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黄,雏鸟鸣叫。

    马蹄声打碎了这份安宁,皇帝带着一大队皇亲国戚浩浩汤汤地回宫,大手一挥怒喝道:“全都给我去找!”

    伏在皇帝面前的人领命而去,而皇帝显然还余怒未息,怒气上涌,惹得脖子粗红。

    大队人马急促的脚步声引起了段秋平的注意,他探出头来左看看右看看,众人都从他侧边行色匆匆地掠过,神情严肃得像是要回家奔丧。

    段秋平一想这么多人同去奔丧也不大可能,若是要拦住人去问问呢,也显得太没眼色。

    他正被这好奇心折磨得断了肠一般,抬头见宋音之的身影在人群的缝隙中若影若现,段秋平立刻跟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冲上前去。

    哪知他自己激动起来就不看路,冲撞了奔腾不息的人流。惹得那位壮汉迫不得已地停下,狠狠冲他啧了一声。那架势使段秋平不由自主地想,若不是这男人现今身有要事,定要停下来将他狠揍一顿不可。

    好不容易涌到宋音之身边,他在她眼前晃荡半天也不起作用,宋音之一直将眼神投射在流动的大部人马上,半点不肯分给他。这让段秋平有点懊恼。

    “嘶——”他颇为不满地从牙缝处吸进一口气,伸出手在宋音之眼前摆了摆,见是无用。段秋平简直怀疑眼前这人是故意无视他的。他最近没惹吧?

    难不成要他也加入那群苦着脸奔跑的大汉子,才能引起她的注意吗?

    段秋平双手抱胸,皱着眉低头看宋音之:“殿下!”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在一刹间盖过了群众的脚步声,惊得宋音之短暂地回过了神:“啊?”

    看这么入迷……那群膘肥肉厚的臭男人能有他香?此话不过是想想,段秋平是万不可说出来的。他清清嗓子,也学着那群男人们严肃的表情凑近宋音之:“出什么事了?”

    宋音之瞧着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也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倒像是无事搞怪来的:“找人去。”

    段秋平失笑:“你们这群人,好不容易出一次宫门,还能让自己走丢了?”

    宋音之看他这样就一把无名火,轻轻推搡了他一下:“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哪有你说的那么蠢。”

    “谁啊?”

    “皇兄和宋渡,都不见踪影。一行人都等了好久,将父皇气坏了。”

    段秋平摊着手:“不对啊,方才还见太子殿下宫里的侍卫出去。”

    宋音之一愣:“不会吧,去干嘛?”

    下嘴唇被他咬得死死的,段秋平皱着眉头,隐隐约约觉得这事儿不对劲:“我要去看看。”

    说罢作势转身要走,被宋音之一把拦住:“怎的又和你扯上关系了?少折腾。”

    “诶——”段秋平有苦难言,兴许还真和自己有关系,这下子去晚了可就真闹大了。宋渡和宋荣齐齐消失,又动用了宫里的兵卫。宋荣权利大,管事多,动兵不足为奇。但能让宋渡兴尽忘归、失控至此的事情可不多。

    虽然并无十足的把握,段秋平还是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带我出去看看。”

    宋音之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她带着段秋平,在自己宫里,又玩起金蝉脱壳那一套。这场妥协来得让她自己都猝不及防。

    李顾迫于公主殿下的“淫威”,无奈将自己穿旧了的两套甲胄递了出来,却在宋音之要伸手去接时又猛地收回手:“殿下,出事了不可供出我。”

    宋音之连声叫好敷衍着他,转头就忘。主要是她为了护着李顾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而且那样太蠢——此行若被发现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李顾。他太过特立独行了,至今是唯一从禁军转至朝堂的文臣。

    世人说他玩世不恭,游戏人间,作决定也太草率了些。宋音之却看他是文武双全,年少有为,毅然弃武从文时那是孤注一掷,死不回头。

    因此宋音之和他相处这么多年,对他始终带着一层美化后的色彩。

    但是后来发现这人其实自命不凡又利口铄金,导致宋音之与其越是熟稔就越是爱对他口不择言。反正此人心大,什么尖言利语刺过去也是如陷入清水一般,除了最开始泛了点涟漪(挨了他更激烈的回嘴),最后在他这屁都不是。

    李顾那两套衣服又旧又硬,段秋平穿着倒是还算合身,就是宋音之穿得太憋屈。肩膀处下滑,裤腰也系不住。最后还是李顾那来几个铁扣,将宽大的地方扯在一起吸住,这才算勉强能看。

    李顾拍了拍巴掌:“这就很好了。从前禁军里,也有年纪小穿不上衣服的孩子,大家都用这招。”

