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

    大批军队驻扎在沅川,日日有人在与南疆关临国相接的地方巡视。

    沅川地势平坦开阔,而关临多山,若真要打仗是不占优势的,但好在现下关临与苍梧关系尚可。

    说起来这得归功于先帝最小的妹妹——长公主晏银繁。

    十几年前两国关系僵化,为了休养生息不打仗,先帝想出了和亲的法子。但当时并没有适龄的公主,晏银繁便主动樱请去关临和亲。

    关临皇帝虞瑾舟还算是位明君,对远道而来的晏银繁礼遇有加,也休了要打仗的心思。

    如今转眼十二载光阴逝去,晏银繁做了皇后,身居高位虽然不再处处受制于人,但远在异国他乡,孤寂之感反而愈加浓烈。

    江杳年来边境已经有些时日了,为了减缓蛊虫生长,她还是吃了冥六给的药。没什么正经事要做,便乔装打扮一番,整日跟着晏时清四处乱转。

    虽然已经十一月中旬了,但地处南方的沅川与京城相比依旧不算太冷。

    见江杳年实在太过无聊,用早饭时晏时清忽然道:“沅川临海,今日天气晴朗,要去看看吗?”

    江杳年来了兴致,“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还没见过海。离这里远吗?”

    晏时清道:“不远,骑马不过一个时辰。”

    江杳年三下五除二喝完碗里的粥,用手帕擦了嘴,催促道:“我吃完了,走走走,快走,别耽搁了。”

    晏时清慢悠悠的,“你急什么?海又不会跑,去早去晚都能看得到。”

    有点故意的成分存在,他慢条斯理的喝着粥,端的是优雅矜贵气定神闲。

    江杳年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算了,看在他还有心给自己解闷的份儿上,不跟他计较。

    江杳年又坐回去,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画圈儿,“殿下,海真的是京城说书先生描述的那样,很蓝、很美吗?”

    晏时清笑了笑,不忘嘲讽她,“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丢你们江家的脸。”

    江杳年毫不客气的反问他,“殿下,你知道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从来没有好奇心整日面无表情没有情绪的是什么人吗?”

    晏时清好奇:“什么人?”

    江杳年阴森森地道:“死人。”

    “……”

    晏时清白了她一眼,“好好说话。”

    江杳年颇为不悦,越想越气,忍不住发问,“你不也没见过漠北壮阔瑰丽的孤烟落日吗?我笑你了吗?你这人真没……”

    晏时清放下碗,询问她:“即刻启程?”

    江杳年马上换了一副表情,“好的,殿下,都听您的。”

    晏时清挑衅一般冲她挑眉,起身去牵马。

    海边确实离得不远,纵马疾奔很快就到了。他们找了家客栈栓上马,缓缓走向海边。

    码头上人来人往异常热闹,渔船、货船络绎不绝。江杳年沿着沙地往安静的地方走,晏时清跟在她身后。

    “算算日子,刺史府一事约莫已经尘埃落定,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微冷且带着腥咸的海风吹过,江杳年张开手臂迎风而立,衣袍翻动猎猎作响,“殿下,我有时候想着,若我真的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也很好。”

    晏时清站定,“你何时这般多愁善感了,难不成是看见了海,情绪激动过度?”

    江杳年又道:“其实,回漠北边境也好,呆在京城混吃等死也成。”反正她一直都居无定处,哪里需要她,她就去哪里,不需要了,她就回去,或者另寻他处。

    她问:“殿下,你能明白吗?”

    晏时清想了想,答:“能。”

    江杳年转过来笑出声,“能什么?我自己都不明白。”她摇摇头,抱着手臂继续走。

    晏时清没动,其实,他的确明白。江杳年想要安定,不只是自己,更是朝堂和国家。可这权利更迭交替之际,往往只有事与愿违。

    江杳年走了一段路,回头朝他喊,“殿下,天气这么好,我们能去海上吗?”

    晏时清回神,瞥了眼海上,的确风平浪静,他道:“能,跟我走吧。”

    他们去码头租了一条小船,晏时清划着浆驶离海滩,江杳年坐在船上,盯着一望无垠的海水发呆。回京之后日子也许并不好过,谁给她下了毒,谁又给她中了蛊?她什么都没做,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总有人来算计她。

    她厌倦了这些阴谋诡计,但依旧只能在权利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沉思间,船已经驶到了离岸很远的地方,晏时清放下船桨,由着船随波飘荡,他坐到江杳年旁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有茫茫海水。

    她的状态过于沉郁,让晏时清感到陌生,他试图打破这份沉寂,“既然想来看海,为何来了又在这儿发呆?”

    江杳年只盯着海,淡淡道:“殿下,你说得对,我的确该回去了。”

    她的手握上剑柄,身体呈戒备的状态紧绷着,晏时清也觉察出不对,起身拔剑,“看来,有人比你着急多了。”

    船舷边忽然扒上一只手,紧接着一个人从水中一跃而出,剑光袭来,直指江杳年胸口。

    晏时清抬剑挡下这一击,把江杳年扯到了自己身后,与那水中上来的人打斗。江杳年拔出莫争流横在身前,眼见另一边又上来了一个人,她抬剑相击。

    晏时清一脚将第一个人踹进海里,拦在了她前面,一边与那人缠斗,一边分神呵斥,“你疯了?自己什么情况不清楚吗?”

