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我一道在田地里头的小路上走，我们两个人吹着风，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他打猎没有固定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每次，我都早早地便去那条通往后山的唯一的路口处等他，每一次，他只要隔着好远看见我，就加快了马，朝我挥挥手，然后向着我奔来……
有时候他打了好多野味回来，在马上朝我挥动着手，展示他的成果。有时候，他将野味挂在了马上，因为他手里头有给我采的野花，给我编的花环，或者给我捉来解闷的小兔子……
我还记得有一次，大概是四月吧，我穿着一件白裙子，那是他给我买的。那天傍晚，有西坠的太阳跟晚霞在他身后，他骑着马朝我奔来。他朝大声我说，阿莺，要骑马吗？还不容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一阵风似的从我身旁驶过，顺势抱起了我，待我意识回转过来时已经在他的马上了。他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拦着我的腰，防止我跌下去。
我转头看他，只能看见他的衣领子，还有领口处露出的锁骨，我又抬头看他，却又看见他的好看的下巴。
马跑得很快，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像是箭一样的时间，从人身上狂奔而过，留下好与不好的记忆……
马在青草里头慢悠悠地走，他说，害怕吗？
我摇摇头，他跳下马，又抱我下来，牵着马同我一起朝着天边那个硕大的黄色太阳走路，太阳光照在人身上，照在青草上，是温暖的金色……
他说，他想要像一只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奔跑，他说，他想要在风里头追逐那五色的晚霞，与心上人一起日日流浪……
他说得可真美，我只是看着他，像地上的一朵蒲公英仰望头顶高高的绿树苍苍。我恍惚间看见是忆山哥哥，拉着我在草原里头奔跑，白裙子惹了青草，徒留下一抹香味儿……
一日，我遥遥看见他在马上，神色有些痛苦，我跑过去的时候，才知道他的腿被蛇咬了，中了毒。
回到屋子里，我扶着他到了床上。许是他看见我的心慌，就苍白着嘴唇，握住了我的手 说，你不要害怕，没事的，大不了就是一死……我用手掩住他的口，让他不要说下去。他握住我的手朝我笑，企图以此让我放心。
我下了决心，要给他吸血，他死活不让。我心急，说，我想要救你，我不想看着你死，我不能没有你……
那时候他看着我看了许久，我自己出于救他心切，却没有想那么多。
他在家里头躺着，换我来照顾他，我去山上摘野菜，到附近的村子里借来种子在院子里头学着种菜，他就坐在廊檐底下看着我。
他的腿还没有好，就带着我去附近村子里头赶集，看戏，看龙舟比赛，去春游……他以为我是一个小孩子，非要给我买那些糖葫芦，和各种小玩意……当然，他也不会忘了给我买我最喜欢的各式手串跟簪子……
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时候，我们带着面具，在街上赏灯，看舞狮子，看那些光着膀子的人打铁花……
那个时候，天上，野外同山是寂静的黑色，独独那山脚之下是一派灯火跟温暖的各色人声，往来衣裙，绣鞋从身旁缓缓而过，灯火阑珊之中辨不清颜色，却徒留下一片余香……这最是值得回忆的节日时光了……
赏了灯，他提着灯笼，我们一同归家。背后是街市上渐行渐远的喧闹与锣鼓声，眼前则是亮着星光的夜幕与沉寂的黑色群山，还有迎面的夜风。
归家的路不好走，我扭了脚，他就背我，我越过他的肩膀为他照着前路。他走起路来很稳很稳，我在他的背上可以安心地看着夜色茫茫……
到了家，尽管一切都是安静的，可是被节日渲染起来的气氛却无法消退，像那铜锣声一样，一圈圈向外荡开去，心也是一样。
我们坐在门槛边喝酒，我看他的时候，看见红灯笼下的一双眼睛里头，有一个我。我们都醉了，却不单单是因为酒。我听见他迷梦的低语声，说，他是最幸福的人，他说，良辰，美景，赏心事自古难全，可是他却拥有了……我想，我也是最幸福的人了吧……
第二日我早早地醒来，扭头看他，晨曦的光透过纸窗洒在床上，照亮我们两个人。我小心地摸他的眉毛，眼睛，鼻子跟嘴巴。我的手指刚一碰到他嘴巴的时候就被他抓住了，他闭着眼睛吻我的手，而后才醒来翻身揽着我到了他的怀里头，又亲吻我的头发，眼睛，鼻子跟嘴巴。明明是同一个人，可白天的他却比晚上要温柔很多，很多，以至于我看着他亲我的时候，有些怀疑昨晚上看不见面目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
