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乖巧地躺在床上,两条长胳膊也被大夫走之前好好地掖在了被褥里。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被褥下若隐若现的脖颈处的伤痕已经生了疤。

    裴玉荷坐在床边,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那双浓密的长睫下映有淡淡的阴影,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观察这位与自己同行许久的人。

    在她的印象中,她很少看见他入睡的模样,之前赶路不得不经过野外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一旁抱着双膝补觉,而少年则抱着刀依靠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之前的她总是在提防着他动什么歪心思,以为他又想看她倒霉。

    可如今一想,好像他那时候只是在发呆。

    或者说,除了赶路的大部分时间,他都会出神地望着某个地方,那双眼眸迷茫,身影脆弱又孤寂。

    当然,在那时候的她看来,希望他多维持着那状态,不要乱作妖就行。

    而更让没想到的是,昨夜他会独自一人去抵挡群狼。

    要知道,如果当时的他想要离开,没人阻止得了,而且也没人会阻拦。

    但那样的话,黎城的百姓不知道要被撕咬多少,最后活下来的又能有多少。

    她如今都还记得,等疏离完部分下山的百姓后,那山上的狼嚎让人毛骨悚然。

    她再赶回去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少年浴血,在每一只狼意图追赶上落后的百姓时,都被他横刀拦下。

    断裂的残刀一转,刀光折射在少年冷峻染血的侧脸,好似残缺的另一半与他融为了一体。

    可相比于这个,令她更揪心的是少年摇摇欲坠的身体,仿佛随时会力竭倒地,而虎视眈眈的头狼露出了可怖的獠牙。

    电光火石之际,裴玉荷呼吸都变得急促,身前的草丛随之微动,她咬着唇不敢再有任何动静。

    不远处少年低哑的嗓音传来,让她惊诧抬头,就见那道伤痕累累的身躯晃了晃。

    裴玉荷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便冲了过去,将那染血的人接住了。

    刺鼻的血腥味让人头脑发晕,身侧是身首异处的头狼,她小心翼翼地将少年脸上的湿发别开,手在感受到鼻尖温热的鼻息后,她松了口气。

    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怀中人的脸,“你是傻子吗?真是不要命了。”

    不过昏死过去的少年毫无察觉,脸上两道红印在血迹下完全看不出来。

    趁着天色逐渐变白,裴玉荷费力地将人背了起来,二舅等人已经带人上来了。

    被困在山上的百姓已经被救了回去。

    来的人将她背上的人接过,再将躲在树上的老者给放下来以后,就被安置回了黎城。

    重伤的少年则被带回了郝府。

    一阵闷哼响起,裴玉荷回神。

    她低下头,就撞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漆黑的眼眸中有方醒的朦胧,迷茫地点缀着,犹如才拨开迷雾的小动物。

    裴玉荷的心漏了一拍,她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抛之脑后,将一旁放的糕点端了过来,“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先吃点东西垫着,我去让他们准备点粥。”

    她刚起身准备离开,手腕就被人拽住。

    温热的触感透过衣袖传递过来。

    安静了片刻,虚弱的声音才有些别扭道:“我不喜欢喝粥。”

    裴玉荷惊讶回头,就对上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

    由于被褥盖得很紧,他也没有乱动,只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出来,被褥下伸出的手只拉了下来,便缩了回去。

    “……”

    她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显然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般模样的少年。

    嘴里的话在舌尖绕了许久,都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她还是皱了皱眉,“不行,你饿了这么久身体会受不了的。”

    见她还是要走,周怀砚又探出手来,把她死死地拽住不让离开。

    在少女疑惑的眼神下,他垂下了眼,“我口渴了,想喝水。”

    裴玉荷闻言恍然大悟,将之前赵大夫离开前留下的药端过来,让她在病人醒了后给他喝。

    她下意识抿了抿,惊喜发现温度刚刚合适,就是有点苦。

    不过良药苦口嘛,她将药碗递到少年唇边,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轻声:“既然口渴了,就趁热把药也一起喝下去吧。”

    周怀砚垂眸,被平稳端来的药没有丝毫波澜,但一靠近就闻到一股极重的药味,让他皱了皱眉。

    “……你不会是怕苦吧?”

    少女好奇凑近,透过药碗升起的淡淡水雾,朦胧了那双清亮的眸子。

    周怀砚怔了片刻,随后结果药碗一饮而尽。

    少年仰头,凸起的喉结不断滚动,暴露的脖颈能看见不少的伤痕。

    等碗塞回她手中后,裴玉荷回神。

    少年分明拉起一张苦瓜脸,却依旧嘴硬,“这药苦吗?”

