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想和他成亲。”

    兵荒马乱,鸡飞狗跳已经不足以形容正厅的景象,魏贺大张嘴巴合也合不上,江司年呆滞地倒茶,茶杯满了溢出来都没发觉,水淌了一桌子,赵谦难得上来找饼吃,被众人吓的一动不敢动,眼珠滴溜滴溜转来转去。

    鹤薇眼前一黑,一拍桌案站起身:“我不同意!”

    然而薛素笙没有半点表情,只是微笑着定定看过去,口中重复道:“师父,我想和萧慕成亲。”

    “你,你……”

    鹤薇看着她坚决的神情,说不出话来。

    “师父别气,师妹,你要三思啊,这可是人生大事随便不得,婚姻是陪伴相守,许诺一生的承诺,不是小孩儿过家家!你们往后是要一起过日子的!”

    魏贺最先反应过来,拼命给薛素笙使眼色,想让她缓缓再说,奈何他把眼睛都眨抽筋了薛素笙也视若无睹,只是收敛了嘴角像个木偶般站在原地。

    阳光牵引细小灰尘漂浮在空中,江司年似乎看见薛素笙的嘴角抽了抽,再看时她却又是那副变都没变过的表情,她轻轻哎呀一声,放下茶壶用手帕擦拭桌面的水。

    很奇怪,薛素笙没有反应,江司年转回身又瞄了好几眼,平时这个时候,小师妹早就上前来帮忙了,怎么今个跟个木头人似的,自从进来就站在那里杵着。

    鹤薇抚着眉头,快让她气死了,今日早上才和她谈了成亲的事,下午就跑来告诉她此生非那个臭小子不嫁,任他们好说歹说,三寸不烂之舌,薛素笙一概不听,连颜色都没变过一下。

    她隐隐觉得不对,却又抓不到苗头,再看薛素笙自进来起就一直紧握着萧慕的手,萧慕一脸淡然,站他旁边的原浮颇为尴尬地投来一眼,被鹤薇一视同仁地瞪回去。

    都是一丘之貉!

    萧慕温柔地帮薛素笙拨弄下挡住眼睛的碎发,那神情看得原浮都起鸡皮疙瘩,鹤薇更是被他气的直喘气。

    “我会好好对她的,聘礼就按你们的规格来,我可以入赘,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都不在意。”

    这是他进来说的第一句话,鹤薇虽然气,但也听的明白,萧慕愿意入赘,只是因为喜欢薛素笙,可她还是担心,担心他的身份,担心他克制不住的妖性,但——

    再看自家小徒弟那副非他不可的样子,她也无可奈何。

    终究是他们之间的事,她虽为长辈却也不好多插手,过度地干涉适得其反,到时闹的两边离了心就不好了。

    僵持了一个下午,直到月轮高悬,鹤薇疲倦地坐下来,挥挥手妥协:“算了,你要是真喜欢,那便嫁吧。”

    “只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小子要是对笙笙不好,不管你多厉害,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你好看,嫁妆我们不会少,给笙笙的聘礼你也得给我拿出诚意来。”

    “这是自然。”

    “婚后你们照样生活在鹤花山上,这点可是你自己答应的。”

    “没问题。”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萧慕的眼神隐隐透着兴奋,他勾起嘴角,薛素笙受到牵引一般僵硬地抬起头和他对视,魏贺觉得他师妹像只刚从坟里钻出来的僵尸。

    “我们要成婚了,以后就是夫妻了,你高兴吗?”

    “高兴。”

    薛素笙扯起一个平直的笑。

    鹤薇看的心烦,赶他们赶紧走,随后又瞪起眼睛:“成亲前什么逾矩的都不许做!”

    “师父您真答应了?”

    魏贺凑上来。

    鹤薇捏捏眉心,嗯一声。

    嫁就嫁吧,反正是萧慕入赘,日后笙笙要是后悔了他们还能帮衬着和离。

    月影下,树影婆娑,萧慕拉着薛素笙的手,握了那么久的手,手心都全是汗,却仍旧不愿放开,一阶一阶台阶走的缓慢,萧慕小心翼翼先她一步,防着她一脚踩空。

    踩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出:“强求的姻缘终究会散,你非要如此?”

    萧慕脸色瞬间阴沉,咬咬后槽牙:“与你不相干。”

    “你如此偏执,她醒来那日,你有勇气面对她吗?”

