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书院,官府的人早就等在了门口。

    驸马的马车一到,代知远便赶紧行礼“下官恭迎少卿大人。”

    马车幕帘被撩开,符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王大人不必多礼。”

    书院的门紧闭着,官府的人围了一圈。

    “书院里什么情况?”

    “回大人,里面的人不愿出来,已经好几天了。”

    “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不愿出来?”

    “大概是跟陈竺的事有关。”

    “这几日可有送粮进去?他们的吃喝可有保障?”

    代知远将头埋得更低了“回大人,书院里的人不肯吃喝,下官多次派人去交涉,可他们谁也不见。”

    符珩皱眉,有些生气“你们办案便是这样办的?连书院的人都不肯信任你们,你这官帽戴着还有什么用!”

    “大人息怒,下官实在没有办法。书院中有一位教授德薄才疏大逆不道,下官以为书院的人定是受了他的撺掇,否则不会有冤不报。”

    符珩冷哼一声,转头示意自己身边的人去叩门。

    咚咚咚,几声过后没有人应答。

    商缺回头,征寻符珩的意思,符珩示意他继续叩门。

    他便又举手叩门,喊道“少卿大人在门外,有何冤屈大可说出来,大人定会为诸位主持公道!”

    门后依旧没有动静,安静地如同一潭死水。

    诡异的氛围在众人之中蔓延开来,一股凉风席卷他们的衣袍。

    情况似乎比想象中的更为不妙。

    “把门破开。”符珩沉声道。

    商缺一脚将门踢开,门后无人,树枝被吹动,几片叶落下。

    一行人走进去,商缺在前,符珩紧跟其后。

    穿过前院便是讲学的学堂了,学堂的门开着,一位身着白袍的学生扑倒在门口。

    鲜红的血从他的身下漫开,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

    讲堂内二十余个书生和三个教授暴毙而亡,每个人的白袍上都溅了血,如泼墨一般。

    刀痕可怖,死不瞑目。

    他们不应该都在静坐吗?为何会被杀害在此?

    符珩的神情凝重,满屋子的血腥不免让人猜测,这书院中藏了什么秘密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代知远等人吓得面色惨白,明明是绝食静坐,可为何变成了这般场景,杀人者又会是谁?

    “少卿大人,这……这书院的人……”

    他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符珩冷眼望去,质问道“王大人派了那么多人围着书院,竟不知道一墙之隔出了如此祸事?”

    “回大人,下官当真没有听到动静,待下官赶到时或许匪徒已经离开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便是王大人给本官的答复?”

    代知远愣了愣,似是终于从惊恐中回过神一般,下令道“来人,找人叫仵作过来,剩下的去四处搜查,看看有无可疑之处。”

    “是!”

    一刻钟后,仵作赶来验尸,尸身被一具挨一具地放在院中,官兵拿着册子一位一位地辨析身份。

    商缺仔细探查了那间讲堂,进讲堂的杀手是从窗户和门进去的,不止一人。门口的书生应该是想出去求救,却被斩杀。

    刀痕很深,一刀致命,杀人者定是常年习武。

    符珩问“可有发现?”

    “回大人,这些人行事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应该是杀手。可有一人的尸身与其他人不同,他的伤口不在脖颈,而在腹部。”

    “谁?”

    “门口那个书生,名叫郭闻。”

    符珩叫来仵作和代知远,问“其余人的身份可都核查清楚了?还有陈竺,他的死因为何?”

    仵作道“回大人,书院的人都在这儿了,唯独少了一个宋鹊。陈竺的死因是中毒,身上的刀伤并非致命伤,伤痕可怖,像是仇家寻仇。”

    “陈竺身上的刀伤和这些人身上的刀伤一样吗?”

    “回大人,不一样。陈竺的刀伤并不利落,且多为贯穿伤。”

    “你刚才说书院少了一个叫宋鹊的人?那人是什么身份?”

    仵作还未答话,代知远便开口“此人便是我说的那位离经叛道的教授。书院无一幸免,唯独他不在,此事怕是要问他才有线索。”

    “好。那代大人便去找出宋鹊这个人,两个时辰后,带着你找到的消息来官府见我。”

    符珩连一个正眼也没给过他,这渭州当真是天远地远,官不像官,拿着俸禄却不为民谋生计。

    当初入仕时信誓旦旦的两袖清风一心为民,入了仕途之后那些誓言初心便都成了他们踩着往上爬的铺路石。

    街上突然多了许多官府的人,大肆寻找宋鹊。

    “此时还不能把宋先生送回去。”沈韫道。

    柳祈反驳“可拖得越久便越可疑,宋鹊迟迟不出现官府的人便不会罢休。”

    “那你的意思是在这么多官兵巡查的情况下将他放出去?”

    他出去之后会怎么说?会不会将他们供出来?

    宋鹊就如弦上之箭,箭头直指他们的眉心。

    柳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块红玉,放在桌上,宋鹊的面前。

    “宋先生,你想保的那个孩子是死是活全凭你的意思。”

    北关有佩戴红玉的风俗,每逢有新生子便会由长辈选一块红玉相赠,作为辟邪的物件。

    萧子因自然也有一块。

    宋鹊将红玉拿在手中,翻来翻去查看,红玉背部刻有萧字。

    顿时,他的脸色大惊,望向柳祈问“你怎会有这个?”

