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闻语的脚步停了下来,“这真是父皇的意思?”

    “有骗你的必要吗?”

    江杳年一直扮演着严师的角色,平日里也不苟言笑,晏闻语当然也知道江杳年不可能在此事上骗他,可是这样,他连最后一丝的侥幸心理也被扼杀了。

    她在逼着他面对眼前的现实,尽管这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太残忍。

    晏闻语脸色涨红,眼泪簌簌地流出,“什么时候的事情,她人呢?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江怀砚过去想抱抱他,但晏闻语挣脱了,他瞪着俩人,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控诉:“为什么不说?为什么瞒着我?我连母妃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没有人出声安慰,四周只有他自己的哭声。江怀砚微微蹙眉,神色担忧,江杳年没什么表情,只安静的站着,眼底仿佛藏着一汪寒潭,幽静深邃,冰冷刺骨。

    等他哭了一阵,江怀砚解释道:“一来事出紧急,没来得及通知你,二来此事需要保密,陛下信不过你,所以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晏闻语还是哭,“为什么要保密,母妃又没有做什么错事,连个丧礼都不能有吗?我是她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参加?”

    江杳年道:“因为你的母妃是被人害死的,我们不能让凶手觉察到自己得逞了,所以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自然只能悄悄葬了她。”

    晏闻语抹了把泪,嘶吼道:“谁?谁敢这么做?本宫要杀了他!”跑过去拿放在桌上的莫争流,被江杳年摁住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莽撞地跑出去大肆宣扬,只会使我们所做的一切功亏一篑,你母妃的委屈也就白受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晏闻语有些崩溃,松开手蹲在地上继续哭:“那怎么办?我不想母妃死,更不想她被人害死!母妃!你就这样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啊?母妃,你回来好不好!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哭声传了很远,但任他如何伤心欲绝、撕心裂肺,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生还。

    江怀砚和江杳年坐在他旁边,也没说话,就安静地陪着他哭。

    许久之后,直至暮色四起,天边泛起昏黄,身边的悲伤被日光冲淡了些,却总显得孤寂。

    晏闻语平静了很多,但还是抽噎着问:“姨母,你们什么时候能带我去见见她,我就去看一眼,不会乱说话的。”

    江杳年摸了摸他的头,“很快,等我们查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为她报仇,就可以去了。”

    晏闻语抹干眼泪,脸上闪过一抹狠色,“好,我们一定可以的,伤害母妃的凶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江怀砚:“这就对了。只要你心里想着她,她就一直在,我们好好的生活,她也就不会担忧。”

    晏闻语郑重点头:“我明白了。”

    江杳年松了气,晏闻语比他们想象中要更坚强,至少比自己知道这个噩耗的时候强得多,她起身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去吃点东西吧,最近这两日你就留在这里,也省的来回跑了。”

    戌时末,晏时礼还在养心殿处理公务,烛火明亮,为他苍白的脸色渡上一层暖光,看起来正常了许多。

    李公公轻声走进来,挑了挑烛芯,低声汇报:“陛下,刚刚观南将军派人过来传话,说太子殿下的情绪还算稳定,在琉卿殿用过晚膳后就歇息了。”

    晏时礼放下奏章,抬头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奇道:“闻语气性大,平日里就爱闹脾气,没几个人管的住他,想不到江杳年哄孩子倒是有一手。”

    “将军是太子殿下的姨母,有这层关系在,殿下自然跟她能亲近一些。”

    晏时礼心情不错,之前晏闻语是要隐瞒这件事中的不确定因素,现在江杳年解决了这个问题,也是帮了件大忙。

    可若是他知道江杳年是如何“哄”孩子的,只怕得气的撅过去。

    “她说得也没错,她比朕要了解自己的儿子,朕的确是小看了闻语。”

    李公公见他嘴角擎着笑意,附和道:“太子殿下自小就聪明伶俐,遇事定要比寻常的孩子镇静一些,陛下的子嗣自然和您一样,有着皇家的风范。”

    晏时礼的眉眼也温和了许多,吩咐道:“引梅殿的宴会多找些人看着,可别再出什么岔子,否则,朕就要了你这颗脑袋。”

    李公公面含笑意:“陛下安排的事情奴才一定给您办好、办妥了,您就放心吧。这更深露重的,您早点儿歇息。”

