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贝·道格斯躲在西街的矿洞中。黑黢黢，身旁是成堆马粪。黏着腐臭的汗渍。
一条铁轨在眼前延伸。
灰头灰脸的工人们，伛偻身子，把矿渣推上运车。一些七八岁的小孩，穿着宽大的背带工装裤，聚在一起在残丘上捡石头。还没闹一会，便被工头教训了一顿。
要是平常，杰贝觉得，他一定会给他们一些糖果。
然而现在他比他们更惨了。他多想沉沉睡去，但稍一打盹就惊醒，想起父亲的事来。抑制不住哭了一顿，抹了泪，咬着牙，蜷缩在油气熏天的乱窝。
他想起自己从别克萨斯郡的神院躲开追捕。逃亡路上，看到父亲被押送到了郡城刑场，郡长亲自监刑。
他混在人群中，多想冲进去把父亲救出。
抑制不住的怒火无尽无休。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砍下头颅。
他挪不开身子，双脚被粘住了。只感到眼前越来越模模糊糊，原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父亲曾告诉他，唯有众神爱他的子民，而政治是阴谋和欺骗。
他要去帝都，要去圣殿，跪在新神玉昭脚下，为父亲洗冤。
可他什么也没有了。
他挤上拥挤的公共马车，想回家寻找救援。不料遇到一群歹人，围困住他，搜刮了所有的钱财，还要把他侵｜犯。
他咬破了其中一些人的脸，被揍得浑身血迹，扔下了马车。
睡在泥泞间，雨洗刷着脸面。
他望着灰霾雨线。心里筹算了一会。若他一个人赶往圣神殿，勒紧腰带需要一个金磅左右，但他无法经常去兑换小额。身上也带不了那么多量钱财。因此他需要额外五十银珠。
一金珠五十银珠。
他该去找谁要。
他回到兰泽镇。已经上任了一位新镇长。新镇长要将炼铁厂移到镇上西区。那些隶属于格尼斯坦公爵名下的工厂。
这是赤裸裸的阴谋！
为什么没有人质疑，没有人反对！
又累又饿，他敲了自己腹部一拳。稍微好受了些。他才趁着夜雨爬出矿洞。
西街到处是蒸汽废气和工业残渣。工人们挤在一间间格子楼房。每天无休无止的机械运作声。
他踩着那些肮脏的粪便，感觉自己也和他们相似了。
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往东区跑去。
七月下旬的仲夏夜晚电闪雷鸣，暴雨席卷而来，窗棂被雨水击打作响。唐舟在床上燥热地翻了几个身。
楼下的房门突然被敲响。轻轻地，细如蚊声。
唐舟立即从床上跳起，换上了衣物。刚扭开大门，便瞧见一把亮晃晃的瓦片，划啦一下，直指她的喉间。
失声尖叫一声。烛火打落。
“别动。”那人威胁道。泥水流了一地。
唐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惊雷白光，她发现了他是杰贝·道格斯。
“让我进去。”杰贝磨尖的瓦片收在烂衣服里。
“你父亲是叛党吗？”唐舟问他。
他望了她一眼。眼泪控制不住涌出。
“我的父亲含冤而死。”
滚落在刑台上的尸首。杰贝如鲠在喉，再问，怎么也发不出声。只是憋红了脸，流泪。
唐舟看杰贝这副样子，看起来糟糕极了，像在垃圾中滚了一圈。
过去和她一块玩耍，光鲜亮丽的小伙子！两个月前还意气风发要去神学院成为魔法师呢。
连母亲的死都能调侃而过的少年，彻底被击垮了。
“杰贝，”她迅速拉他进来，“你先喝些热茶暖身。要不先洗个热水澡。”不过，她得为自己考虑，“但你明天就得走，我也遭了难处，我不想再难上加难了。”
杰贝这才注意到这屋子大变样，比过去更简陋。客厅只剩缺了一脚的木桌，一张椅子倚在卧室的门上。橱壁似乎有些时间没有燃火。
唐舟提着灯，努努嘴，让他进卧室。
他们轻声轻语。
杰贝说自己想去帝都的圣神殿，在神面前为父亲击鼓鸣冤。“我父亲绝不可能□□勾结。众明会是一群叛神的恶徒。而我父亲却如此信赖神会。”
“好呀。”唐舟道：“这是个法子。”
