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婆子将一本古籍递到渔之面前,精准翻到带有除浊仪式的那一页。

    古籍的页面很薄,记载着千年前陨灭的雨师国留下的文字,秦老婆子总说,渔之和雨师国有某种渊源,所以可以轻易地学会繁杂难懂的雨师文字,所以这上面的记载,她哪怕没有学过,也能慢慢辨认出来。

    不过这一页很不同,不单单有记载的雨师文字,还有额外的清秀笔记撰写在侧,更改掉了几行原本的步骤。

    那是秦老婆子的字迹。

    简易的祛浊仪式就在方寸大的老书屋里展开,渔之的周围插了五道聚灵幡,盘腿坐在一圈银蓝色光晕的灵阵内阵里,她默念起雨师心法,手里不断变换着布阵的手诀。

    很快,四周的聚灵幡向阵心无风自动,无形的灵力如同被一掌抓牢一般,源源不断滴涌往渔之的内府去。五个经幡分出五行之气,又依次划分为清浊二气,先是漂游在法阵上空,随后迅速集结在一起,如一黑一白两条游鱼,追着对方的尾巴,形成圆润的两仪。

    外阵有秦婆子端坐在渔之前方,双手捧着一个木色的空瓶,神色肃穆。

    渔之双手做莲花状分开,两手间牵引一条银色的细线,线的左边一端灵气最是清明,有股淡淡的冷香,而越往线的右边一端,则越发异香萦绕,混杂着晦暗不明的浊气。

    随着细线绷紧,两条跃动的游鱼停止追逐。

    渔之单手做斩,一个狠心,就利落劈开了两条游鱼之间的联系,顿时便气血上涌,吐出口鲜血来。

    “小渔,下手轻一点,才没那么痛。”

    渔之抹了抹唇边的血,露出无甚所谓的笑:“没事,慢慢磨才难受。”

    这一吐血,也正好喷在了秦婆子手中捧着的空瓶上,瓶身沾染血色,好似活了过来,花色几经变换,凝成了和渔之的血如出一辙的鲜红。

    被砍断的细线两端不再维持原样,重新凝成两颗亮度各异的光球,渔之双指做决,将玄色那颗光球引到黑鱼面前。黑鱼仿佛受到引诱,竟脱离两仪阵型,乖乖跟着玄色光球的指引游向空瓶。

    快要完成了,但是渔之的眉头依旧紧凝。

    就在黑鱼将要凑近空瓶时,它却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这一颤抖,连带着白鱼也开始不安分,干脆也不维持两仪阵型了,都甩开长尾四处毫无章法地冲撞起来,本就不算整洁的书屋被气旋搅弄,好几个书柜都震颤起来。

    渔之不得已收缩了阵法范围,将两条鱼牢牢关在内阵。

    她其实能感受到黑鱼的不安。

    这是她最花费心思的灵鱼。

    刚开始炼气那三年里,浊气总是要比清气难以炼化,它不像清气那般干净而纯粹,而是代表本源的阴面,是天地诞生之初负责掌管“欲”的气。

    人们很容易接触浊气,但炼化它,却需要修行者透过人世间的复杂,去看见最赤/裸的自己,能顺利与自己交流对话,才能真正意义上驯服自己的黑鱼,炼成为自己所用的浊气。

    而现在,黑鱼躲闪的动作深深刺痛渔之的双眼,惹得她几乎快要暴怒起来。

    她很快压制了心绪,先重新控制住白鱼,再掐诀变法,白鱼瞬间身量暴涨,气势冲冲地卷尾包抄了黑鱼的退路,将它逼到了渔之面前。

    “不用怕,进瓶子里自己玩一段时间。”渔之试探地伸出手,轻轻地把手放在黑鱼的脊背上,下一可,手指却被锋利的脊背割开了一道口子。

    “嘶——”她捻了捻出血的豁口,果断再一次覆盖上去,这一次,她用上了些许灵力,这才把黑鱼稳定下来。

    “等我,我会回来找你。”她轻声安抚。

    仿佛一句咒语,随着渔之话毕,黑鱼居然真的渐渐平稳了下来,身躯一点一点缩小到只有巴掌大,贴在渔之的掌心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用脑袋蹭了蹭方才被它割伤的口子。

    渔之莞尔,她摊开另一掌,再次放出方才的小光球,这一次,黑鱼终于听话地跟着光球的指引,缓慢游进了血色的瓶里,任由秦婆子将口封上。

    做完这件事情,渔之长吁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早已浑身大汗。

    背部的内府出口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她捂着右边的身体,难受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秦婆子忙起身要过来看。

    “等等!”

    渔之分出一只手拦住她,强忍着虚弱,用最后一点力气将暴烈的祛浊内阵收起来,随后脱力地整个人要栽倒下去,被秦婆子慌忙抱住。

    靠,好痛。

    牲畜被阉割的时候,是不是也饱尝这般苦楚呢?

    渔之只感觉后背有如烈火灼烧,没过多久,她就晕了过去。

    *

    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去往仙门的马车上了。

    至于车上罗伊娘板着的面孔,渔之猜也能猜到,准是秦老师昨天把自己送回来之前,村里有人把看见她私自祛浊,通通跟他们抖了出来。

    看来要坐到仙都才能离开爹娘了,渔之还想继续睡会,却摸到昨天自己准备好的包裹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硌着挺难受。

    她解开包裹,拿出来一本古籍。

    揽潮刀法?听起来很生猛啊。

    她随手一翻,发现里面竟还夹着两页纸,显然是秦婆子为她标记了其中的三个大字:归元阵。

    这是召唤回浊面的阵法。

    “你就没什么话要解释一下吗?”周一铭一直盯着她的动作,率先打破了马车内的沉默。

    但渔之还没说话,罗伊娘就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她有什么好解释的,翅膀硬了,不把爹娘放眼里了呗。”

    渔之刚想解释,却被这话堵上一口气,又把话压了下来,不知怎么,就扯到后背的浊面伤,只得龇牙咧嘴地暗叹一声。

    云天南在车里很尴尬,忙随口扯两句话转移话题:“我看那本古籍是书屋的老人家塞进包裹里的,是帮助修行的心法吗?”