    柳祈轻笑“当然是因为萧子因在我手里。”

    “你撒谎!”不等宋鹊做出反应裴决便吼道。

    “裴大人不是说自己不是萧子因吗?为何确定是我在撒谎?”

    “你这人惯会撒谎!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便找了个东西来骗他!”

    真有意思。

    柳祈笑出了声“裴大人为何这么害怕我骗他?”

    不行,不能再说了。继续说下去只会落入他的圈套。

    裴决只得忍下。可任由柳祈诓骗宋鹊,那么宋鹊出去之后一定不会供出他们,那他和四皇子就还得受制于此。

    柳祈得逞,扭过头警告宋鹊“宋先生,红玉便给你了,那孩子的命可就捏在你的手中了。”

    敲门声响起,屋内的人警惕地盯着门口。

    “公子,是我。”是常叙。

    “进来。”

    常叙推门而入,道“外面尽是官兵,驸马已经进城了,他们在找一个叫宋鹊的教授。”

    驸马已经进城了?裴决的眼睛一亮,能救他和四皇子的人终于来了。

    “我去打听了,秋水书院的那些书生都死了,尸体就摆在书院内。幸存者只有宋鹊,所以官府的人都在找他。”

    “死……了?”宋鹊双唇发颤,如天塌下来了一般,冲到常叙面前追问“你说他们都……死了?”

    常叙嗯了一声。

    “怎么会?怎么会?为什么会死?怎么会死的?”宋鹊嘴里念叨着“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常叙拦着他,询问柳祈的意思。

    柳祈点了点头“你将他送回书院。”

    于是一辆拉着货物的马车又从客栈跑向书院偏门的那条巷子。

    书院外,官府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没人能接近那座院子。

    一具接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来,宋鹊崩溃到失声,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他的悲恸,他的双腿不听使唤跪在地上。

    他离开时是二十七□□生生的人,再回来时怎么就成了白布裹尸。

    眼泪如雨点砸在地上,他痛心疾首。

    “那不是宋鹊吗?”一个看客转头看见了他。

    他的吆喝声将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常叙快速躲进了阴影里。

    士兵很快来将宋鹊钳制住,可宋鹊没有挣扎,就连被粗鲁地按在地上时他也没有任何反抗。

    “这世道早就变了!”他的脸被压得变了形,可他的声音依旧洪亮,仿佛要将这天给喊破。

    “早就没有什么黑白之分了,这世道是权利的天下,人人都追名逐利!有权有势便可草菅人命!”

    “有权有势便可草菅人命!”

    他的喊声撕心裂肺,二十余条性命如一张巨网压在他的身上,可杀人者依旧站得直坐得端。

    青天之下,岂容恶人挺直腰板!

    宋鹊被押至衙门,成为堂下罪人。

    代知远找不到任何线索,一切的突破口只能放在恰巧外出的宋鹊身上。

    “你还不打算说吗!”惊堂木拍下,代知远做足了审问的样子。

    宋鹊头发凌乱,跪在堂下,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死,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们的手段吗?”

    “荒唐!你休要胡说!”

    惊堂木的声音震彻公堂。

    符珩的眉心一跳,一记冷眼扫过去“代大人急什么,且听听他何出此言。”

    他重新看向公堂之下的人,老者慈眉善目,颇有一位儒生的样子。

    “宋鹊,事发时你在哪儿?书院的人不都在绝食静坐吗?你为何出门?”

    宋先生,那孩子的命可就捏在你的手中了。

    柳祈的话在耳边回响。

    宋鹊咬咬牙,道“我去了一趟糕点铺,想买些吃的。”

    “你们不是在绝食吗?”

    “书院有人撑不住了,我不想拿他们的性命冒险。”

    “那书院绝食是为了什么?”

    宋鹊的声音嘶哑,几乎要将字咬碎一般。“为了举人陈竺案。”

    “此案你有何冤屈?”

    “陈竺的尸身尚未寻到。陈竺本是我书院的学生,寒窗十载终得功名,可却落得一个尸首无存的下场。”

    “此案现由本官接手,你若知道什么尽管说,本官定会主持公道。可在此之前,本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大人请问。”

    “书院被灭口,你是唯一一个不在场的人,可有线索提供?”

    “回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方才说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们的手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宋鹊怒目圆睁,瞪着代知远“当官不理百姓事,断案不断公平案。书院遭此横祸,跟官府不作为脱不开干系!陈竺的案子官府给不出答复,我只要陈竺的遗体,可官府也迟迟不肯交出!于是我带着书院的学生绝食抗议,可官府视我们如眼中钉,几次派人破门,甚至威胁我们。我没想到你们竟会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

    符珩再次看向代知远,冷声道“代大人作何解释?”

    “大人!此人是在胡言乱语!”他慌了神,站起身来急切地问堂下之人“就因为陈竺的案子没有眉目你便要如此栽赃我吗?官府是派了几次人去不假,可绝无威胁恐吓之意!我们只是好心劝导。何况明知此事已惊动朝廷,驸马不日便会莅临复州,我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将自己推上断头台啊!”

    他说的不假,这件事恰巧在此时发生,必是有人存心要陷害他。

    他的确想过威逼利诱将书院的事摆平,也确实诓骗过宋鹊让他们暂时罢休,可他绝没想过要杀人灭口,毕竟陈竺的事跟他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只是查不出线索,并非掩埋罪证。

    他比谁都想尽快破案,在朝廷面前立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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