她给他倒了杯热水。“谢谢你，莱尔。”杰贝不安说道：“唐琳夫人，你的母亲呢？”
唐舟沉默地望着他。
杰贝明白了她不想回答，于是顶着红肿阴郁的双眼，再次道谢：“谢谢你，莱尔。”
唐舟盯着他苍白的脸色：“你有去帝都的旅费吗？”。杰贝摇摇头。
唐舟给了他两块金珠。杰贝感激地望着她：“那你呢，莱尔，你和我一起去。我会…”
保护你…
还未说完，唐舟立马拒绝他：“我不去。要去也等我洗脱嫌疑自己去。”
杰贝身体打一冷颤，瑟缩点点头：“那，那你自己保重。”
第二日清晨，少年便急迫赶路去了。
唐舟在窗口望他一个人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唐舟想起，春日招生考试她落选时，杰贝对她说，你可以来找神学院我，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毫无男女之情，对彼此丝毫不感兴趣的朋友，竟然真的可以存在。
“杰贝！”
唐舟心里喊了一声：“杰贝，你一定要为你父亲洗冤成功啊。”
自嘲：原来我也有圣母心。
无所谓了。
杰贝走后的第三天，唐舟等着警署的审判结果，一边找工作。在离家数里的东街区外，路过一家花店。水仙和玫瑰，橱窗的满天星，芳香袭人。她停了步伐，听见微弱的呻吟。
“有谁来帮帮我！”。
“帮帮我！”
唐舟踏进花店，穿过花丛，在仓库发现花店主人，一个二十三上下窈窕的女人抓着她丈夫的一只胳膊，正吃力将醉醺醺躺在地上丈夫挪动。
灰色地面上的一米八壮汉，衬衫扣子被崩掉几颗，裤子沾满了泥泞，整个脑袋是醉红色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他被谁揍了一顿？”唐舟上前搭把手。
花店主人于鹤夫人蓦地看了她一眼，不记得这女孩是谁，但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她泣不成声：
“那些巡城守卫军！钢铁厂破产后，他总是喝醉酒跑去街上胡闹。”
市长道格斯处死的消息在小镇不胫而走。人心惶惶。不多久，镇上很多钢铁工厂以提供给叛党锻炼武器为由被勒令搜查，若不贿赂将会以不达标准，或等等其他由头关闭破产。于鹤夫人的丈夫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
唐舟和她一起把伤者拖到沙发上。一个穿着灰色灯笼裤的七八岁小男孩蹿了进来。面容消瘦蜡黄。
于鹤夫人脸上还挂着泪水，不顾唐舟在场，一把揪住男孩的耳朵：“你这个该死的懒虫！”男孩歪嘴苦脸道：“夫人，我去送花了，我没偷懒。”
于鹤夫人夫人推开他，在裙兜上擦了擦手：“还不倒茶来招待客人！我得去找医生来。这些该死的众明会，把我们的日子搞得一团糟。”男孩捂住掐红的脸。忙去烧茶。唐舟心里略不适，招手笑道：“不用茶啦。”于鹤夫人还是邀请她坐在沙发上坐坐。
男孩把两杯茶端来。于鹤夫人又让他去收拾邋里邋遢的丈夫，便抚摸着腹部，长叹了一口气，对唐舟道：“小姐，你先坐坐，我马上回。”
唐舟点点头，双手握瓷杯。待于鹤夫人急匆匆离开后，她也立马溜之大吉。
趁着晚风，唐舟赶回家的路上购买了打折的面包。点灯人麦克点起灯火，一晃一晃，本想举帽向唐舟致意，但想起什么，漠然转过身不愿去看她。唐舟仍招呼一声好，加快步伐，拐了街角，注意到路口的尽头站着一个黑衣男人。
似乎在等人。
那人高高的礼帽，外套着长长的黑色风衣，里衬立领的西装皮靴，胸口挂着金色的链条怀表，驻着一根圆头鎏金的手杖。
三十五六岁、有钱的贵族绅士。唐舟放慢脚步。
等唐舟走近时，贵族绅士开口问。
“请问是艾伯茨·唐·莱尔小姐吗？。”
唐舟上上下下观察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先生，你贵姓呐？我从没在这镇子上见过你。”。
“鄙人是盖得·图斯特。家兄便是艾伯茨小姐的父亲。正在此等候艾伯茨小姐与雷娅夫人。”
