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宋音之惊魂未定,段秋平搂着她,不由自主地将脸颊贴上她的脑袋:“没事了,殿下,没事了。”

    宋音之整个人还是怔怔的,感受到段秋平的靠近,她缓缓转过头看他,两行眼泪毫无征兆地扑簌簌流下来,被蒙蔽的灵魂跟着见了光,宋音之的神智才慢慢回笼。

    段秋平皱着眉头看她,眼里若影若现的水光柔和了他周身的寒气,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湿润,又似是不忍看了,将头一低,抵着宋音之的额头道歉:“是我的错,殿下,我疏忽了。”

    “段秋平。”宋音之死死抓着他的一只袖口,像抓住不可多得的救命稻草,脑海里一帧一帧地回放着死者大睁的双眼沾满了地上的血迹,一颗头颅孤零零地透过黏腻的黑红看着她,像是在审视她这个外来的闯入者。

    “别怕了。”段秋平用空余的一只手捂着宋音之的后脑勺,上前一步将她更紧的圈在怀里,却在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时心神荡漾。

    偷骂自己的同时又心疼又有些扭曲的快感。他的殿下在这举目无亲的他乡,能依靠和信任的人终于只剩他一个人。

    宋音之的嗓音染上了一些病态的鼻音:“段秋平我累了。”

    “那便去休息吧。”他的嗓音柔和得不像话,要是宋渡在此还不知道会有多膈应呢。

    沉默着将宋音之送到房间,还跟着进了屋关上了门窗:“殿下怕冷,冬日睡觉时还是少通风吧。”

    这倒是次要,只是宋音之瞧着他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再次重申:“我要睡觉了。”

    “我知道。”段秋平点点头,“但我对殿下有些不放心。”

    没等到宋音之回答,段秋平自嘲地笑笑:“看来是殿下对我不放心。”说罢指了指外间,“我今晚就睡在那,有事唤我。”

    宋音之在这间屋子住了这么久了,怎么从来不知道外间还有个住人的地方。探头去看时,才发现那地方是一把小长凳。寒冬腊月的,那地方如何能睡人?

    “我没事了,你自己回去睡吧。”

    段秋平执意不肯,语调温和,说的话却让宋音之再拒绝不了:“大婚第二日就分房睡,这本就是破了戒。你若再赶我走,恐怕我这个三殿下,又会沦为宫中的笑柄了。”

    今天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万一晚上他的殿下做了个噩梦,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不得把他难受坏了。

    段秋平料定前两日二人发生的不愉快还未散去,不惜自揭伤疤也要留下来陪人。这招奏效,真就将宋音之的嘴堵得死死的。

    洗漱事毕,二人各自换上一身睡服,在房间四目相对。只是换了件衣服,便给人一种亲密异常的错觉。

    宋音之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钻进被窝,想了想又不适应地转过身将背对着外头。

    段秋平将所有的灯都熄了,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将右手臂紧紧贴着床沿,知道宋音之现今处于风声鹤唳的状态,他生怕再将人吓着了。

    其实宋音之不是不能看出段秋平的苦心,要说无动于衷肯定是假的,她向来不太会表露这种隐秘又细致的情绪,可是她又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段秋平。”

    “嗯?”

    他积极地应声,可是换来的却是沉寂。最近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好像异常多。段秋平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宋音之的沉默尽数化为他内心竭斯底里的吵闹,等她说话的这一小段时间就显得极为煎熬。

    宋音之踌躇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现在不怕了。”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不对,这话怎么跟下逐客令似的。她张了张嘴又不好解释什么,只能将悔意咽进肚子里。决定从此开始装死,就算段秋平气得立刻拂袖而去她也无话可说。

    可是他没有。

    段秋平好像能懂她没说完的话,语调里都带着笑意:“我知道。”知道她在感谢自己陪着她。

    宋音之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她又做了那个荒诞无稽的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仿佛还回荡着梦里那个机器嗡嗡的轰鸣声。有那么一瞬间,她不太分得清自己到底是大靳的公主宋音之,还是随着那个机器的轰鸣声靠近“大靳公主宋音之”这副躯体的,那个穿着铁甲、一举一动会传来钢体碰撞声的那个……人。

    段秋平已经不在身边了。也对,他不再是那个游离于权力边缘的那个质子,一朝翻了身的人,总是要忙一些的。可能是做了那个梦的原因,又或者是脑子里的轰鸣声作祟,她突然很想找到段秋平,见到他。

    可是见到他之后该做什么呢,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也迷迷糊糊地说不清楚。最后实在头疼,干脆不去想,只是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神经太过紧张。

    自那天以后,段秋平日日来陪她睡觉,直到宋音之将那恐怖的场景渐渐淡忘。其实她已经不太需要人来陪了,可是对这段秋平时再也说不出驱赶的话来。

    皇后很看重段秋平,经常挑二人都闲时聊聊天。一为解闷,二来她对段秋平娶的那个女人很是好奇,何至于当个宝一样的藏着,至今也没说要让她来给自己请个安的话。

    皇后话里话外暗示过不少次,都被段秋平笑着搪塞了过去,最终也只好作罢。兴许是年纪大了,她不再操心朝政上的事,却反而对这些儿女情长格外关心。

    “那姑娘不错吧,你们私下里是如何计划的呢?”