    两人要走时,李顾提醒他们要将铁罩抬起:“遮着点脸,外头人那么急,应该不会查你们。”

    宋音之一看就知道他心里不安,生怕她这个刁蛮殿下任性将他连累了。当即依言照做,摆摆手道:“放心吧!别再说了。”

    宋音之拦着段秋平,仔仔细细地教他:“见着这些人着急的时候怎么跑了吗,要迈小碎步,猫着一点腰,不要太急了,我们就这种姿势加入进去,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段秋平一边看她一边学,觉得这样子像只偷米吃的小老鼠,跟这些禁军的姿态一点不相关。就这样还能叫他们混进去了,段秋平暗暗摇头,觉得这届禁军真不行。

    夜来了。月光替霞接了岗,炽热的土地变得温柔,可是光线的昏暗让宋渡的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姜玉仍然不见影踪,她如何吃如何睡,身在何处他一概不知。

    宋渡终于坐不住了,他要站起身却踉跄了两步,扶着粗糙的树干缓了缓劲。远处传来的急促脚步声震得他一个激灵,他警觉地望过去,路旁远处生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接着是浩浩汤汤一大行人的齐步而来。

    宋荣气喘吁吁地走到他面前来,扶着树干,低头喘息了一会对宋渡说:“找到人了。”

    宋渡一下就来了精神,下意识觉得姜玉现在应当稳稳当当地在某处安全的地方等着他,于是不等宋荣说了什么,他就激动得将自己的哥哥一搂,嘴唇嚅嗫了半天却又没说出什么话来,神情尴尬,最后讪讪地松了手。

    宋荣笑了一笑,算是接受了这个弟弟别扭的道歉。可是他的心情却轻快不起来,他没有在原地作过多停留,扭头带着宋渡急匆匆地走远了。

    身后的人马一言不发地跟上,依旧是燥热而喧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土地上短暂地划过,也不见回音。

    宋音之和段秋平赶到的时候,宋渡和宋荣带着一群侍卫已和国公和他的私兵对峙了许久。国公紧紧掐着姜玉的肩膀,退一步是万丈悬崖。

    现场的气氛沉静得令人发指。

    这天下真是滑稽。宋音之低下头,想起了画本子里写的英雄救美,那场面里常常出现这样的对峙。

    按照那一套戏码的走向,通常是英雄救美最后成功了,才子佳人终成眷属。至于国公这个恶人自有天收,其结局之悲惨通常令人唏嘘不已。

    只是宋渡并无绝世神功在身,也无见微知著的才思,这场戏真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

    皇帝一见了姜玉立马怒火中烧:“又是她。”心中痛恨宋渡的不明事理,这回居然连带着宋荣也任性起来。满腔愤懑全聚焦在了这女子身上,红颜祸水,看着就不让人省心。

    更何况国公屯养了私兵,这是皇帝万万不能饶恕的。他猛地将左手往下一压:“拿下!”

    宋荣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猛地回过头,直走到皇帝面前:“慢着!”

    惹得皇帝的眼皮猛地一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渡恭恭敬敬地低下头:“他手里有人质。”说话声不大,语气里确是坚如磐石的强硬。

    眼看着皇帝的手令又要放出,宋渡慌了忙大喊:“不能伤害无辜!”

    宋荣听得眉心突突直跳,心里暗骂蠢才蠢才,走上前去要将宋渡往侧边拉,哪知这个犟种丝毫不动。

    最后对峙的竟是宋渡与皇帝,宋渡这个主角不按既定走向前进,居然教皇帝做事。连国公和姜玉这两个主要人物都被晾在了一边。现实果真比话本子还要出人意料。

    若是作为一个纯粹的旁观者,宋音之还是很佩服宋渡的。可是他们之间,一方面有血缘亲情的纽带,一方面有朝廷政治的枷锁,这就导致她的感情很复杂。

    两方没有僵持多久。皇帝也是被气昏了头,否则不会允许谁有机会迕逆他。

    姜玉目睹了全程,她看见宋渡为了自己单薄的对抗,只觉得肩膀被掐得生疼,她明白觉得事情的成功已远远超出了计划的预期,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可是其惨烈结局同样超出了预期,她忽然有些不忍心了。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段秋平一眼,毅然决然地往那刀刃上撞去。

    如泉涌般的艳红晃伤了人的眼睛,在突如其来的嘈杂声中,宋渡只看见了她下滑的躯体。她好像需要一个人接住她,可是他的脚在此刻落地生根,他甚至做不到冲上前去看看她。

    国公看了看空荡荡的手掌,又抬眼望了望黑压压的人群,忽然诡异地一笑,转身跳下了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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