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抓住的是张疏怀递出的机会,”边无垠一双凤眸半敛,眸光都似施舍,“而你,需要求孤赐一个机会。”

    魏溪龄蹙眉望着眼前的男人,见他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唇瓣微微张了又合,一口气堵在她的胸口,上不来又下不去。

    明明是合作的关系,说的好似他并不想张疏怀死似的!

    还想让她求他?!

    魏溪龄盯着边无垠那双傲慢的凤眼,气鼓鼓地朝他而去,几步就逼近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边无垠并未挣扎,只是有一刹那的愣怔。

    他垂下眸去,看向握住他手腕的手,她的手显然小巧得很,未能完全握住他的手腕,可却是握得极紧。

    边无垠不禁挑了挑眉,有些微诧异。

    若是以往,任何一只手还未碰上他的衣袖,他便早已捏碎成了渣,又如何会让自己处于这般被动的局面。

    他诧异自己毫无反抗,竟然就让她抓住了手。

    更为令他诧异的是,他竟然觉得她的力度可以更重些,此番力度还不够,他一挣扎,就能从她的手中逃脱。

    正当边无垠望着魏溪龄的那只手,隐隐期待她握得更紧之时,魏溪龄咬了咬牙,一把撕裂了边无垠的衣袖。

    只听得“撕拉”一声,边无垠觉得手臂一紧,衣料撕裂离体。

    魏溪龄放开了边无垠的手,边无垠诧异地抬眸,见她蹙眉看着手中撕下的衣裳料子,眨了眨眼睛,就气呼呼地仍在了地上,抬起脚就是一顿狠踩。

    踩罢,魏溪龄抬眸恶狠狠的看了边无垠一眼,又扫了一眼他方才的那只手。

    那警告的气势该是威吓十足的。

    可看着眼前的魏溪龄,边无垠心里那股窒闷却莫名消散了些,他的眸光似春来雪化般。

    但魏溪龄哪里知道边无垠的心思,她心口堵着的那口气还是消解不了。

    她本想卸了他的手,可他是一国太子,她不怕他不与她合作,怕的是他给她使绊子。

    大女子能屈能伸,她不能因小失大!

    魏溪龄在衣袖上发泄了一通,最终恶狠狠瞪了边无垠一眼,转身就飞出了窗。

    月光依旧清朗,可窗外的风吹进来,不过须臾,就吹散了方才一室热闹。

    边无垠收回眼,垂眸看了看方才被抓紧的手腕,那处的温热消散得无影无踪,唯有脚下一块碎布,皱巴巴的,留下一堆气愤的脚印。

    ……

    早市热闹,年节的氛围还正浓着,一列官兵持剑穿过人群,百姓们低头窃窃私语。

    “你们都听说了吧?昨夜桂竹巷那处大宅子烧起来了!”

    馄饨摊上,一个瘦瘦的男子低声挑起了话头,旁边秀气的书生皱了皱眉,俨然才听说,接了话茬:“怎么就起火了?是小儿放炮仗点燃了?”

    “只怕不是,昨夜动静闹得可大了,官兵四处搜人。”对面的人喝了一口汤,抿了抿唇角,瞥了一眼走远的官兵,低声道,“这不还在街上巡逻呢。”

    书生望着官兵的佩剑,皱了皱眉,“那便是有人故意放的火。”说完,他回过头来,看向同桌的两人,疑惑道,“你们可知那处院子住着哪家贵人?”

    “切!贵人?”瘦瘦的男子嘴角一歪,眉眼里尽是讽刺,“住的哪里是贵人!”说完见书生好奇,便也不卖关子,“是……”他对书生附耳道完了剩下的话。

    书生颇为吃惊,“这……”

    书生还待再问,才张口,就被对面的男子截断了话头,“你莫要多管,这可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

    “可……”书生才开口,瘦瘦的男子又笑呵呵给他碗里加了一大勺汤,“等你考上了功名,你再去为民除害,肃清毒瘤。”

    邻桌的议论声就像是过耳的风,魏溪龄抬眸看了一眼那书生,见他虽穿得朴素,但眉眼间藏不住正义之气,心下为北巍的未来又多了一份自信。

    可转念想起边无垠,他身为北巍的太子,竟然还比不得一个书生怜弱者护百姓,魏溪龄又觉得不解气得很。

    她吹了吹勺子里的馄饨,一口就吞了下去,嚼馄饨时眼里都带着一股凶狠,就跟好似嚼的是边无垠一样。

    可那馄饨软绵绵的,就跟边无垠一般,视旁人的愤怒如无物,总是淡定从容不受半分侵扰。

    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倍感无力得很。

    “这馄饨还是铜钱馅的?”一道笑声自魏溪龄身前传来。

    魏溪龄还在狠嚼馄饨时,孟剑平打探消息回来了。

    他在她对面坐下时,她已抽出了一双筷子递给他,抬眸问道:“如何?”