    上元节。

    当天申时,晏闻语同江家兄妹一起从琉卿殿出发。

    扮作江卿婉的人是晏时礼亲自挑的,用了江湖上流传甚广的易容术,即使遇了水也不会露馅。她扮得极像,身姿气度都与江卿婉相差无几。

    江杳年恍惚了一瞬,若不是她亲眼见过江卿婉下葬,只怕也要被迷惑。

    晏闻语看见那张和江卿婉一模一样的脸,差点又哭出来,“江卿婉”有些担忧地看了江杳年一眼。

    江杳年蹲下,轻声道:“忍住,今天宴会上的人可都是要看我们表演的,成败就在此一举,你要是演砸了,后果很严重。”

    这话同样也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晏闻语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过去牵上了“江卿婉”的手。

    很柔软,很温暖。这真的不是母妃吗?他抬头看了好几遍,有些分不清了。

    引梅殿,地如其名,建在一大片梅林之中,血色的花瓣片片伸展,此时开得正艳。

    通往殿门口的路两旁挂满了灯笼,虽然白日里还没有点灯,但形状各异,色彩斑斓,也是美不胜收。

    这场景有些眼熟,让江杳年不由想到了兆丰城内的那条巷子。

    那时情况危急,洛云归生死不知,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如今危机四伏,至亲逝去,她也没了这番心思。

    殿内人已经不少,因为宴会算是凌风王提出来的,所以他和妻子徐兰沁一早就在里面忙活,招呼着来的每一个人。

    他穿着一袭紫棠色华服,比门外的梅花还要艳丽几分,眉眼深邃浓烈,更是耀眼逼人,但他素日少言寡语,气质沉稳,行事谨慎,倒是和这副外皮不怎么搭调。

    晏时枫迎了出来,先是对晏闻语道:“太子殿下来了,里面好多人,快进去玩儿吧,”又看着后面的三人:“皇嫂,你们江家兄妹多,真是热闹,叫人好生羡慕。”

    “江卿婉”笑了笑:“殿下多生几个小孩,也是一样的。”

    他没接话,只是道:“外面天寒地冻,几位快进来吧。”

    “江卿婉”微微点头,提着裙摆进门,桌椅摆成了一个巨大的圈,他们被侍女引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江怀砚环视一周,皇帝和几位王爷还没来,这里女眷居多,敏、慧、德三妃坐的靠前些,其余两位夫人稍稍靠后。

    孩子的确不少,皇帝的两个儿子,荣兴王的三个孩子,凌风王的两个孩子都在这儿了。晏时礼的长子晏闻及和晏时荣的长子晏随琋年龄差不多,是这些孩子里最大的,领着其他几个坐在一边玩儿。

    江杳年剥了颗橘子递给“江卿婉”,“阿姐,吃个橘子,刚弄开的。”

    “分你一点吧。”江卿婉给她留了一半,自己拿了另一半慢慢吃。

    晏时清是剩下的人中来得最早的,还是熟悉的黑金配色袍子。以晏时礼的位置为节点,他坐到了左半边第四个位置,江杳年在右半边第三个位置。又是面对面的形式。

    晏时清朝对面几人微微颔首,右手轻敲着桌面。

    江怀砚就坐在他右手边,瞥了一眼他的动作,又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

    接着江华王晏时烨也进门了,红色打底外罩靛蓝色袍子,头戴玉冠,美艳阴郁。

    他一言不发的坐在了晏时清左手边。

    晏时礼和晏时荣姗姗来迟,届时大家已经坐了好一阵,就留了中间上首和左边第一个这两处位置。

    众人起身行礼,待晏时礼坐下后才一一落座。

    晏时枫道:“今日是上元节,就求个团圆,也是好不容易才把大家聚到了一起,只怕今日过去,又要各自奔忙,下次相聚也不知是何时了。”

    他端起眼前的酒,“因此请诸位举杯同饮,共贺佳节!”

    闻言大家都很配合,端酒的端酒,端茶的端茶,端水的就端水,一齐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他又道:“除夕夜大家也算是小聚了一番,想来互诉衷肠的情节也过去了,今日,咱们就来玩儿点不一样的。”

    众人被他勾起了兴趣,只见他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拿起一支梅花,“我们今天要玩的叫‘传花令’,一人蒙眼击鼓,鼓声响起,花就在大家之间依次传递,鼓声停了,花在谁手中,谁就要罚酒,不能饮酒着则需要抽取对子来对,大家都认可了,就算过。”

    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但偶尔玩一玩,也还有点滋味。

    第一轮,晏时枫作为东家首先去击鼓,他蒙上眼睛,沉闷的鼓点响起。

    花从晏时烨那里开始传,速度极快,鼓声停时,正好落到了慧妃手里。

    晏时枫取下黑色布条往这边看,笑得颠倒众生,“慧妃娘娘,好运气,是要饮酒还是对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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