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将至。

    寒风裹挟着飞雪,交织起一道朦胧的雪幕,天地间素白一片。

    今日是岁末家宴,公主府的马车正冒着风雪往宫中赶。

    隆冬出行让曲湘月的心情很是不悦,自梳妆起就冷着的脸吓坏了新来的簪饰婢女,害得她手一抖,未将公主最喜欢的白玉嵌珠蝴蝶钗在发上簪稳,还没走两步就落在了雪里。

    钗子金贵,饶是掉入雪中也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曲湘月步子一顿,瞥了眼觳觫着求饶的人,声音中没有半分起伏,只道:“坏便坏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闻言,婢女心中一喜,正要叩谢公主恩德,却忽的听见她轻笑两声。

    “本宫听闻,白玉用绵雪搓洗会变得更加光亮剔透,不知是真是假。正巧今儿雪大,够得上都洗一遍,不如你替本宫试试?”

    小婢女瞬间软了手脚。谁人不知公主她最喜白玉首饰,甚至喜欢到要额外腾出两间房来搁置的程度,用绵雪搓洗,那定是三天三夜也做不完的……

    “不愿?”

    轻飘飘的两个字敲在小婢女心头,她立马应下。

    公主说的话哪有她不愿的份儿,即使料想到会冻伤,但与惹怒公主的后果相比,命该是更重要的。

    ……

    马车匆匆碾过,咯吱的雪声吵得曲湘月微微蹙起了眉心。

    这件事扰的她心烦,她正想同佩兰说些什么,车厢却突然在马儿的嘶鸣声中猛晃了一下,她一个不稳,险些撞到脑袋。

    漂亮的眸子随即向外看去,唇中轻啧一声,还不等她开口,一旁的佩兰立马掀起小半扇门帘,质问道:“怎么驾车的,公主若是有半点闪失你能担待得起?”

    驾马的车夫立刻跪到车厢前,“公、公主饶命,是刚刚窜过一只野兔惊了马才……”

    门帘一开,几片雪花被冷风捎带着送了进来,落在曲湘月干净的裙摆上,瞬间化成一点水渍。

    她怀里抱着个手炉,将手暖得红润。她不喜冷风,便顺势扯了扯身上金丝绣线的狐裘披风,领上的白色雪狐绒毛簇在脖颈间,将她面颊衬得如春日桃花一般粉嫩。

    佩兰正欲下令责罚,却听见身边人淡淡道了句:

    “罢了,行慢些便是了。”

    “公主,再行慢些怕是赶不及的,皇上那边还等着呢……”佩兰有些为难。

    曲湘月合上眼,不耐烦道:“我说慢些就慢些,父兄他们又不是不肯等我。”

    “……是,公主。”

    其余人皆不敢再吱一声,利落地重整行装,继而车马便行的十分平缓谨慎了,生怕再次惊着车里的人。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稳稳地停在宫门前,接应的宫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曲湘月小睡了一觉,下车时佩兰连忙在她身旁撑起纸伞,挡住风雪。

    所经路上的积雪早已被铲去,她不紧不慢地跟着那些个宫人,虽然知晓这个时辰自己已是来迟了的,但面上却无半分匆忙神色。宫人在旁说的些什么她也全然没有细听,只偶尔得趣地瞧着雪中来回蹦跳的麻雀团子。

    宝华殿中,众人早已聚齐。

    见她姗姗来迟,与她最为相熟的六皇子曲颂洲率先打趣道:“妹妹今日又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步子,可是让太后与父皇好一番挂记。”

    曲湘月暗暗睨他一眼,并未理睬,而是娇娇地向高座处行了个礼,声音十分清甜,“月儿来迟,还请太后、父皇责罚。”

    “瞧瞧,这是说的什么话,哀家哪里舍得责罚月儿。”太后将话接了过来,笑道,“自家家宴,迟便迟了,无碍。月儿今日可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她站在原地纠结半晌,才喃喃道:“我瞧着今儿雪盛,临时起意到城边看雪景去了,谁料路上积雪难行,险些翻了马车,着实吓人,竟害得来迟了。”

    说着说着还染上了哭腔。

    “月儿可无恙?”嘉佑帝一听这话急了,努力板着的黑脸顿时松了下来,也顾不得与太后红脸白脸的唱法了,忙招呼她凑近些,“快来让朕瞧瞧。”

    她楚楚可怜的模样闹得太后也是一阵心疼,拉着她手翻来覆去地看。

    “太后、父皇莫急,身子倒是无恙,只是现下还有些心慌罢了。”

    “无事便好,回去好生修养几日,尽早将这事忘了罢。”嘉佑帝展了眉心,又道,“这两日各地进贡来了些稀罕玩意,照例差人先送去你府上挑挑,有喜欢的便留下。”

    曲湘月心中一喜,心口堵了整日的烦闷情绪此刻当真烟消云散了。

    大殿中灯火通明,与殿外的呼啸风雪截然不同。

    席间,她早早撤下披风,拈金绣线的鹅黄色衣裙在灯火的映照下光彩夺目,包裹着她曼妙的身姿,只是探身夹起一块绿豆糕,发间的步摇便随着她的动作左摇右摆,衬得她本就精致的面容更是灵动非凡。

    明眸善睐,我见犹怜。

    嘉佑帝与太后见了只觉欣慰,互道了句“月儿越发娴静淑良了”。

    在他们眼中,曲湘月就是顶顶好的,就算偶有耳闻公主的“恶行”,他们也只当作是她娇生惯养出来的小性子,掀不起风浪,与旁人也只道是——“慢慢来罢”。

    如今,她已到了婚嫁的年纪,不久前大臣们纷纷上书谋划公主和亲一事,但曲湘月不愿,嘉佑帝和太后便也就随她去了。

    毕竟燕楚就这么一位公主,又是那般听话懂事、惹人怜爱,做长辈的自然是不舍得她远嫁的。所以就算要选,也该是择一位仪表堂堂、出类拔萃的男子才最是与她相配。

    宴席之间,歌舞升平、炊金馔玉,曲湘月乐得自在。

    曲颂洲凑了过来,小声调侃道:“好妹妹,装的不累吗?”