父，父亲？
唐舟以为自己幻听了。
一条铁轨在眼前延伸。
灰头灰脸的工人们，伛偻身子，把矿渣推上运车。一些七八岁的小孩，穿着宽大的背带工装裤，聚在一起在残丘上捡石头。还没闹一会，便被工头教训了一顿。
要是平常，杰贝觉得，他一定会给他们一些糖果。
然而现在他比他们更惨了。他多想沉沉睡去，但稍一打盹就惊醒，想起父亲的事来。抑制不住哭了一顿，抹了泪，咬着牙，蜷缩在油气熏天的乱窝。
他想起自己从别克萨斯郡的神院躲开追捕。逃亡路上，看到父亲被押送到了郡城刑场，郡长亲自监刑。
他混在人群中，多想冲进去把父亲救出。
抑制不住的怒火无尽无休。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砍下头颅。
他挪不开身子，双脚被粘住了。只感到眼前越来越模模糊糊，原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父亲曾告诉他，唯有众神爱他的子民，而政治是阴谋和欺骗。
他要去帝都，要去圣殿，跪在新神玉昭脚下，为父亲洗冤。
可他什么也没有了。
他挤上拥挤的公共马车，想回家寻找救援。不料遇到一群歹人，围困住他，搜刮了所有的钱财，还要把他侵｜犯。
他咬破了其中一些人的脸，被揍得浑身血迹，扔下了马车。
睡在泥泞间，雨洗刷着脸面。
他望着灰霾雨线。心里筹算了一会。若他一个人赶往圣神殿，勒紧腰带需要一个金磅左右，但他无法经常去兑换小额。身上也带不了那么多量钱财。因此他需要额外五十银珠。
一金珠五十银珠。
他该去找谁要。
他回到兰泽镇。已经上任了一位新镇长。新镇长要将炼铁厂移到镇上西区。那些隶属于格尼斯坦公爵名下的工厂。
这是赤裸裸的阴谋！
为什么没有人质疑，没有人反对！
又累又饿，他敲了自己腹部一拳。稍微好受了些。他才趁着夜雨爬出矿洞。
西街到处是蒸汽废气和工业残渣。工人们挤在一间间格子楼房。每天无休无止的机械运作声。
他踩着那些肮脏的粪便，感觉自己也和他们相似了。
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往东区跑去。
七月下旬的仲夏夜晚电闪雷鸣，暴雨席卷而来，窗棂被雨水击打作响。唐舟在床上燥热地翻了几个身。
楼下的房门突然被敲响。轻轻地，细如蚊声。
唐舟立即从床上跳起，换上了衣物。刚扭开大门，便瞧见一把亮晃晃的瓦片，划啦一下，直指她的喉间。
失声尖叫一声。烛火打落。
“别动。”那人威胁道。泥水流了一地。
唐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惊雷白光，她发现了他是杰贝·道格斯。
“让我进去。”杰贝磨尖的瓦片收在烂衣服里。
“你父亲是叛党吗？”唐舟问他。
他望了她一眼。眼泪控制不住涌出。
“我的父亲含冤而死。”
滚落在刑台上的尸首。杰贝如鲠在喉，再问，怎么也发不出声。只是憋红了脸，流泪。
唐舟看杰贝这副样子，看起来糟糕极了，像在垃圾中滚了一圈。
过去和她一块玩耍，光鲜亮丽的小伙子！两个月前还意气风发要去神学院成为魔法师呢。
连母亲的死都能调侃而过的少年，彻底被击垮了。
“杰贝，”她迅速拉他进来，“你先喝些热茶暖身。要不先洗个热水澡。”不过，她得为自己考虑，“但你明天就得走，我也遭了难处，我不想再难上加难了。”
杰贝这才注意到这屋子大变样，比过去更简陋。客厅只剩缺了一脚的木桌，一张椅子倚在卧室的门上。橱壁似乎有些时间没有燃火。
唐舟提着灯，努努嘴，让他进卧室。
他们轻声轻语。
杰贝说自己想去帝都的圣神殿，在神面前为父亲击鼓鸣冤。“我父亲绝不可能□□勾结。众明会是一群叛神的恶徒。而我父亲却如此信赖神会。”
“好呀。”唐舟道：“这是个法子。”
她给他倒了杯热水。“谢谢你，莱尔。”杰贝不安说道：“唐琳夫人，你的母亲呢？”
唐舟沉默地望着他。
杰贝明白了她不想回答，于是顶着红肿阴郁的双眼，再次道谢：“谢谢你，莱尔。”
