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再次在审室坐下。

    “是他,是户部郎中大人岳洪。”贺其说:“还有漕运总管詹阳。”

    “贺家的所有运货货船都会经过这两个人来登记。”

    宋书示意身旁的侍卫拿笔记录,同时问道:“除了宁启壹号,还有哪几艘货船在运送私盐。”

    “贺家出海的货船一共七艘,其中永杰三号、永乐二号和宁启壹号共三艘在做着私盐生意。”

    谢伊:“这三艘船都是通过越宇号拿到的私盐?”

    “越宇号?”贺其摇头:“我不知道这些盐的来源是什么,我只负责拿到盐后进行分销售卖。”

    “私盐在京都售出的并不多,大多数是来到京都后又分成几波走陆路送往了京都的周边地方。”

    沈玉:“据点呢?”

    “京都的糖悦坊、城外的盂县的甜果斋……”

    他说完所有交易地点,宋书身边的手下同时也消失在审室。

    “载有私盐的货船到岸卸货是什么人帮你们躲开货物检查的?”谢伊开口问,因为京都码头是货船到的终点,所以以往的重量和货物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

    不过他们装载这些私盐的手法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极为胆大嚣张,但凡是正常卸货查验都会发现端倪。

    “是漕运副主事张承、查运执事单宗伦,还有、”贺其看一眼宋书:“大理寺的崔、崔习长官。”

    崔习。宋书神色微顿,是跟尚风一起负责码头事务的侍卫长。

    “跟这些人相关的证据在哪儿?”他沉声问。

    大理寺是可以无搜查令直接抓人,不过如果在五天内找不出确切证据,人只能无罪释放。这也是他们一直在逼问贺其的原因。

    他们需要的不只是嫌疑和指认,是证据。

    贺其咬了咬牙犹豫片刻道:“跟其他人交易的证据我可以给你们。”

    “但跟岳洪私章相关的书信已经被我藏了起来。”

    “大人,我知道你们目前还没开始抓岳洪,也知道你们已经查到了我女儿。”

    “但是我女儿现在正受人挟制,在我看到她完好无损前我不会说证据的位置。”

    “威胁?”沈玉掀开眼皮冷冷的看他。

    贺其被这目光惊憾一瞬,然后又迅速镇静道:“你们想要拿到证据就必须听我的。”

    空气沉默了片刻,墙壁上的水渍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淌,随着时间的流逝,贺其心中不安起来,他只有这个筹码了……

    宋书抬眸:“大理寺从不受人威胁。”

    “只这点证据远不够。”谢伊唇角轻勾,他们要钓的是后边那条大鱼:“除非……”

    “齐家,我见过他们用于传令的身份令牌。”

    谢伊从桌前起身:“可以。我们会找到你女儿的。”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

    从审室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除了贺其,其他人的审问也都已经结束,之前在船上抓到的那个哑巴贼人今早就毒发身亡了,不过他的情况就算问了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船上下来的船工对货物的情况一知半解,他们几乎一直待在船上,除了那些已知的东西,也问不出来什么有用信息了。

    不过谢伊倒是在审这些人时知道了另一件事,冯雁,那个逃跑的女船工,就是她之前救的那个人。

    而且看样子,她跟这个案子无关,似乎是为了找自己才跑的?那又怎么跟毕为两人混在了一起?

    她几乎可以肯定冯雁一定跟毕为他们是一起的,不然不可能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被两人绑了。

    谢伊转着手上的戒指,靠坐在身后的椅子半阖眼上沉思。被绑,没发现尸体,那目前还算个好消息。

    “大人,贺其的口供已经写好了。”门口侍卫的声音突然响起。

    “拿进来。”谢伊抬眼道。

    宋书在从牢狱出来后就立刻起身去找证据抓人了,沈玉跟着一同过去,谢伊本来也要去,却以身体为由被二人拦下,再加上公主还一直在等着她,她便留在了大理寺。

    所以如今屋内只剩下了她和夏侯月两人。

    侍卫除了送来了贺其的口供,还有一份他写下的有关女儿的线索,谢伊先展开了那份找人的线索,开始细细看起来。

    贺其说他是几年前开始参与私盐生意的,自参与之后他唯一的女儿就被岳洪派人绑了起来,一月他只能够见一次。

    每次见面他都会被提前蒙起眼镜耳朵送往一处地方,相聚时间过后,他就会被同样方式送回去。

    他这些年也百般尝试去找过女儿,但最后仅仅查到他跟女儿见面的地方是在城郊外的一个小院。

    那处小院四面环山,很幽静,抬头看不见除小院外的任何地方,山上种有紫檀花偶尔会飘下来,以及有时候还能听到有人的吹笛声。

    这就是全部他已知的线索。

    “城郊外四面环山的小院?”谢伊皱了皱眉,据她所知,京都城外根本没有山。

    “紫檀花……谢姑娘,我好像知道一个地方。”夏侯月同她一起看着纸上的线索,这会儿听到她的话,犹豫了下缓声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

    南安寺。

    这个季节的寺里飘满了枯黄的落叶,晚风萧瑟,一光着头约有四五岁的小男孩艰难的抱着大扫帚在扫地,他不时停下来搓搓手哈气,指尖冻得通红。

    “阿然。”斋房院外传来一声轻唤:“阿然。”

    “小洛姐姐。”叫阿然的小男孩放下扫帚惊喜的侧头望过去。

    “嘘。”小洛忙朝他摇头,示意他注意房内。

    “没事。”阿然小心翼翼的挪到门口:“她已经睡着了。”

    “真的?”小洛的身影慢慢在门口显现,她抬步走向院内透过窗户的缝隙看了一眼,确认人已经睡下后才拉起阿然的手出来。

    “怎么这么凉?”