一日，他说有事，也是好多天都不会回来。他走了以后，有一天我在屋子里觉得闷闷的，想一个人到外头走走。我在门边站着，不一会儿，一只白色的狐狸从我面前窜了过去。虽然只是瞬间的事情，可那只狐狸依然能看得出来，是长得极好看的。我一个人走，迎面跑来一个小女孩儿，她一见我就怔在原地不动了，而后突然指着我朝我叫起来，狐狸，狐狸……
一个女人慢腾腾跑过来，她迫不及待地告诉身后那个赶来的女人，说，妈，你快看，狐狸，狐狸真的变成人了……
那个女人一瞧见我，就赶紧拉着那个激动的小女孩儿快速走掉了。
我想去村子里头借点东西，村子的村口坐着很多大人跟小孩子，大人们在谈天说话，说着自己的和别人的家事，说着自己年轻时候的往事，小孩子则在一旁玩耍，爬树……
有小孩子看见了我，喊着，狐狸，是狐狸来了……
而后，那些人一齐朝我看过来，她们提老携幼地匆忙起身全都走掉了。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听见，因为事到了如今，或者说，我走到如今的地步跟时候，这点子的脸皮，我还是练就了。
如果换作小时候，那我断然没有，正如没有什么东西是天生的，厚脸皮这件事，也是后来我学会的。
进了村子里，那些妇人坐在门口编东西，织东西，远远地瞧见我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就戳一戳身旁人的身子，用眼睛示意她们往这边看，然后大家都会带着审判犯人似的眼神朝我打量一番，再几个脑袋凑到一块低声细语地说几句话，期间，边说边不住地往这边看过来。我走近她们，从她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她们便不说话，但是眼睛还是像一个旧王朝的人看见了西式玩意时那样充满怀疑跟惊恐。待我走过她们的时候，那些细碎的如同蚊子哼鸣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不用说，我也知道，她们一定是如同刚刚那样的眼神一般，恨不得用眼睛便将我的身子解刨了开去，看看这具□□的身体，□□的外表下装着的究竟是一颗怎样□□的心。
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觉得在那样空气都被唾沫星子充溢的，让人无法不沾身的路上，我竟有了一股横劲儿，觉得偏要将这条路一直走到头不可。我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唯一记得的事情便是我要将这条路彻彻底底地走完，走给他们瞧。也许吧，我自己便真如一只狐狸。
回到家里头，按理说我应该大哭一场，可是哭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哭是最容易的事情，哭可以释放了心里头的苦，哭可以不动声色便轻易地换得旁人的同情，获得加倍的关心。可旁人不知道，旁的人以为一个哭的人是这世上最痛苦万分的人。可其实，有时候不哭却比哭，要痛苦许多的，但是人们只觉得，或者只愿意相信，眼睛里看到的才是最真实的。那些没有眼泪的疼，多半是自说自话，顾影自怜，是最令人鄙夷的。
要是一个人会哭，那真不是坏事，是一件好事，一个人不会哭，那才是最可怕的。不会哭的心，是已经伤痕累累的心，是一颗漠然的心，是一颗绝望的心……
所以，我总是希望那些人，不要学着不哭，要学会哭啊……
他不在的日子里，我常觉得恶心，吃饭的时候好端端地就想吐，一个上地来这里讨水喝的老婆婆看见了，说我大抵是有娃娃了。我真高兴，尤其是想起来自己要做妈妈了。
我日日摸着自己那还没有变化的肚子跟她讲话，有时候坐在炕头上听着窗子外头的鸟叫，有时候坐在廊下看着远处阴雨绵绵，有时候又看着风凉云淡……我跟她说，我会做一个好妈妈的，给你好多好多好吃的，穿很漂亮的衣服，妈妈会每天陪在你身边，你要是害怕了，尽可以躲到妈妈怀里头，妈妈要抱着你，唱你最喜欢的歌，哄着你睡觉。要是睡不着，你也别闹，要给妈妈时间呢，兴许是妈妈还不适应做一个好妈妈，不过，妈妈总是会努力的，你要相信我。你要是睡不着了，那我们就到外面坐一会儿，一起数一数天上的星星，一起看一看田野里头的萤火虫，一起吹一吹夜晚的风，好不好呀？
我自个猜，她应该会觉得是好的吧，因为这一切都有妈妈在身边，怎么会不好呢？