    很苦。

    苦得他舌头发麻。

    周怀砚藏在被褥后的一只手按住翻滚的胃,可没想到下一瞬,唇边便抵上了圆形的触感。

    少女抿嘴,但眼眸中的笑意难以忽视,“啊——我知道你不怕苦,可我怕看人吃苦。”

    周怀砚咬住蜜饯,在眼前人期待的目光中别开了视线,将它塞进了嘴里。

    “甜吗?”

    “……也还好。”

    周怀砚嘴硬,“一般般吧。”

    裴玉荷才不信他。

    那张皱着的脸都放松下来了,还不甜?

    不过她稀奇的发现,少年的耳垂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抹红。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灼热的视线,周怀砚将自己往下埋了埋,遮住了大半张脸,发出的声音闷闷的,“你的任务完成了,快走吧。”

    “什么任务?”裴玉荷闻言不解。

    她将空碗放在桌上。

    看她已经起身准备离开,周怀砚声音变得冷然,“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放弃别人开的条件,那你就错了,我最讨厌的就是——”

    到嘴边的话被彻底堵死。

    裴玉荷面无表情地捏住他的两颊,确定鼓起的嘴叭叭不出来个所以然后,她将一旁放着的糕点塞了进去,“少废话,多吃点。”

    “唔!”

    周怀砚好不容易咽下去,差点被噎死。

    他本想愤而起身,可没想到床边人就像是早有预测一般,死死地按住了他脖颈的被褥。

    过近的接触让他根本无法起身,但凡他稍有动作,便会打破微妙的距离。

    少女垂落的青丝扫在他眼前,让他下意识闭上了眼。

    可这一举动却放大了其他感受。

    比如,那柔而轻的气息,扇动的眼睫下那双干净的眼眸肯定在看着他。

    再比如,身上压下的重量。

    周怀砚骤然睁开了眼。

    在他上方的裴玉荷显然也没料到他突然的动作,不过眨眼的功夫,少年便已经坐了起来,而她则坐在床边眨了眨眼。

    “男女授受不亲,这可是你给我说的。”披发的少年转头,丝绸般的青丝随之滑动,遮住了他泛红的耳廓。

    可也是这样,裴玉荷目光落在了少年原本该暴露在外的肌肤缠满了绷带,一直蔓延到衣袖最深处。

    有几处甚至透出晕染的血迹。

    少年的脸色苍白,却仍然表情淡然,好似这些伤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一道染了色的笔墨。

    想到赵大夫离开前曾说过的话,她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周怀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被缠满的手,他了然。

    “你真的,”裴玉荷犹豫片刻,“真的感受不到痛吗?”

    周怀砚指了指之前她在他脖颈留下的咬痕和伤疤,“你觉得呢?”

    之前由于过于愤怒,裴玉荷并没有意识到当时的不对劲,可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就会发现怪异。

    “但你还是会有感觉的对吧?”

    “当然,”周怀砚嗤笑,“没有感觉就是死人了。”

    “受伤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没有痛觉对于我们这类人来说并不可怕,甚至还是一种优势,”少年垂眸,看向手上缠绕的绷带,“好比陷入绝境时,你不会因为疼痛而分神丢了性命。”

    “而且,”他抬起头来,笑不达眼底,“出刀会更快,我很享受濒临死亡时那种颤栗和兴奋感,而那时候该害怕的不是我,而是面对我的人。”

    对上那双发亮的黑眸,裴玉荷一僵。

    后背发凉。

    她好似一瞬间回到了临山那晚,那条缠绕在她身上的蛇,吐着蛇信子慢悠悠地试探着外界的信息。

    一旦发现猎物,便会一击毙命。

    “……”

    周怀砚将对面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突然笑了,“你怕什么?只要你不骗我,我也不会对你动手。”

    “还是说……”他歪了歪头,“你已经动过心思了?”

    “你饿了吧,我去催催他们给你准备晚膳。”

    目送少女心虚离开,周怀砚自嘲一笑。

    他刚准备下床活动一下,可手刚碰到衣架时,破风乍响。

    周怀砚目光一凌,抬手便截住了那只短箭。

    他取下箭头处的纸条打开。

    银辉斜入,清晰了那纸条上的指令。

    ——今晚动手,明日辰时交接。

    周怀砚面色如常,将它塞进了之前的银鱼饰腹中。

    随后,窗外有微风卷里,一片落叶摇摇晃晃地探入。

    屋里哪还有少年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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