    渔之被这么一问,暗自绷紧了呼吸。

    这揽潮刀法听起来戾气就不小,如果让爹娘听到,保不齐会觉得这刀法又要炼出浊气,到时候又被收走。

    “这古籍……”云天南摩挲着下巴,还在好奇,“这古籍好像用的是上古雨师国的文字,你的老师什么来头?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啊,这上面的文字,你看得懂吗?”

    她不敢抬头,只是含糊应了句:“嗯,差不多吧。”

    “她老师塞的能是什么好东西?”罗伊娘非但没被转移注意力,反而更生气,两条眉毛都皱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周渔之才跟着她学了几年,就能背着我修出浊气了,女孩子这个样子说出去多丢脸!”

    渔之被骂麻了,眼皮都不想抬一下。

    云天南见状不妙,忙打着哈哈解释:“这个您有所不知啊,简单来说,修道者修的是本心,无论是清气还是浊气,都是天地自然之气,没有好坏之分,所以您大可放心。”

    “那为什么仙门只修清气?”

    “仙门当然有自己的考量呀,我也清浊并修的。”

    “那难怪你这么说。”

    “好了,”周一铭大掌一拍渔之的肩头,沉声道,“反正,进了仙门,你就只管好好修行,好好走天道。吃穿有什么缺的,就来信告诉爹,将来啊——我们还等着靠你光宗耀祖呢!”

    渔之不动声色地将夹在古籍的法阵藏起来,淡淡地回应:“我知道了。”

    *

    行路好半天,几人才在沿路的客栈休整下来。

    渔之把行囊都放在马车上,进了客栈点面吃,却见云天南抱着他的宝贝罗盘不撒手,吃饭都要带着走,不由得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和他搭话:“你这罗盘这么宝贝,怕被偷啊?”

    云天南脊背一僵,倒还真窘迫了起来。

    他侧过身,偷偷和渔之说道:“实不相瞒,我只是个委托,怕你爹娘介意,说自己是仙门的人,不过你放心,把你安全送到沈指挥使身边我还是能保证的!”

    难怪我爹娘要亲自押送啊,渔之瞥他一眼,这人好像不太靠谱。

    店小二很快端来了两碗素面和两碗荤面,渔之看着摆在自己和云天南面前清汤寡水的晚饭,深深叹了口气,原来这所谓的清修生活啊,已经提前开始了。

    不过渔爹这会出去了一趟,说是要回马车里拿辣酱,外面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我行李呢?我行李呢!”

    “谁把我行李偷了?抓贼啊!”

    周一铭浑厚的呐喊响彻整个小店,罗伊娘急得冲了出去。

    渔之和云天南对视一眼,不是吧,还真有贼啊。

    我的天蚕茧!

    渔之猛地想起这茬,也慌忙跟了出去。

    “你们这家店是怎么做事的?保管客人的财物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还是说这就是家黑店,专门开在官道附近,故意配合小偷盗取他人行李的!”周一铭抓起店小二的衣领,怼着那人的脑袋就是一顿输出。

    店主急忙在一旁道歉:“客官,我知道您东西丢了很着急,但是您先回忆一下,到底是不是在我们小店丢的?具体是在哪个地方丢了,丢的东西长什么样子?我们也好帮您找嘛这不是?”

    “我都说了是行李!一家人的行李都在马车上!就停在你们店的马棚里,难道你听不懂吗?”

    店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绕着圈子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啊,我们做小本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声誉,这方圆几里哪家店不知道我们已经在这里开了十年了……”

    渔之不想再去听他们吵架,自顾迈步出去寻找,她有点担心这是陶家兄弟趁机报复。

    她两指作牵引决,尝试着感应自己的行李。她能感觉得到,天蚕的虚影咬了她一口之后,与她产生了某种特殊的联系,正如此时她知道天蚕一定就在附近。

    云天南也跟了出来,看见她的动作,便问:“莫非是你的行李里面,还放有带灵气的物件?”

    “对,有一只天蚕茧。”

    “天蚕茧!”云天南差点喊出来,忙压低了声音问,“是六合天蚕?你养的吗?”

    渔之斜眼:“我抢来的,怎么了?”

    “被天蚕认主所需的仙缘极深,难怪你能进仙门。”

    渔之低头笑了笑,但刚没得意两秒,就听他说进仙门,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如果仙缘指的是与仙门的缘分,那我宁愿不要。”

    说罢她转头就走,往另一个方向寻找去。

    “也不是说一定与仙门有关,”云天南追上她,“至少现在你还可以借用天蚕留在你身上的灵气找回行李,你别这样干找,我来帮你。”

    他又拿起手里的罗盘,手掌扫过盘面,唤起罗盘上层层叠叠的多个阵法腾空亮起。

    “用它找东西我是最熟练的,把天蚕给你的灵气分我一缕吧。”

    渔之听罢照做,但是云天南的罗盘启动只一瞬,就又黯淡了下去。

    “找不到吗?”

    “不应该啊。”云天南不信邪地又想尝试一遍。

    “还熟练呢,”罗盘忽然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吸引了渔之的注意,只听对方无奈道,“天蚕又不是凡物,当然是属乾坤中位……算了,我帮你感应到了。正南方,客栈三楼左数第二间房衣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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