    他说的不错,这一切都是美梦的泡影,悬浮着,一但被戳破一切不可挽回,可难道要他放手?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宝物,历经千辛万苦,为了薛素笙,他背叛莫邪,背叛妖族,愿意舍弃一切——他不会甘心放手。

    日子长了,总能有些感情的,没关系,他们还有好多时间。

    梅四英见他拉着薛素笙径直离开,神色挣扎又难以抑制,唉声叹气,原浮趁机瞟他一眼,很快跟着萧慕离去。

    “痴念,妄念,人世间,情之一字最难解啊,还是走了你母亲的老路……到底是天意。”

    ……

    鹤花山难得乱起来,从上至下,忙忙碌碌,请人相看好日子,问名纳吉,准备嫁妆,本该是新娘自己缝制新嫁衣,鹤花山众人都知道他们这小师妹娇生惯养,莫说缝嫁衣,从小连针线都没碰过。

    时间紧,只得江司年和几位师妹帮衬着连夜赶衣,婚期择定三日后——还是鹤薇据理力争争来的,否则按薛素笙和萧慕的想法,明日就要嫁娶了。

    俗气的大红彩绸摊开,从山头一直到山脚下,工匠扛着梯子和工具上行,在鹤薇选定的山腰平地捶捶打打,临时加盖新房,钱管够三天也算急切的了。

    绣鞋,妆面,凤冠……都要准备,原浮招了一堆纸人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数十抬箱子,箱盖打开,里面尽是各类金银珠宝,收缴的法宝法器,看的人眼都直了,魏贺手下不停,算盘珠子拨地啪啪响,两只眼恨不能掰成四只用,众人忙的晕头转向,婚礼的当事人却不见人影。

    萧慕小心翼翼端来一碗排骨汤,蹲在薛素笙眼前,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张嘴,你师姐说你身子虚,要多补补,我喂你。”

    薛素笙依言张开嘴,动作还是一顿一顿,萧慕仔细喂完一勺又舀一勺,直到将那碗汤全部喂尽,他伸手帮她擦干净嘴边汤渍。

    两弯月钩在眼瞳里熠熠闪烁,萧慕盯着薛素笙木然无表情的脸,只要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好,我们马上就成亲了。

    他做好了应付一切,哪怕飞蛾赴焰,纵也无惧无悔,她怪自己也好,恨自己也好,都无所谓,他会对她很好很好,就像当年的爹对娘那样,想要什么都给她。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她不可以。

    萧慕神色愧疚,曾经他也瞧不起这样下作的手段,可如今,他真是没办法了。

    内屋小火炉散发澄黄的暖意,炉子上煨着一盅红糖姜茶,原浮振振有词说什么姜茶暖身,还美容养颜,萧慕想起他见薛素笙几回她都像个落汤鸡,火炉下燃着青色的幽火,如同鬼火——强悍的灵力被他拿来给心上人煮茶。

    “行行好,谁进去和他们说一声,裁缝到了,不量尺寸怎么做新郎的衣服啊!”

    魏贺崩溃地抓着头发狠狠往后梳,五官扭作一团,表情狰狞。

    屋外被设下结界,根本不是他这种修为能够打开的,他在外面从小声到大声撕心裂肺地喊,里面愣是没人应他一句,跟在他身后的裁缝不停用眼觑他,他左右为难,已经要崩溃了。

    恰好原浮抬着箱子路过,魏贺赶忙一把拽住他,语气又急又快:“兄弟,兄弟你快帮帮忙,通知一下里面让那小子出来量身,要裁衣服了我进不去!”

    “急,现在真的很急!”

    原浮让他冲天的怨念吓了一大跳,伸手一碰,果然面前有一道屏障隔绝里外,心说这白日青天的马上就要成婚了不能再忍忍?

    他不敢擅自解开结界闯进去,怕看见不该看的,只能用灵力给里面的萧慕传音:“萧慕,听见就快点出来,你大舅子在外面找你。”

    须臾,一道黑影闪到面前,裁缝和魏贺同时间后仰,看清人影后一脸如蒙大赦的样子,指着萧慕给裁缝看:“就是他,老王,快上,给他量衣裁身!”

    裁缝踟蹰不前,萧慕皱起眉:“要干什么?”

    “量身度啊!”

    “量我的身度做什么?”

    “给你定做婚服,不然呢?”

    魏贺瞪大眼,原浮急忙拉过萧慕:“莫怪莫怪,我这兄弟有点呆。”

    随后搂着他肩膀背过身去:“新郎官也得穿婚服的,成亲不只是新娘子穿嫁衣。”

    “你不会真打算就穿着现在这身衣服去接亲吧?”

    原浮的神情逐渐不可置信起来,还真是啊!

    一个人,不,是妖,怎么能没常识到这个地步,知道要成亲不知道自己成亲也要穿婚服?

    “爹接娘的时候就没穿婚服。”

    原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爹和娘是谁,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萧慕的爹娘是在战场成的亲,哪能和他们比啊。

    “什么爹娘……”

    “行了行了,赶紧去做你的衣服吧,一会儿误了时辰。”

    原浮赶紧打断,推着萧慕就往房间走,眼角余光瞥了眼那裁缝,裁缝极有眼色踩着小碎步跟上来,魏贺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挠着头不得其解。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山下钟声响了七八声,他遥望天际灰蒙蒙的云——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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