    每到这时段秋平就转移话题,可这回皇后却有些生气了:“有没有此事跟本宫说一声又如何,难道还能短了你们的好处?”

    段秋平见势不妙,连连摆手:“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我们……”

    皇后的火气上来的快下去得也快,一下子就不见怒色,转而将眼睛睁大,身体微微前倾:“如何?”见段秋平难得嚅嗫,太后心里浮现出了一个不太妙的猜想:“难道是你……不能要吗?”

    “……”

    这都想到哪去了!段秋平尽量不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有太大的起伏:“我们还没有做好要子嗣的准备。”

    话没说完,段秋平的脖颈就开始泛出可疑的红晕。皇后登时有些无语,心里又浮现出更不妙的猜想。

    这皇后跟人勾心斗角了一辈子,临到老年又开始返璞归真,再加上跟段秋平格外亲厚,更是有什么说什么:“你们还未通房?”

    段秋平默认,这下脸红的成了皇后。准确来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苍天大地,她还未曾见过这么窝囊的孩子。

    皇后被段秋平那一番行为震动了,心里难以置信,只顾着反复咀嚼其缘由,因此嘴上功夫也懒了。没跟段秋平聊一会儿就下了逐客令。等到人走远了才背过身:“这孩子什么毛病?”

    段秋平被皇后挤走,聊到这话题心里也颇为郁闷。行在路上的时候被一中气十足却不失娇意的声音唤住。心里正疑惑,若羌的皇宫里除了宋音之还有人能直呼他大名不成?

    顺着方向看过去,看打扮是个低级宫女。料想是刚进宫的小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他懒得去计较,装没听见准备走开,却听见那宫女又叫了一声:“段秋平!”

    还不知死活地加重了语气,颇有些谴责的意味。

    段秋平再也不能装聋,眯着眼睛细细打量。那宫女缓缓走近,昂首挺胸眉眼间含着笑意,丝毫不像刚入宫的宫女那样诚惶诚恐。

    “吴烟。”段秋平的表情一下就冷了下来,“你在这干嘛。”

    吴烟被段秋平毫不领情的架势破了一盆冷水,赶紧换上了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见了礼。可段秋平还是一脸防备地盯着她。

    吴烟没法,笑意盈盈道:“奴婢刚被选进宫,若是冒犯了,还请三殿下见谅啊。”

    话虽如此,她上上下下的表情可没有一丝抱歉的意思。此人身上的气质有些特殊,老是引得段秋平想对她说些揶揄的话:“冒犯不冒犯的,教习姑姑没教过吗?掖庭的人也是瞎了眼,让你这个漏网之鱼混进来。”

    吴烟似乎对他这莫名其妙的敌意很受用,嘴角要咧到耳朵根,却还是装着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再拜了一拜:“奴婢告退。”

    说完在段秋平的目光中堂而皇之地往宋音之的住处走去。她幸运,刚被选进来就被分配去伺候宋音之了。

    “啧,”段秋平心里不爽利,他对这个吴烟有一种天然的防备,这么不简单的人,实在不放心让她去伺候宋音之。

    当即一言不发地转身,往掖庭的方向走。

    “怎么将吴烟调走了?”当日夜,宋音之对镜子梳着头发,透过镜子看向段秋平。

    段秋平与镜中的人的眼睛一对上,不由自主地往脸上添了三分笑意:“对她有些不放心。”

    “可以调回来吗?”宋音之放下梳子,转过身看段秋平。她对吴烟有一种类似知己的感情,与段秋平对她的感觉千差万别。

    见段秋平不语,她点了点段秋平的胸口:“不要对一个小姑娘这么有意见。”手指被他捏住。

    段秋平无奈地笑笑:“这是一回事吗?”

    “我懂。”嘴上这么说,可眼睛里分明是呼之欲出的执拗,硬是逼得段秋平松了口才罢休。

    虽然没根没据的,可宋音之就是对吴烟放心得很。她达到了目的心情轻快了,还不忘安慰安慰段秋平:“没事的啦。”

    段秋平不忍心让她的话掉到地上,闷闷地回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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