他来的那天，心情有些低落，我一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他。那是他才有的好听的脚步声。他一看见我，就故意扯出笑来，我走上前，说，你来了？他笑着抱着我的腰，说，嗯。最近因为一些事耽搁了点时间，你还好吗？我点点头，说，你不开心吗？他说，没有，我干嘛不开心？见到你，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我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了哄我，他虽然笑了，可是他的眼睛里头没有笑，只是单单地动了动面皮跟嘴巴。可一个人眼睛里头的笑，才是真的高兴。他为了让我打消顾虑，就故意要做出那样满不在乎，近乎放荡的姿势跟行为，要来亲我，解我的衣裳，他把我扑倒在床上亲我。他喘着气看我的时候，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低声说，阿槿，我……我有孩子了……
他有些吃惊，说，孩子？
我看着他，眼睛里头有笑，点点头，说，嗯。
他说，我的？
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问，但我觉得大概是因为他一时高兴不敢相信，要确认一下，便道，嗯，是我们两个人的。
他从我身上起来，我穿好了衣服，他扭过身来，变得很严肃。他握着我的肩膀说，你怀孕……多久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微微一笑，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它，说，是最近才发现的。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总是觉得恶心，是一个老婆婆告诉我的，我一开始还不相信呢？阿瑾，我真不敢相信我要做妈妈了。
他好像没有再听我说话，问我，是什么时候？
我看着他，怔了怔，说，就是你不在的……
他打断我，说，我说是什么时候有的？
我有些害怕，语无伦次，说，就是……就是那天晚上，看了花灯回来，我们一起喝酒……
他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他明明记得的不是吗，我说，第二天早上，你醒来……醒来……亲我，你不记得了吗？
他看着我，说，阿莺，这个孩子，真的是我的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说，阿瑾，你……你不信我？
他心不在焉地说，没有。你……喜欢这个孩子？
我说，嗯。虽然我还不知道怎么样做一个好妈妈，可是……可是我会努力的。
他打猎没有固定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每次，我都早早地便去那条通往后山的唯一的路口处等他，每一次，他只要隔着好远看见我，就加快了马，朝我挥挥手，然后向着我奔来……
有时候他打了好多野味回来，在马上朝我挥动着手，展示他的成果。有时候，他将野味挂在了马上，因为他手里头有给我采的野花，给我编的花环，或者给我捉来解闷的小兔子……
我还记得有一次，大概是四月吧，我穿着一件白裙子，那是他给我买的。那天傍晚，有西坠的太阳跟晚霞在他身后，他骑着马朝我奔来。他朝大声我说，阿莺，要骑马吗？还不容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一阵风似的从我身旁驶过，顺势抱起了我，待我意识回转过来时已经在他的马上了。他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拦着我的腰，防止我跌下去。
我转头看他，只能看见他的衣领子，还有领口处露出的锁骨，我又抬头看他，却又看见他的好看的下巴。
马跑得很快，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像是箭一样的时间，从人身上狂奔而过，留下好与不好的记忆……
马在青草里头慢悠悠地走，他说，害怕吗？
我摇摇头，他跳下马，又抱我下来，牵着马同我一起朝着天边那个硕大的黄色太阳走路，太阳光照在人身上，照在青草上，是温暖的金色……
他说，他想要像一只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奔跑，他说，他想要在风里头追逐那五色的晚霞，与心上人一起日日流浪……
他说得可真美，我只是看着他，像地上的一朵蒲公英仰望头顶高高的绿树苍苍。我恍惚间看见是忆山哥哥，拉着我在草原里头奔跑，白裙子惹了青草，徒留下一抹香味儿……
一日，我遥遥看见他在马上，神色有些痛苦，我跑过去的时候，才知道他的腿被蛇咬了，中了毒。
回到屋子里，我扶着他到了床上。许是他看见我的心慌，就苍白着嘴唇，握住了我的手 说，你不要害怕，没事的，大不了就是一死……我用手掩住他的口，让他不要说下去。他握住我的手朝我笑，企图以此让我放心。