    昨夜魏溪龄自明月楼离开后,就去了原地找那被救出的女子,见人已不见了踪影,她便去客栈找孟剑平。

    “没有消息。”孟剑平状若无意般撇了四周,见无人注意,低声道,“应该无碍。”

    魏溪龄心下一松,一早她便出了门,如今未见官兵大肆搜捕,就料想那女子失踪这事不会摆在明处,正如昨晚纵火的她二人。

    两人全身而退,纵使官兵想要抓捕,也得寻到蛛丝马迹才行,否则就是大海捞针。

    魏溪龄安心地吃起馄饨,心下已在琢磨着如何接近张疏怀。

    “师兄,你说我能不能通过赵采花直接接近那老贼?”

    既然赵廷余替张疏怀物色美人,那她为何还要舍近求远?

    “不可。”孟剑平思量不过一瞬,就否定了这个提议,“以他的防备心,你不被扒个底朝天是接近不了的。”

    孟剑平说的不无道理,魏溪龄未有反驳,低头继续吃馄饨,吃了两口,她又抬起头来,低声道:“不如我直接打晕一个舞姬,取而代之?”

    今年的元宵宫宴,明月楼照常献上一个节目,烟眉便是主舞。

    此前魏溪龄偷偷瞧见过排练,她自然不敢觊觎主舞的位置,但悄悄取代一个不起眼的舞姬,混入其中还是可以的。

    “你即便进去了,得不到张疏怀的另眼也是白费功夫。”孟剑平一针见血,瞬间打蔫了魏溪龄。

    本就是想要凭借一眼惊艳,好接近张疏怀,若是混入一群整齐划一的舞姬中,确实难以出众。

    魏溪龄自知自己并非绝色,此计确实无甚用处。

    “不如,你还是低个头吧?”孟剑平琢磨了许久,最终还是建议道,“你去求他如何?”

    孟剑平口中的他,不是边无垠,还能有谁。

    昨夜离开后,冷风那么一吹,理智回归,魏溪龄也不是没有一丝后悔。

    他冷血无情,不顾弱小百姓,可他说的也没错。

    现下她需要他的帮助。

    她为了这次刺杀,准备了近一个月之久,眼看五日后便是元宵,她不愿错过。

    昨夜她既然能忍着不折了边无垠的手,也该再忍忍,无视边无垠那股子傲慢。

    服个软示个弱,或许她此刻就不用再为怎么混入宫宴费神了。

    但又转念一想,她若果真如他所说求他,只怕他定然又是冷嘲热讽,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魏溪龄摇了摇头,端起碗喝完剩下的热汤。

    孟剑平见魏溪龄思量了一瞬才拒绝,便知这事还有转圜余地。

    “他是天子娇子,生下来便一直被人捧在高处,你又何必与他计较?”

    事情的经过,魏溪龄自然没有一一与孟剑平说,但边无垠那句让她求他的话,气得她牙痒痒,她自然也就告知了孟剑平。

    “再说了,”孟剑平声音平缓柔和,步步牵引,“你为练剑,十二年的苦都吃尽了,如今不过是低个头,就能省下你不少功夫。”

    魏溪龄放下碗,蹙眉看着眼前的说客,闷闷道:“师兄,你是觉得没了他,我就成不了事了吗?”

    孟剑平错开了魏溪龄的眼睛,握拳掩在唇上,咳嗽了一声,又清了清嗓子,这才再次开口,“溪龄啊,不是师兄小看了你,而是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他的相助,这事更容易些?”

    “更何况,”孟剑平低声道,“正如你打算对那老贼使美人计一样,对他示弱也是一种手段罢了,为达目的,略施手段又如何?”

