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红衣妇人生得和谢无虞有捌玖分相似,尤其是那眼睛的形状。

    明明他们当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三年未见,却无一丝念想和情意在。

    此刻红衣妇人看见谢无虞后,就像是见了什么令人恶心的脏东西,眼底的厌恶水漫金山般汹涌而出。

    而那小厮在看到谢无虞后一愣,这谢世子怎么和众人说的不一样呢?明明是如玉君子,就算被抓,小厮也不担心了,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手段?

    红衣妇人目光穿过谢无虞,温柔的目光落在隔着几条长街的丞相府,拔高声音,“这小厮是我带回府的,放了他。”

    谢无虞平直的嘴角提了提,看也没看红衣妇人,越过她径直往府内走去,声音平平却让人不容拒绝。

    “将人带去暗室。”

    陈英陈武是谢启在世时专门为谢无虞挑选的近身侍从,一直跟在谢无虞身边,从不看他人脸色行事,即使是夫人也不行。

    终于有事做了,陈武这几天太闲,心里像猫挠似的。

    听后二话不说像提溜小鸡仔般,揪着那小厮的后领子将人带走。

    红衣妇人见此也不恼,理了理身上艳丽非常的衣裳。

    声音平静下来,像是施与了谢无虞天大的好处,“你孝期已经结束,蒋晴与你年岁相当,择日你便去下贴,与她早日结为连理。”她虽不喜谢无虞,但这幅皮相和偌大的国公府给予自己人也不是不可。

    谢无虞脚步一顿,挑了挑眉,“原来母亲还记得父亲的孝期,我当母亲整日穿的花红柳绿早已不是谢家妇。”

    “父亲在世时,已为我定下婚约,父亲之命,儿子自当依从。不过,听闻蒋姑娘茶艺琴棋样样精通,若能得她做妾室,享齐人之福倒也不错。”

    说完转头淡淡地看了李氏一眼,那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模样,像极了谢启出征打完胜仗归来的模样。

    李氏一口气梗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脸憋的绯红,可一想到谢启已经死了,李氏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

    这国公府,早晚会倒的,迟些又有什么关系?心里勉强平衡后,李氏扭着尚还纤细的腰,独自往丞相府的方向而去。

    身后谢无虞注视着她的身影渐渐没入黑暗中。

    国公府暗室内,四周墙壁上亮着火把,火光将几人的身影拉的极长。

    暗室正中央,高脚长案上摞着一本本从各地汇来的秘事册子,谢无虞靠坐在圈椅上,目光凝在“家主之死,并非意外”几个字上,面色平静,让人猜不出喜怒。

    指节轻叩桌案,瞥了一眼身旁的陈武,陈武立马会意走到被吊在半空中的小厮面前,三根削尖的利钩陡然从袖中滑落,狠狠朝小厮手筋剐去。

    小厮被堵着嘴,惨叫都发不出,只能蹬腿在半空中疯狂乱踢。

    陈英从周管事手中接过茶盏,恭敬地递到谢无虞手中,谢无虞却没喝,悠悠起身行至小厮面前,抬高长臂,轻描淡写地将茶盏里的水一滴不剩地倒在小厮伤口处。

    而后拔了小厮口中的棉布,陈英又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巾子擦手。

    “说吧。”

    “唔……你这,心狠手辣的,伪君子……”

    ……

    月沉星落,烛泪滴至天明。

    阿芙推门而入,手中提着食盒。

    一进屋内,阿芙被满屋的寒气激得头皮发麻,看见还静坐在床上的寇蔻,而一旁的雕花窗还大敞着,暗道一声不好,放下食盒慌忙走过去,关了窗挡住晨间的冷风。

    寇蔻听见阿芙进来,如雕塑般一动不动,青丝上、鸦睫上沾满了一颗颗剔透的晨露,眼底有温热要涌出,寇蔻眨了眨眼,睫上晨露和着热泪滚落下来。

    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我等了他们好久,阿爹从来不会让我等这么久的。”可阿爹说他们不是自己的父母么?父母会放下多年不见的女儿,不闻不问,见也不见一面的么?

    就算回来晚了,派个人来知会一声也是好的。

    寇蔻不知,她也鲜少哭,可以说,过去的十多年里,阿芙都甚少见她落泪,这让阿芙也慌了神,红了眼。

    遂上前紧紧抱着她,拍着她起伏不定的纤背,“姑娘别哭,仔细伤了身子,姑娘就算再想见太师和夫人也不当整夜不眠的。”

    “我的石榴酒呢?”寇蔻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阿芙脑袋一蒙,不知道寇蔻为何提起酒来,但还是回道,“姑娘可是想喝酒了,现在是万不能喝的,那酒我让人放在耳房好好儿的。”

    寇蔻心里还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气哼哼道,“那酒咱们留着自个儿喝吧,不给他们了。”反正她和这劳什子亲生父母也没什么感情,要他们做什么呢?她有爹爹就够了,才不稀罕他们呢。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张妈妈满含期待的声音。

    “大姑娘可是醒了,老爷夫人正在前厅,传姑娘一同去用早膳呢。”