我下了决心，要给他吸血，他死活不让。我心急，说，我想要救你，我不想看着你死，我不能没有你……
那时候他看着我看了许久，我自己出于救他心切，却没有想那么多。
他在家里头躺着，换我来照顾他，我去山上摘野菜，到附近的村子里借来种子在院子里头学着种菜，他就坐在廊檐底下看着我。
他的腿还没有好，就带着我去附近村子里头赶集，看戏，看龙舟比赛，去春游……他以为我是一个小孩子，非要给我买那些糖葫芦，和各种小玩意……当然，他也不会忘了给我买我最喜欢的各式手串跟簪子……
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时候，我们带着面具，在街上赏灯，看舞狮子，看那些光着膀子的人打铁花……
那个时候，天上，野外同山是寂静的黑色，独独那山脚之下是一派灯火跟温暖的各色人声，往来衣裙，绣鞋从身旁缓缓而过，灯火阑珊之中辨不清颜色，却徒留下一片余香……这最是值得回忆的节日时光了……
赏了灯，他提着灯笼，我们一同归家。背后是街市上渐行渐远的喧闹与锣鼓声，眼前则是亮着星光的夜幕与沉寂的黑色群山，还有迎面的夜风。
归家的路不好走，我扭了脚，他就背我，我越过他的肩膀为他照着前路。他走起路来很稳很稳，我在他的背上可以安心地看着夜色茫茫……
到了家，尽管一切都是安静的，可是被节日渲染起来的气氛却无法消退，像那铜锣声一样，一圈圈向外荡开去，心也是一样。
我们坐在门槛边喝酒，我看他的时候，看见红灯笼下的一双眼睛里头，有一个我。我们都醉了，却不单单是因为酒。我听见他迷梦的低语声，说，他是最幸福的人，他说，良辰，美景，赏心事自古难全，可是他却拥有了……我想，我也是最幸福的人了吧……
第二日我早早地醒来，扭头看他，晨曦的光透过纸窗洒在床上，照亮我们两个人。我小心地摸他的眉毛，眼睛，鼻子跟嘴巴。我的手指刚一碰到他嘴巴的时候就被他抓住了，他闭着眼睛吻我的手，而后才醒来翻身揽着我到了他的怀里头，又亲吻我的头发，眼睛，鼻子跟嘴巴。明明是同一个人，可白天的他却比晚上要温柔很多，很多，以至于我看着他亲我的时候，有些怀疑昨晚上看不见面目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
一日，他说有事，也是好多天都不会回来。他走了以后，有一天我在屋子里觉得闷闷的，想一个人到外头走走。我在门边站着，不一会儿，一只白色的狐狸从我面前窜了过去。虽然只是瞬间的事情，可那只狐狸依然能看得出来，是长得极好看的。我一个人走，迎面跑来一个小女孩儿，她一见我就怔在原地不动了，而后突然指着我朝我叫起来，狐狸，狐狸……
一个女人慢腾腾跑过来，她迫不及待地告诉身后那个赶来的女人，说，妈，你快看，狐狸，狐狸真的变成人了……
那个女人一瞧见我，就赶紧拉着那个激动的小女孩儿快速走掉了。
我想去村子里头借点东西，村子的村口坐着很多大人跟小孩子，大人们在谈天说话，说着自己的和别人的家事，说着自己年轻时候的往事，小孩子则在一旁玩耍，爬树……
有小孩子看见了我，喊着，狐狸，是狐狸来了……
而后，那些人一齐朝我看过来，她们提老携幼地匆忙起身全都走掉了。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听见，因为事到了如今，或者说，我走到如今的地步跟时候，这点子的脸皮，我还是练就了。
如果换作小时候，那我断然没有，正如没有什么东西是天生的，厚脸皮这件事，也是后来我学会的。
进了村子里，那些妇人坐在门口编东西，织东西，远远地瞧见我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就戳一戳身旁人的身子，用眼睛示意她们往这边看，然后大家都会带着审判犯人似的眼神朝我打量一番，再几个脑袋凑到一块低声细语地说几句话，期间，边说边不住地往这边看过来。我走近她们，从她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她们便不说话，但是眼睛还是像一个旧王朝的人看见了西式玩意时那样充满怀疑跟惊恐。待我走过她们的时候，那些细碎的如同蚊子哼鸣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不用说，我也知道，她们一定是如同刚刚那样的眼神一般，恨不得用眼睛便将我的身子解刨了开去，看看这具□□的身体，□□的外表下装着的究竟是一颗怎样□□的心。
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觉得在那样空气都被唾沫星子充溢的，让人无法不沾身的路上，我竟有了一股横劲儿，觉得偏要将这条路一直走到头不可。我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唯一记得的事情便是我要将这条路彻彻底底地走完，走给他们瞧。也许吧，我自己便真如一只狐狸。
