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陡然清明,宋音之突然的动作让自己的手从段秋平的手掌中滑出,只剩下喜服的一角还捏在他手上。似是没有想到引起对方这么大的反应,段秋平抬眸,对上宋音之的脸时,眼里的迷惑变为了怔愣。

    看到是他,宋音之莫名松了口气。可是她心里还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所以对段秋平也没有什么好颜气:“你做什么?”

    不知道段秋平为什么听到这话就有些火大,当即冷冷地笑出声:“我做什么,殿下不知道?洞房花烛夜该干什么,殿下不知道规矩?”

    千思万绪在脑海里飞过,宋音之张了张嘴,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

    这短短的一个字又是哪里触及了段秋平的逆鳞,他将手里捏的一点布料一甩,缓步走向宋音之,微微颤抖的手抚上她的脸:“殿下,不愿意?”说罢轻笑一声,“可是怎么办呢,殿下醒得不是时候,如今也没有逃避的余地了。”

    他的手指划过宋音之的嘴唇,停留在她的上唇瓣上,宋音之微微颤抖的呼吸打在他手指上,段秋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段秋平本是不想扰人睡意,只想将宋音之的身体扒拉过去给自己腾个位置,在旁边将就一晚了事。然而看到宋音之如此防备自己,他好像就有些失控了。

    他伸手将宋音之揽进怀里,察觉到她身体僵硬,心中止不住酸涩,但还是强压着语调轻声软语:“不碰就不碰吧,连抱一下都不行了吗?”

    宋音之微微挣扎,推开他的怀抱,顷刻间迟来的留恋在她心中荡漾,宋音之压着心情不去想它。谁不想毫无芥蒂地拥抱心上人,只是段秋平的行径太入不得她的眼,连带着宋音之对他这个人都隔应起来。从前的一些好印象全在他违背承诺对靳国出兵的那一天败了个干净。

    宋音之无法对段秋平炽热的视线视而不见,不忍心拂了他的真心,想随意找个理由搪塞了过去:“我今日太累了。”

    此言一出,段秋平嚣张的气焰被压下去了不少,他咧着嘴笑了笑,忽而凑近,轻轻抬起宋音之衣服的一角吻上去:“没关系。是殿下今日穿得好,让臣……嗯,我,失了分寸。”

    说罢直起身,将门窗都关上,蜡烛全熄,让整个房间不见一点光亮。黑暗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哒哒作响,最后停下来,站在一个离宋音之不远不近的方位说了句:“那就睡吧。”

    房间在黑暗中彻底陷入沉寂。段秋平抬脚,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爬上床。若让多年后的段秋平回顾一生,这应该是他这辈子不愿意再做第二次的猥琐动作。心里快要崩溃,面上还得轻手轻脚的生怕将心上人给吓跑了。

    知道自己理亏,只能用更温润的外壳来藏住心里的汹涌。可是感情这事儿就是世界上最不长眼的东西,越是要压抑什么,它越是叫嚣得厉害,直到发展成人力所不能及的地步,让自己和身边的那个人都遭到反噬。

    身边的位置塌陷下去一小块,惹得宋音之彻底没了睡意。她睁眼盯着红色的帐顶发呆,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身处何方,一切像是在梦中一般不真实。

    身边人的呼吸紊乱,就像自己的心绪一般乱成一团。这场喜事还真称不上是喜事,再艳丽的红色都压不下两人心里的苦楚。

    打更声远远地传来时,宋音之才沉沉地睡过觑去。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已经是日光高照艳阳天。她扭着身子在床上躺了几秒,昨夜的记忆在瞬间回到了身体,令宋音之猛地睁开眼,做了好半天心理准备去看看身边的位置。

    空无一人。

    甚至床单被衾都平整,丝毫看不出人来过的痕迹。

    宋音之打开窗,这才得以见着大亮的天色打量这间屋子。倒还宽敞,装潢不算奢靡,但能看出明显用了心。

    走出屋子时,南乔热情地迎了上来:“殿下!您醒了。”说罢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巴,她还没有适应宋音之的新称呼。“三殿下吩咐您醒来之后要能吃到东西,我这就通知他们去做。”