    陆续又上来两个人,江杳年提剑斩去,转眼已过数招,混战中瞥见晏时清难看的脸色,她抽空解释:“我今日未曾服药,不必担忧。”

    晏时清提起的心微微放下,嘴上却不饶人,“本王何时担忧了?自作多情。”

    江杳年使剑不像那些故作姿态的剑修,一味地只顾好看,她自小握剑,一招一式都凌厉至极,不留丝毫余地,仙气不足,煞气有余。

    那几个人自然不是对手,但一艘大货船靠近了他们的小舟,其上约有二十余人。

    江杳年转身迅速吃了一颗药丸,对晏时清道:“我知道该如何回去不被皇帝怀疑了,殿下,你知道该怎么做,别手软。”

    晏时清脸色很差,“怀疑又如何?本王根本不在意,但你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当真是愚蠢的很!”

    江杳年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可这就是我的选择。”

    两船靠近,江杳年率先攻了过去,她所在的船很小,若是他们一股脑下来只怕要沉底。对面抬剑抵挡,虽然武功不如她,但胜在人手众多,江杳年也没想着要赢,打了一会儿就假装力竭被他们擒住,在被带到货船上之前,把莫争流扔在了小舟上。

    晏时清一剑斩杀两个人,回头,一柄剑架在江杳年脖颈上,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威胁道:“放下武器,否则,我就杀了她!”

    晏时清捡起莫争流,将它挂在腰间,又收了自己的剑,冷笑几声,“她死了,跟我有何干系?”

    男人嘲讽道:“嘴很硬啊,既然不在乎,你收了剑做甚?”

    晏时清没说话,躬身从小舟甲板的夹层中取出一张弓,那是刚租了船时就放进去的。男人脸色微变,把剑又靠近江杳年几分,“放下武器!听见没有?”

    晏时清充耳不闻,拉弓搭箭,瞄准了他们。江杳年动了动嘴,无声道:“我信你。”

    “我说过,我不会在意她的死活,你威胁错人了。”晏时清松手,利箭破空而出,准确的扎穿了江杳年的身体。

    江杳年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船上。

    晏时清脱去繁复的外袍,把弓背在身上,扎进海里游远了。

    货船上一众人慌了手脚,也无心再去管晏时清。老大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伤了江杳年,更不能让她死,活着抓回来就行了,再利用她让晏时清主伏诛,哪料这个威胁根本不管用!

    阿福探了探江杳年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她已经死了。”

    “现在怎么办啊阿福哥?”

    “搞砸了事情,我们回去一定会被打死的!”

    “我们就如实告诉老大,是那个男人不上套!”

    “没用的,他才不会管这么多,这人至关重要,没看住让人弄死了,老大肯定会给我们中蛊,让我们生不如死!”

    阿福听着小弟们胆战心惊的讨论,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当然知道老大手段的残忍,事情没办成回去只怕比死还难受。

    他们只是海边普通的渔户,多少会点武功而已,没什么背景,老大虽然给了钱要他们去办事,但他们最主要的还是活着,为了银子丢了命,得不偿失。

    阿福把江杳年丢进了海里,血染红了一大片海水。

    小弟们惊恐的看着他,“这,我们回去还怎么交差?”

    阿福阴狠的笑了笑,“你们今日见过要抓的这个人吗?我可没见过,也许,消息有误,他们根本没来这儿。”

    小弟们恍然大悟,“啊,对,我们的确也没见过他们,一定是消息有误。”他们舀了些海水把船上的血冲干净,不紧不慢的回了岸边。

    江杳年在海里泡了一会儿,晏时清货船估计已经靠岸,从小舟下面出来将她涝上了船。

    她脸色青白,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胸口还插着一支箭,那是皇帝专门命人为他那张名为“赠春枝”的弓打造的,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有。

    晏时清把江杳年侧放在船上,自己划着浆往岸边走。

    他想问:你是在岸边的时候就发现了什么,才决定要去海上的吧?那为何不早点告诉他,也许有更好的方法,何必去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你也可以就直接回去,反正,他也不怕被怀疑。

    但江杳年在最后告诉过他,这就是她的选择。

    她选择用最残忍的方法,尽可能的不让皇帝过早怀疑她、怀疑江家有了二心。

    晏时礼最是厌恶朝臣世家拉帮结派,尤其是有人要来夺他手中的“剑”,既然有人来沅川抓江杳年,自然是已经发现了她假死并且和晏时清待在一起,此事暴露出去,对江家和晏时清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但看那些人惶恐的模样,漏洞百出的作案手法,应当不是朝廷的人,事情还有转机。如今,只希望江杳年的牺牲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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