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荷虽然被解了禁足,但平日里也很少离开承敏宫。

    最常去的便是瑞王的宫殿。

    赵神医那边有回信了,说裴兴朝是因为受到了刺激所以导致的哑声,这是心病。

    而心病则需要心药医。

    裴玉荷和裴兴朝心里都很清楚,当初发生这件事的原因很复杂。

    从娘亲膝下过到王贵妃膝下,其中受到的委屈自不必多说,裴兴朝自幼便性子傲,如何能忍受那等侮辱。

    但那他都能忍,毕竟那时候他还有冠军侯这个老师,冠军侯之子那样与他志同道合的伴读,甚至他还能去偷偷找母后和皇姐玩。

    可直到周怀砚那小子病逝,冠军侯出事,他雨中长跪不起都换不来帝王的一句话,失望将他彻底席卷,高烧不断又没有人来医治,他差点以为自己会就此离开人世。

    母后和皇姐的出现,就像重新透过来的一道光。

    他高烧慢慢好了,但迎接他的是更沉重的打击。

    母后离开了。

    裴兴朝直到如今甚至都想不起来那时候的他是怎样的心情,或许他知道,心中的钝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自此,他发现他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就像是嗓子里被什么堵住了。

    母后去世那段时间,他不是没看见裴玉荷孤寂的身影,宛若行尸走肉,双目空洞。

    他几次想要上前安慰,可在对上那双绝望流泪的眼眸,刺痛感几乎让他更加无法言语。

    而少女也只是沉默。

    裴兴朝垂眸,原本在听说哑病有消息之际正兴致勃勃地挥笔,可随着赵神医信中所说的后,他连连地将笔放了下来。

    “朝儿,”少女捧住他的脸,“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想办法的。”

    沉默的少年没有反应。

    片刻后,在眼前人的各种试图逗他开心下,他弯了弯唇。

    点了点头。

    秋风就在此时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裴玉荷见裴兴朝接了过去,一边见他喝一边道:“虽然说是心病,但赵神医还是松开了药方,先喝喝看,说不定就好了呢?”

    她和他说起了她之前得了眼疾,也是在赵神医的方子下才好。

    那段在京外的经历裴兴朝听她说过,一边心惊胆颤一边又为她感到庆幸。

    尤其是她几次脱险。

    不过她似乎模糊掉了什么细节,比如她当时患了眼疾如何离开寨子,又是如何去找到所谓的赵神医,怎么走到了黎州,去见到了郝公。

    裴兴朝心中疑惑,但到底没有直接问出来。

    既然她不想说,那必然有不说的理由。

    同样,他也对她在黎州的经历感到新奇。

    不过在裴玉荷的讲述下,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眸越来越亮。

    待到从裴兴朝那边离开,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她刚到承敏宫,就瞧见了前来送东西的宫人。

    来人见到她时眼前一亮,总算松了口气似的小跑到了她面前,大大的包裹随着他的动作而晃荡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裴玉荷一眼便瞧出是谁驱使他来的,她无奈,“刘公公,你怎么又把这些东西给带进来了。”

    “嘿嘿,”刘公公笑得贼眉鼠眼,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还不是那匈奴王子够大方,殿下这次还是不收?”

    “还是老规矩,送回去吧,”裴玉荷好笑地看他,“你这一天天的还真是鬼点子多,那些宫人不敢接,就你敢。”

    “赚钱嘛,”刘公公将银子塞了回去,“不寒碜。”

    “再说了,那王子送不出去也不会把那银子收回去,甚至有时候还会把这些金银首饰丢出去,那可不少钱。”

    这见钱眼开的小样,裴玉荷倒是并不讨厌,只是让他下次那人再送,便不要再接了。

    说着,她便递给他一样东西,在对上亮晶晶的眼,她道:“这个够了吧?”

    “够了够了!”刘公公飞快地揣好,“殿下你放心,只要是你不喜欢的人,我绝对不会再让他骚扰你。”

    他表忠心似的站端,挺胸抬头,“若是被我瞧见有谁见钱眼开的,我就把他捉回来。”

    裴玉荷被他逗笑,“好了好了,回去吧。”

    见他腿往后一迈就要跑,生怕她后悔似的,裴玉荷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他,“刘公公——”

    见那连忙抱紧了钱财的小公公,她问:“刘婆的情况你也别太担心,宫外小云和周婆也照看着呢。”

    少年闻言眼眶微热,随后抹了把脸,将手中的包裹轻放在地上,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多谢殿下照顾!”

    目送人离开,裴玉荷转身便准备进门,谁知道就撞上了一个人。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一拳头抵在了少年的胸膛,面不改色,“请不要在宫里耍流氓,多谢。”

    同样被捶得面不改色的少年,“他又给你送东西?”