回到家里头，按理说我应该大哭一场，可是哭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哭是最容易的事情，哭可以释放了心里头的苦，哭可以不动声色便轻易地换得旁人的同情，获得加倍的关心。可旁人不知道，旁的人以为一个哭的人是这世上最痛苦万分的人。可其实，有时候不哭却比哭，要痛苦许多的，但是人们只觉得，或者只愿意相信，眼睛里看到的才是最真实的。那些没有眼泪的疼，多半是自说自话，顾影自怜，是最令人鄙夷的。
要是一个人会哭，那真不是坏事，是一件好事，一个人不会哭，那才是最可怕的。不会哭的心，是已经伤痕累累的心，是一颗漠然的心，是一颗绝望的心……
所以，我总是希望那些人，不要学着不哭，要学会哭啊……
他不在的日子里，我常觉得恶心，吃饭的时候好端端地就想吐，一个上地来这里讨水喝的老婆婆看见了，说我大抵是有娃娃了。我真高兴，尤其是想起来自己要做妈妈了。
我日日摸着自己那还没有变化的肚子跟她讲话，有时候坐在炕头上听着窗子外头的鸟叫，有时候坐在廊下看着远处阴雨绵绵，有时候又看着风凉云淡……我跟她说，我会做一个好妈妈的，给你好多好多好吃的，穿很漂亮的衣服，妈妈会每天陪在你身边，你要是害怕了，尽可以躲到妈妈怀里头，妈妈要抱着你，唱你最喜欢的歌，哄着你睡觉。要是睡不着，你也别闹，要给妈妈时间呢，兴许是妈妈还不适应做一个好妈妈，不过，妈妈总是会努力的，你要相信我。你要是睡不着了，那我们就到外面坐一会儿，一起数一数天上的星星，一起看一看田野里头的萤火虫，一起吹一吹夜晚的风，好不好呀？
我自个猜，她应该会觉得是好的吧，因为这一切都有妈妈在身边，怎么会不好呢？
他来的那天，心情有些低落，我一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他。那是他才有的好听的脚步声。他一看见我，就故意扯出笑来，我走上前，说，你来了？他笑着抱着我的腰，说，嗯。最近因为一些事耽搁了点时间，你还好吗？我点点头，说，你不开心吗？他说，没有，我干嘛不开心？见到你，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我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了哄我，他虽然笑了，可是他的眼睛里头没有笑，只是单单地动了动面皮跟嘴巴。可一个人眼睛里头的笑，才是真的高兴。他为了让我打消顾虑，就故意要做出那样满不在乎，近乎放荡的姿势跟行为，要来亲我，解我的衣裳，他把我扑倒在床上亲我。他喘着气看我的时候，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低声说，阿槿，我……我有孩子了……
他有些吃惊，说，孩子？
我看着他，眼睛里头有笑，点点头，说，嗯。
他说，我的？
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问，但我觉得大概是因为他一时高兴不敢相信，要确认一下，便道，嗯，是我们两个人的。
他从我身上起来，我穿好了衣服，他扭过身来，变得很严肃。他握着我的肩膀说，你怀孕……多久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微微一笑，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它，说，是最近才发现的。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总是觉得恶心，是一个老婆婆告诉我的，我一开始还不相信呢？阿瑾，我真不敢相信我要做妈妈了。
他好像没有再听我说话，问我，是什么时候？
我看着他，怔了怔，说，就是你不在的……
他打断我，说，我说是什么时候有的？
我有些害怕，语无伦次，说，就是……就是那天晚上，看了花灯回来，我们一起喝酒……
他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他明明记得的不是吗，我说，第二天早上，你醒来……醒来……亲我，你不记得了吗？
他看着我，说，阿莺，这个孩子，真的是我的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说，阿瑾，你……你不信我？
他心不在焉地说，没有。你……喜欢这个孩子？
我说，嗯。虽然我还不知道怎么样做一个好妈妈，可是……可是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