔了一下。
丫头片子信口雌黄，柳维进宫的时候蒙着眼装瞎子，连国师长什么样都没看见。
“女施主，这话就不对了。全天下的道士，都能称国师一声师尊。”道士面露不悦。
“啪”。
借着醉意，柳维拍案而起。瞪着双迷迷糊糊的杏眼看着那道士：“国师是弟子正儿八经的师叔。你不知道吧，他是我们月衡山下去的道士。”
“女施主，不是贫道说，你看着就不像个修行之人。”
“我当然不是了！七年了，一宗之门，不知还有几个剩下了。”柳维自顾自地拿着桌上的壶倒了一杯，却是茶，“没关系，以茶代酒，今个尽兴。国师原号玄真子，也是我宗门下的高人。可惜私入藏书阁，读了邪经，灵智迷乱，入了魔障。师尊迫不得已，将他逐下山去了。谁知机缘巧合，攀上了圣上，有心报仇。说月衡山道众不务正修，不参妙道，鱼肉百姓，招摇撞骗，当日便派了一众官兵围山。同门逃的逃，服罪的服罪，师尊执意护道不愿离开……就被打死在三清殿前了……”
说到痛处，柳维捶着桌子哇哇地哭出声来。
那道士看柳维酩酊大醉，竟然敢在酒肆蛐蛐国师，也是吓了一跳。
“主上有德，崇道敬神，那国师却是个嫉贤妒能的。大富大贵之后，竟然先拿本宗开刀。”柳维渐渐止住了哭，酒劲更上头了，义愤填膺地攥着杯子，“逃下山之后，我本在京城算命，讨口饭吃。谁知最近国师又推行什么‘移风易俗’之事，说江湖骗子害人害道，要把我们这些不明出处的都抓起来。”
道士脸色一变：“抓起来？国师要抓道士？”
这不是胡扯么，国师自己就是个道士，凭什么抓天下的道士。他在皇帝身边骗皇帝，还不许江湖骗子在皇帝脚下骗江湖？
“您是没听说京城今日只进不出？城里都已经杀开了，我们这帮消息乖觉的，都从隐门跑了。可怜见，家当纹银，都来不及带。”柳维酒劲上头，渐渐大了舌头，“黑心国师，怕别的道士比他道行高，夺了皇帝的宠，如今大开杀戒呢。”
“果有此事？”道士的脸色更不对了。北平确实是关了，放进不放出，映着这丫头说的前因后果，还都能对的上号。真真假假，他也分不清。
“呵呵，”柳维冷笑，“故说道长心善，怜悯天下苦弱。到头来，最苦的竟是我们这些修行的人。您知怎么着，皇帝头两日要建的宝清殿，因为京城一个小道说了句国师他算的地方不对，把小道下了死狱。宝清殿也不让圣上建了，说要寻思寻思再动工。这一寻思，要到何年马月呢？”
“不建了？道观都不建了？”道士又是一惊，询问地看向老板娘。
老板娘犹疑着点点头，“白日里有个宫中的驿使到蔽店用晌饭，说是告诉北方准备动工的匠人，暂先不必置办土石。”
其实是柳维早上进宫胡说八道了一番，把皇帝吓坏了，跟国师倒没什么关系。但事事对的上号，不容人不信她。那道士迷糊了，在心里辗转思索。
“您知道那国师是怎么抓我们的么。”柳维紧紧接着老板娘的话，煞有介事地道，“豪门朱户，街坊百姓，一家一家派锦衣卫问过去。凡是有做法事的，按收银多少列好，一一抓进牢里去审。今日只是京城脚下的，明日，这周遭地区，都要来彻问追查。老板娘您要给令郎做法事，一定一定不能说出去。”
道士忽然站起了身，柳维和老板娘都惊异地向他望去。
这话说的，他又不是只骗老板娘这一家。你不捅娄子，保不住有缺心眼的要捅。
“贫道恐怕得先避避风头去。”道士脸都吓白了，对着老板娘草草作了揖，大跨步就往店外走。有这种大事，还得去通知明日请过来的“真仙”赶紧回避呢。
“那犬子……”老板娘急得站起来。
“令郎的灾，请别人消吧！”道士的声音消逝在门外深邃的黑夜之中。
“老板娘。”柳维看了眼神色慌张的老板娘，慢吞吞地拿起壶，往酒杯里倾了倾，已经尽了，只流出一两滴茶液，“我是京城脚下的神算子，到宫中给圣上算过国运的。您也不用信我，我看您这小店后靠群山，前临溪水，有靠有照，是个有神明眷顾的。那道士恐不知您平日乐善好施，积德已深，不必担忧邪魔外道。依我看，贵公子的运，实则不是什么需要请神仙下凡做法的大事。小病惊神，反而不利。”
老板娘满是操劳褶皱的脸渐渐舒展开来。想想也是，那道士神乎其神，又是做法又是吃药，家中银子见了底，买卖都没法周转，儿子的症却始终没有起色。万一是拜错了神、信错了人，白筹措这些时日银钱和贡品。忙起身去给柳维又拿了壶酒。
柳维对着壶嘴灌了半壶，打了个嗝。其实她已经喝不下了。但她心里有事，借酒消愁，愁上加愁，越喝越停不下来。
穿越而来她心中放不下。警局没有双休，有空电话打回家，累得说不上两句话。就这么没头没尾得走了，也算是不孝。还有自己负责的街区，恨不得盯着每一笔转账记录，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钩。
哇地吐了一地，栽在桌上不省人事。
“女道长醉了，快把女道长扶到上好的厢房去！”老板娘急忙向小二道。
“不用了，我来吧，麻烦各位。”秦彦站起身，向老板娘微微一笑。拦腰横抱起伏案烂醉的柳维，在众人目送中上了楼。
微醺的烛光里，秦彦忽然注意到柳维眼角滚落泪珠。
“想家了？”他小声问。
“沈奶奶……给人骗了三十万……养老钱……无儿无女……”柳维喃喃呓语，秦彦勉强还能听懂，“做反诈宣传……苦口婆心……半哄半骗……半讲道理……怎么都没用呢？”
“尽祛怪力乱神，广传弘明之道，要教化民智，要耕读传家，要律法严明。”秦彦小心翼翼地给柳维盖上被子，用指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秦尚书……你文绉绉的……”
“我是说，你先安心睡觉再去管天下苍生吧，仔细明天头疼。”秦彦冷着声灭掉了烛灯。温柔的月光从木窗泻下，照在柳维退去红潮之后再次苍白的脸庞，煞是凄清地好看。
柳维喝伤了酒，醒来之后宿醉头疼。
老板娘派小厮送了碗梅子汤给她解酒。可秦彦一早就没了影子。柳维一边喝梅子汤，一边失神。她也知道自己酒品不佳，不知是不是昨日发酒疯，把他吓跑了。
柳维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装作不经意地问：“老板娘……他……那个高个子，付房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