    裴玉荷这几日已经受够了他的酸言酸语,往里面走,“那又怎么了,我让刘公公把它退回去了。”

    身后传来一道冷哼声,“每次退回去,第二天还不是继续送?一个劳什子新科状元还不够,又来一个匈奴大王子。”

    周怀砚心里堵得慌,口不择言:“公主殿下真是好大的魅力啊。”

    裴玉荷脚下步子一顿。

    少年抱臂,将头歪在一边,高束的马尾甩出一道飞扬的弧度,掀起的几缕发丝在即将触碰到身前少女发丝时,身前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怀砚:??

    “喂!”

    裴玉荷烦极了,她进了门就反手将门拉严,并且在听见外面追来的脚步声时,她高声,“不许进来!”

    少年当然不会乖乖听话,他伸手就要去推,却发现刚推开一条缝,就又有一道重力将那条缝重新压闭。

    他立马反应过来,是少女将门紧紧地抵住。

    发现她是真的不想让他进去后,周怀砚原本马尾被卷起的几缕发丝都耷拉了下去。

    他不理解,委屈极了,“我就说了几句你便不喜听了,我就这么讨人厌?”

    裴玉荷背靠在门后,少年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将清朗的少年音挤压,便得又闷又低。

    听在耳畔仿佛在挠痒痒。

    莫名的,她想去瞧瞧少年此刻的模样,可刚把眼睛放在门缝,想要悄悄打开时,就看见了一只眼疾手快的手。

    惊得她立马关紧了门。

    被拒之门外的周怀砚咬牙,“况且你之前不是说让我想办法求你原谅吗?你把门关上,我又如何求你原谅?”

    裴玉荷才不上当。

    要知道前几日他也打着要她原谅的旗帜,各种得寸进尺。

    她走哪去,他都要黏上来。

    她第一次有种把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不过裴玉荷真的很不能理解。

    他之前也没这么黏人,自从回了宫以后,恨不得同她变成连体婴,到哪都带着。

    裴玉荷真的招架不住。

    她一旦有受不了的念头,心思敏锐的少年便会一双黑眸盯着她,好似池中水化开,水汪汪的就像当初在宫里见到他一身湿漉漉。

    想着她就打了个哆嗦。

    不行,不能这样,这算什么样子。

    而此刻不远处,抚青正在一旁看戏呢,就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她连忙站了起来,将刚要说话的宫女拉到了一旁,“怎得过来了?”

    小宫女嘟了嘟嘴,“抚青姐姐,奴婢好不容易来了承敏宫,可这么长时间了一点接触公主的机会都没有,每次都是那个贾言——”

    她见那高大的宫女又在公主寝宫门口,不服气,“凭什么啊,况且就因为她,这些日子我们都只能远远瞧上公主一眼,稍微靠近一点便要被瞪。”

    她不顾抚青的劝阻,叉着腰朝那边的“少女”阴阳怪气,“可我看啊,公主也没多喜欢她,否则怎么会把她关在门外呢——”

    周怀砚自然听见了,但他当没听见。

    不过是个宫女,造不成什么威胁。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人突然开了,里面探出一个头来,直接略过站在面前的他,朝那边的少女招了招手。

    小宫女惊讶回头,“抚青姐姐,殿下叫你?”

    抚青笑着摇头,“叫你呢,快去吧,抓住在公主面前露面的机会。”

    小宫女闻言眼前一亮,欢喜地往寝宫跑,在经过还站在门口笔直的高大宫女,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来,便将他挤到了一边。

    在对上裴玉荷的目光时,笑得好似那盛开的花儿,“公主殿下!您叫奴婢?奴婢叫长光!”

    裴玉荷迎面就被少女的热烈所感染,她弯了弯眼睛,将人拉到了身前,将她上下打量,“长光?是个好名字。”

    “入夜了殿下可有用晚膳?奴婢这就——”

    长光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人摇了摇头,她立马话头一转,“也是,公主必然在瑞王殿下那用过膳了,那殿下何不来点饭后糕点?奴婢最近新做了一种可好吃的糕点,去拿给公主尝尝?”

    裴玉荷眉眼带笑,“好啊,那我可要好好品尝了,我也是没想到我宫里居然有这样手巧的姑娘。”

    “奴婢去去就来!”

    长光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离开。

    裴玉荷看在眼里,只觉着好似正在燃烧的鲜活生命。

    眼眸一转,便瞧见了被撞在一旁的阴郁少年。

    她心虚地转身准备进屋,就被人拉住了,少年咬牙切齿:

    “谁都能入你眼,独独我不能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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