    她是宋音之从靳国带来的贴身侍女,一看到她,宋音之就就觉得犹为亲切。

    吃饱喝足也无事可做,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也怪无趣的。宋音之索性到处走走。

    若羌跟京城的皇宫很不一样,风沙略大些,宫墙也没有建得那么高,很少见地没有给人一种密不透风的窒息感。宋音之想,要不是有那么些破事,她应该是喜欢这里的。

    走到一处小塘边有几个宫女围成一团喂鱼食,宋音之走上前去看鱼。见各色花纹都有,种类繁多,一时贪看就没有再挪动步子。

    本来旁边的几个宫女在嘻嘻笑笑地闹,没有注意到宋音之。这本也是小事,她根本不计较这些。可是那几位忽而将声音放轻放小,宋音之无意窥探他们的隐私,抬脚想走,却影影约约听见“三殿下……”几个字,她忽然有些挪不动步子。这是在议论……段秋平?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行径之后,宋音之懊悔万分。落荒而逃似的加快了步伐,可是身后人说话的片段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她耳朵里蹦:“听说三殿下出生时就是不吉之兆,还将自己母妃克死了。”

    “可不是嘛,殿下近几个月以来都不见人,朝野上下都迷惑不已,见着三殿下了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要回来了。”

    几个宫女发自内心的笑声并不算悦耳:“要不说三殿下的威力大呢。”

    宋音之慌忙逃跑,生怕听到什么更过分的言论。她为自己的窝囊而感到不快。从前她碰见这样的事情,定是要冲上去狠狠斥责一番。可如今寄人篱下,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为什么人出头。甚至眼睁睁看着段秋平被下人嘲讽,她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宋音之的呼吸急促,低着头越走越快,脑袋微微晃动想将脑子里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都甩出去。这样走路忘了看路,直到她撞到了人。

    身后的笑声愈演愈烈,于宋音之而言却像刀山火海一般让人煎熬,特别是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段秋平时。

    她愣在一旁,下意识转身要走,却被段秋平拉住了手腕。宋音之抬头看见那几个宫女的小嘴上下快速开合,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心里一慌,回手握住段秋平的手掌将他往反方向拉。

    其实二人隔着那几个宫女并不远。女人不高不低的声音很容易淹没在周围的景物里,若是不细心的还真听不出什么。可是宋音之一反常态,段秋平被她拉着转过身,却还是因为好奇而回过头朝几个宫女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几个女子的语言天赋极高,说了半天也不见一句废话的,段秋平竖起耳朵略微一听就知道了个大概。他的脚步也下意识加快,由着宋音之拉着他跑。

    跑远到再也听不见周围的人声,二人才停下来。段秋平很想遂了宋音之的意,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那些言语,或是听见了他也可以不在乎。可是他终究做不到。

    他很懊恼自己辜负了宋音之想护着他的一片心,可是在那一刻,段秋平就是再能忍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困扰他多年的那些传言,在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被心上人全听了去。偏偏她可笑地还想给自己一些同情吗,怜悯吗,想保护他吗。全都是无用,她的任何补救的举动反而像一把温柔刀,砍掉了他苦苦维护的所有自尊。

    甚至从小到大受的所有屈辱与苦难在同一时间吻了上来,他不受控制地猜想宋音之听到了多少他的不堪,给了他多少悲悯的情绪。

    他在地上匍匐前进时都能保持的温雅,在此刻碎了一地。段秋平的甩开她的手,忽而有点不敢看宋音之:“你听到了是不是?”

    “你听见了多少?”

    他疯了一般将宋音之按在自己怀里,用力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他的胸口堵住了宋音之所有因为挣扎而泛起的呜咽。

    段秋平将手指插进她的发缝里:“别动!”

    “殿下,我一直想保护的东西,全都被这几个贱婢的三言两语毁掉了。”说罢狠狠搂住宋音之的脖子,用手肘窝推着宋音之往前面走,走到那几个聊得火热的宫女们面前。

    他从远处带来沉默,几个宫女顺势闭了嘴,还没来得及跪下行礼,就被段秋平的大吼一声惊得浑身颤抖:“来人来人!”

    似乎预感到段秋平将要做什么,宋音之身体发紧,下意识捂住段秋平的嘴:“段秋平!”

    他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捏着宋音之的手往到自己心口,他的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将这几个人全都给我处理了。”

    那几个哭喊着求饶的宫女被拖下去走远,段秋平红着眼睛盯着宋音之:“殿下,我好恨……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将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全部都杀了,你给我一段时间,我全部都去处理了。”

    宋音之吓了一大跳,握紧他的手指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你……”话没说完就被段秋平紧紧捏住肩膀:“不行!如今你也知道了。殿下,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他的眼里开始泛起氤氲,他总以为让所有知情人消失,他的一切痛苦和屈辱就会随之消失。

    为了他能真正靠近炙热的,所有潮湿黑暗的必须先一步消失。可是今日这些事被宋音之听了去,炙热与阴暗从此同生共死,他再也没办法干干净净地拥抱他想要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殿下,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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