    她嘴中含着一块蜜饯李子,闻言丝毫不恼,笑眼弯弯着捏起一块山药酥糕,直接堵到他嘴中,堵住他那张讲了真话的嘴。

    “六哥,我怎么尝着今日这糕同平日里吃着的不太一样,你快尝尝,是怎么回事?”

    她笑的温柔极了,远远看去完全是一幅“兄妹情深”的景象,但只有曲颂洲知道她蛇蝎美人笑里藏刀的精妙。

    他吱唔两声,一把抹去嘴角留下的粉末,幽怨地望她一眼,却只是笑笑不做计较。

    毕竟,对她,不只是太后和父皇,他们做兄长的也都是宠着的。

    曲颂洲拍着胸脯顺了顺,艰难地咽下这块噎人的酥糕,重新往她身边凑了凑,神神秘秘地说:“家宴结束后,要不要随我去看样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她有了兴趣。

    曲颂洲挑挑眉,只道“去了便知”。

    *

    冬夜的寒凉让曲湘月觉得很不舒服,原本是想早些回府去的,可她贪玩的心思被曲颂洲勾了起来,无论如何追问,他也不肯多透露半点,闹得她宴会后程压根儿没有心思玩乐。

    好不容易盼到家宴结束,踏出宝华殿的那刻,曲湘月终于卸下了包袱。

    她先一步回马车上暖和着,却意外发现车夫换了人。她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同先前一样——犯了错的奴役都会被换掉而已。

    毕竟她公主府用的人都要是最好的才行。

    曲湘月刚上车没一会儿,曲颂洲就与三皇子曲听泽一起走了过来,两人各自翻身上马,在她车前引路。

    入夜后风倒是小了些,雪也不再落了,只是空气变得更加阴冷。手中暖炉的炭火快要尽了,害得她只能将披风再拉紧一些,牢牢裹严自己,并在心里暗骂曲颂洲——

    若是这好玩意不得她心意,她定是要生气的。

    只是没想到曲听泽也一道来了,如今他作为父皇身边仅次于太子的红人,素来做事沉着稳重、深思熟虑,虽然他平日对自己和曲颂洲都很不错,但像这种“胡作非为”的事他向来是避之不及的。

    几人沿着出城的路行了半晌,许久才停下来。

    曲湘月环顾四周,发现身处城门之外。

    入夜后这里荒无人烟的,只有官兵驻守,她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好玩的。

    她看了看曲听泽,见他神情严肃,坚毅的目光时不时着透过黑夜望向远方,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来,而曲颂洲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又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动静,曲湘月正欲发火,蓦地听见曲听泽说:“他来了。”

    几人视线立马望向一处——晚夜中传来一道浅浅的轮声,不一会儿,一辆装置极为朴素的马车踏破黑暗驶来,停在几人面前。

    车厢门帘被从内掀起,一人徐徐迈步下来。

    他身形偏瘦,寒冬中只着一件简单的月白色袍衫,长发被银冠束起,全身上下找不出半点能象征身份地位的物件,倒是面上那半张银色暗纹面具更为惹眼。

    面具流云似的纹路从左耳蜿蜒到右额,遮住了他小半张脸,银色光芒流转,就连无意映射其上的月光似乎都浸透了寒凉,而面具之下堪堪露出的一双眉眼更是显得冷寂。

    曲湘月的目光全被那张面具吸引了去。

    他走到几人面前,只是行了个寻常礼仪,便低垂着眼帘不再多言一语,像个唯命是从的奴仆。

    压抑的沉默中,曲听泽率先破冰,主动同他寒暄了两句,却仍是没得到一言半句的回应,那人只是顺着他的话低低应了两声而已。

    傲慢、无礼。

    是曲湘月对他的第一印象。

    这是在拂曲听泽的面子,也是拂了燕楚的面子。

    曲湘月的脾气瞬间窜了上来,不顾忌这人可能的身份与来头,只想着上前讨个说法,却被曲听泽拉住。

    “不得无礼。”

    她有些讶异,此时曲颂洲又悄声问了句:“三哥,他就是父皇让咱们来领的中晋人?”

    曲听泽点头。

    曲湘月这才记起来,前段时间中晋向燕楚求和,约定改日送位皇子来做质子,而定好的日子似乎就是今日,看来眼前这位就是中晋送来的“弃子”了吧。

    也是传闻中的那位蒙面皇子——元绍景。

    关于他的传闻,有些也进了曲湘月的耳朵。

    外面都说,中晋的九皇子怯弱、卑微,福薄却命大,幸运的从那场大火中活了下来,但克死了自己的母妃,也在面上留下了一块骇人的疤痕,自那以后便时刻佩戴面具,再无人见过他的真容。

    也有人说,他过的压抑,其实是个疯的。

    ……

    疯的?

    曲湘月细细回忆着那些传言,想到这里时,表情变了变,眼神玩味的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着,打量他微微垂落的肩膀,打量他淡漠的神情,打量他唇角留下的暗红……

    疯批质子?倒不如说更有做忠犬的潜质。

    曲听泽正在吩咐手下将他送去提前备好的府邸落脚,曲湘月却从中拦下。

    她纤细的手指随意一指,指向初来乍到的那人,道:

    “三哥,不如将他安顿在我府中吧。”

    “正巧我身边缺个陪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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