唐舟盯着他苍白的脸色：“你有去帝都的旅费吗？”。杰贝摇摇头。
唐舟给了他两块金珠。杰贝感激地望着她：“那你呢，莱尔，你和我一起去。我会…”
保护你…
还未说完，唐舟立马拒绝他：“我不去。要去也等我洗脱嫌疑自己去。”
杰贝身体打一冷颤，瑟缩点点头：“那，那你自己保重。”
第二日清晨，少年便急迫赶路去了。
唐舟在窗口望他一个人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唐舟想起，春日招生考试她落选时，杰贝对她说，你可以来找神学院我，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毫无男女之情，对彼此丝毫不感兴趣的朋友，竟然真的可以存在。
“杰贝！”
唐舟心里喊了一声：“杰贝，你一定要为你父亲洗冤成功啊。”
自嘲：原来我也有圣母心。
无所谓了。
杰贝走后的第三天，唐舟等着警署的审判结果，一边找工作。在离家数里的东街区外，路过一家花店。水仙和玫瑰，橱窗的满天星，芳香袭人。她停了步伐，听见微弱的呻吟。
“有谁来帮帮我！”。
“帮帮我！”
唐舟踏进花店，穿过花丛，在仓库发现花店主人，一个二十三上下窈窕的女人抓着她丈夫的一只胳膊，正吃力将醉醺醺躺在地上丈夫挪动。
灰色地面上的一米八壮汉，衬衫扣子被崩掉几颗，裤子沾满了泥泞，整个脑袋是醉红色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他被谁揍了一顿？”唐舟上前搭把手。
花店主人于鹤夫人蓦地看了她一眼，不记得这女孩是谁，但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她泣不成声：
“那些巡城守卫军！钢铁厂破产后，他总是喝醉酒跑去街上胡闹。”
市长道格斯处死的消息在小镇不胫而走。人心惶惶。不多久，镇上很多钢铁工厂以提供给叛党锻炼武器为由被勒令搜查，若不贿赂将会以不达标准，或等等其他由头关闭破产。于鹤夫人的丈夫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
唐舟和她一起把伤者拖到沙发上。一个穿着灰色灯笼裤的七八岁小男孩蹿了进来。面容消瘦蜡黄。
于鹤夫人脸上还挂着泪水，不顾唐舟在场，一把揪住男孩的耳朵：“你这个该死的懒虫！”男孩歪嘴苦脸道：“夫人，我去送花了，我没偷懒。”
于鹤夫人夫人推开他，在裙兜上擦了擦手：“还不倒茶来招待客人！我得去找医生来。这些该死的众明会，把我们的日子搞得一团糟。”男孩捂住掐红的脸。忙去烧茶。唐舟心里略不适，招手笑道：“不用茶啦。”于鹤夫人还是邀请她坐在沙发上坐坐。
男孩把两杯茶端来。于鹤夫人又让他去收拾邋里邋遢的丈夫，便抚摸着腹部，长叹了一口气，对唐舟道：“小姐，你先坐坐，我马上回。”
唐舟点点头，双手握瓷杯。待于鹤夫人急匆匆离开后，她也立马溜之大吉。
趁着晚风，唐舟赶回家的路上购买了打折的面包。点灯人麦克点起灯火，一晃一晃，本想举帽向唐舟致意，但想起什么，漠然转过身不愿去看她。唐舟仍招呼一声好，加快步伐，拐了街角，注意到路口的尽头站着一个黑衣男人。
似乎在等人。
那人高高的礼帽，外套着长长的黑色风衣，里衬立领的西装皮靴，胸口挂着金色的链条怀表，驻着一根圆头鎏金的手杖。
三十五六岁、有钱的贵族绅士。唐舟放慢脚步。
等唐舟走近时，贵族绅士开口问。
“请问是艾伯茨·唐·莱尔小姐吗？。”
唐舟上上下下观察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先生，你贵姓呐？我从没在这镇子上见过你。”。
“鄙人是盖得·图斯特。家兄便是艾伯茨小姐的父亲。正在此等候艾伯茨小姐与雷娅夫人。”
父，父亲？
唐舟以为自己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