    孟剑平的话混入风,自魏溪龄耳边而过,也不知入了她耳没有。

    她垂着眼眸,一遍遍整理着腰间的香囊,像是放在何处都有些不甚满意似的,翻来又覆去的。

    “自古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孟剑平还待再说,魏溪龄已腾地站起身来,抬腿就走,孟剑平起身就要跟上,却听得魏溪龄的话低声传来。

    “我去明月楼。”

    孟剑平停住脚步,莞尔一笑,而后笑容又渐渐掩去,轻叹了一口气,眉间尽是担忧。

    他未说出口的,让边无垠相帮,还有一个缘由,也是最重要的,便是魏溪龄的安全。

    张疏怀乃一朝重臣,刺杀之事得一国太子相助自然是最好不过。

    更何况,如今边无垠已知魏溪龄刺杀之意,若是隐瞒于他擅自行动,即便魏溪龄能顺利杀了张疏怀,也未必能顺利逃脱。

    君心难测,太子亦然。

    ……

    正是早朝罢,崇文帝留下了边无垠,御书房内,只两人在场。

    边无垠坐在一旁闲适品茶,崇文帝瞧了他半晌,还是直言道:“你倒是半点功劳都不争,都给了裴越渊。”

    崇文帝指的便是此次常录的雪灾。

    此次救灾,裴越渊深入前线,救灾救人,自然是功不可没,方才朝堂之上,崇文帝也不吝嘉奖。

    就连这提前防范之事,也统统由裴越渊递呈奏折,边无垠自始至终就将自己摘了出去,完全未提自己千里密探的功劳。

    但不比那些朝廷大臣,崇文帝又怎会被瞒在其中。

    此番直言,挑破了实情,边无垠也无甚在意,随意道:“太子妃之位既打算要给张家,儿臣自然也得对裴家安抚一二。”

    此言确也有些道理,不过崇文帝还是觉得不妥,“这安抚之意未免过重了。”

    若非边无垠的千里密探先一步传了信来,朝廷又如何会提前准备,也不会早早命裴越渊带兵带物资进入常录,常录这一次持续十多日的暴雪,只怕是损失惨重。

    如今及时防范了雪灾,救得多少百姓性命于危难之际,正是笼络民心之时,边无垠却将大好机会拱手于人,崇文帝自然不赞同。

    他看了一眼依旧面色不改的边无垠,思量一瞬,又道:“是不愿暴露?”

    若非经此事暗查,他恐怕还不知,边无垠的千里密探早已遍布北魏,或许境外也埋伏着也未可知。

    他身为一国之君,并非没有暗埋探子,不过比起边无垠的千里密探,确实稍有逊色。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崇文帝心中不无骄傲。

    可以他对这个儿子的了解,此番作为,恐怕不仅仅是安抚裴家这般简单。

    “儿臣自有打算。”

    边无垠缓缓放下茶盏,掀起眼睫,平淡开口,没有否认,也没有多解释。

    崇文帝半眯眼眸,审视着边无垠,眼里渐渐染了笑意,“也罢。你既不愿多说,朕便静待佳音。”

    “不过,”崇文帝懒懒地瞥了一眼桌角的画册,“选了这么多,都未有合心意的?”

    边无垠随着崇文帝的视线扫过桌角,正是各家闺秀的名册和画像,早在上个月就被他敷衍退回。

    如今突然又被问及此事,边无垠怔了一瞬,而后随意道:“儿臣不念女色,况且,太子妃还未入住东宫。”

    以太子妃作挡显而易见是敷衍之词,若按礼法,东宫早该有贴身婢女伺候,可从未有一人。

    崇文帝未理会此言,倒是对边无垠所言的“不念女色”,在心中几番琢磨后,忍不住道:“绵延子嗣亦是国之大事,你……”崇文帝顿了顿,皱了眉,“让太医瞧瞧。”

    这言语之中的意思,终是让边无垠脸上微微变了神色,他一如既往冷淡应对,“儿臣无碍,只是这些庸脂俗粉入不了儿臣的眼。”

    话落,边无垠已站起身来,拱手道:“父皇若无要事,儿臣告退。”

    崇文帝唇上胡子微动,终究是未再开口,挥了挥手。

    见颀长的身影走出书房,崇文帝寻思了片刻,唤来福德禄,“你让那个文扶伤来一趟。”

    殿外,见边无垠踏进阳光里,单骁几步迎上,紧随其后。

    单骁觑着边无垠冷峻的面容,将口中的话吞下肚,却没想下一瞬,听得他问道:“何事?”

    “回禀殿下,”单骁垂眸低声道,“她已回明月楼。”

    边无垠稍感意外,往常总听单骁来报,皆是魏溪龄闯祸,却没想这一次仅仅只是回明月楼,“她在做什么?”

    “今年元宵,明月楼亦是照例献上一段舞,正在排练。”单骁顿了顿,才道,“她在一旁偷看,未有旁的举动。”

    “只是偷看?”边无垠停下脚步,略微思量后,脸上的冷峻消融了大半,似自言自语般,“她又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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