    阿芙昨夜已经将收拾打扮好了,没什么可打扮的了,阿芙用软帕擦了擦寇蔻软嫩脸颊上的湿润,而后展颜道,“我家姑娘不涂脂抹粉也是顶好看的。”

    寇蔻喜欢他人夸自己好看,当然她也从吝啬夸奖其他好看的人,真诚回了一句,“阿芙在我心中也很好看的哦。”

    见阿芙一脸不信的样子,寇蔻又道,“不骗你,阿芙的鼻子高高的,眼睛亮亮的。”

    阿芙闻言笑笑不说话。

    外面还有人在等,两人也没再耽搁,寇蔻起身推开厢房的门,看见院里的张妈妈。

    张妈妈见寇蔻一出来,眼里欣喜万分,视线落在寇蔻身上不肯挪动半分。

    姑娘出生不久后她照顾过一段时间,现在长大了,那样子分明就是按照夫人和老爷的模样刻出来的,只可惜如今……

    寇蔻见张妈妈用一种近乎可怜的眼神盯着自己使劲儿瞧,摸了摸脸,她也没怎么啊?怎么用那种眼神看自己?让她以为她要一命归西了。

    很快,张妈妈也发现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妥,忙道,“大姑娘,老奴这就带姑娘去见老爷夫人。”

    ……

    途中,张妈妈时不时回头给寇蔻讲府里的一些事,将太师和柳氏二人的喜好告诉寇蔻。

    “姑娘时不时按照老奴说的这样去做的话,老爷和夫人定生欢喜。”

    寇蔻将垂在胸前的发丝绕了几圈儿,明亮的双眼定定看着张妈妈,语气满不在乎,“可父母爱护儿女,儿女亲近父母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吗?为何还要特地去讨他们的欢心呢?”

    张妈妈听后一怔,这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路相顾无言,几人来到厅堂时,圆桌上的三人正在用早膳,婢女在一旁添菜端汤。

    宋嫣正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婢女们的服侍,晃眼看见一身莲红衣裳的寇蔻,她身后的湖中大片莲叶与天相接,单手就能覆住的细柳腰伫在厅堂外,宛如湖中盛放的芙蕖。

    视线再移到那如花赛雪的面容上,心中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快要破腔而出,扎得她心突突猛跳。柳芫最先发现她的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手中捏着的汤勺“哐啷”一声沉入碗中。

    宋嫣回过神来,起身大步来到寇蔻面前,亲昵地拉起她的手往厅堂内走去,可这一碰,让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此刻更是疯狂叫嚣着。

    她原以为寇蔻从小养在外面,必吃了不少苦头才是,可直到刚刚她拉起寇蔻的手发现,那细腻平滑的肌肤哪像是受过苦历过难的样子。

    寇蔻的手经过一番走动后,此刻暖烘烘的,乍一碰到宋嫣冰冷滑腻的手,激的她猛地把手缩回来。

    宋嫣的手僵在半空,厅堂内夫妇二人见寇蔻竟然不领宋嫣的情,脸色皆一沉。

    即使寇蔻看到夫妇二人面上不喜,但她并不觉得有不妥之处,直白道,“你的手太冰了,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柳芫一听自己平日里护着、养着的娇娇被人这般数落的下不来台,忙替她解围。

    “你就是烟儿吧,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这么多年未见,快到为娘身边来,让我好生瞧瞧。”

    寇蔻走到两夫妇面前,恭恭敬敬向两人行了一个大礼,举止行为挑不出一丝错处,寇淮将她养的极好,天真烂漫却不失法度。

    但终归不是自己养大的,宋安冷冷淡淡道,“行了,坐下一道用膳吧。”

    寇蔻也不扭捏,自在的很,大大方方坐了下来,柳芫则亲昵地拉起身旁宋嫣的手,语气有种难掩的自豪。

    “这是你妹妹,你刚回盛京,日后若有不懂的尽管问她,让她带着你。”

    寇蔻注意力都在桌上的饭菜上,看了一眼,食欲全无。全是清一水儿的清淡菜色,没一样她喜欢的,酸、甜、辣这三种味道,在过去已经陪伴了她十多年。

    舀了一口汤在口中,也是寡淡无味,吃到一半,宋嫣的视线落在寇蔻空荡荡的手腕上,轻轻叫了一声。

    “哎呀,昨日我和爹爹阿娘出门游玩时,在碧珍阁买了些好看的首饰和小玩意儿,翠云,快去,把那只珐琅彩镶珊瑚珠手镯取来,姐姐肌肤白皙,戴上定然好看。”

    那镯子是她昨日从昌宁伯世子妹妹荀兰那里争买过来的,那位,可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

    寇蔻皱眉,她不喜欢别人强塞给自己的东西。

    宋安成日和皇室里的那些人打交道,察言观色的本是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此刻见寇蔻皱眉。

    便知她不喜,但那又怎样。

    寇蔻刚想出口拒绝,宋安发了话,“你妹妹有心了,姐妹间相亲相爱,家和方能万事兴,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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