    “她又罚你用冷水洗衣服?”

    “嗯。”阿然抿唇点点头,粉雕玉琢的脸上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没事,这次我偷懒了,趁她没注意只洗了一会儿。”

    “哼。”小洛为他抱不平:“明明你每次都很听她的话,她还是要罚你。”

    “太坏了,她这次什么时候才能走!”

    “还好啦。”阿然不在意的笑笑:“她只是有时候会发一点脾气,其他时候对我很好的。”

    “笨死了。”小洛指肚戳他:“对你好所以一天饭都不给你吃吗?!”

    “啊。”提到吃的,阿然终于有点孩子气的兴奋:“小洛姐姐,今晚是什么好吃的。”

    “是鸭腿。”小洛被他带偏话题,拿出怀中用油纸抱着的食物:“这是今天有个留宿的香客偷偷在后山烤的时候被我发现了,就送我了一个鸭腿。”

    “我分成了两半,专门带给你一起吃的。”

    寺庙里难见荤腥,有这样一只鸭腿对两人来说都是难得的美食。

    “对了。”小洛继续从怀中拿出一包糕点:“这是今晚师兄给的,剩下了两个,都给你吃。”

    阿然饿了一天的肚子早已经饥肠辘辘了,这会儿闻见糕点和肉的香味,忍不住大口塞起来,结果不一会儿就被呛住。

    “慢点。”小洛无奈的顺着他的背,她两年前被送到这里时阿然就在这儿了,他在寺庙里长大,偶尔一个自称是他母亲的人会来寺内住几天,可住还不如不住,每次她来,阿然都会吃苦头。

    但偏偏阿然根本不知道母亲该是什么样,见到她就会兴奋好几天,还事事都顺着她,受罚也觉得开心。

    她来这儿的两年已经尽力的给他掰正了,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听进去。

    哪有父母对孩子这么糟糕的,像她爹爹那样的才对,小洛托腮想着,再过五天她就又能跟爹爹见面了。

    到时候,不知道爹爹又会带什么过来。

    好想爹爹啊,要是能出去就好了。

    眼神看向身旁的阿然,小洛又惆怅的叹口气,她好歹还知道外面是什么样,阿然才惨,根本都没出过寺。

    有机会的话就把阿然一起偷出去,她暗暗下定决心。

    “施主,天色已晚,寺庙不再待客了。”

    “若是施主想来上香,可以等明日再来。”

    一墙之隔的寺外忽然传来方丈的声音,小洛立刻被声音惊到回过神来,她看了眼同样僵住不敢动的阿然,轻轻摇了摇头:“先别说话。”

    她凑近墙壁缝隙的洞往外看去,是两个很年轻的女人,其中一位脸色不太好,他们这么晚了来上香吗?

    “师父。”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夏侯月眉间拧起一丝褶皱,她眼神恳切担忧:“我姐姐路上突然病倒了,这附近没有医馆,最近的客栈也要半天路程,我……”

    “师父能容我们姐妹住一晚吗?”

    “只一晚就好。”

    “施主抱歉,寺内晚上不接待客人。”方丈摇头拒绝。

    他说完,面前的谢伊猛的咳嗽起来,她用帕子掩住口鼻,等再拿起来时已经见了血。

    “师父,我姐姐真的耽误不得。”夏侯月泪水聚在眼里,凄然的看着他。

    “这,”方丈的脸色为难犹豫起来,片刻后他还是摇摇头:“抱歉,施主,寺内并无懂医的师兄弟,你走西面入城,只要进了京都就能找到客栈和医馆。”

    “咳咳……”谢伊哑声张口:“师父,实不相瞒,我们是从家中逃婚出来的,并没有入城的身份文碟。”

    “若师父不愿收留,那、或许是我命该如此。”

    “不,不要。”夏侯月的泪珠顺着脸颊断线一般涌出:“师父。”她作势要跪下:“我求您了。”

    谢伊看她动作,靠着她肩膀的手臂用力撑住,就算是演戏,她也不能让公主跪在自己面前。

    “师父,我常年体弱,也略懂些医术,这次发病是路途颠簸过久,气血亏空所至,我和妹妹只在这儿休息两个时辰,不、一个时辰缓过来即可。”

    “只求师父能好心收留片刻。”

    她话音落下,又忍不住重重咳起来。

    夏侯月则是恳求的看向方丈。

    片刻后。

    “二位施主,寺内夜间戒严,收留二位已是破戒之举,万不可随意跑动。”

    “尤其是后山。”

    “师父放心。”

    客房的门随着方丈的远去的背影被合上,侧卧躺下的谢伊了立刻从床上起身坐直。

    “公主说的不错,这位师父确实好说话。”

    夏侯月柔柔的扬起一抹笑:“幼时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

    “后山就是线索里的那个地方。”

    谢伊看过系统上的地图,京都城郊外确实没有山,哪怕是在寺庙之内,显示的后山也只是个低矮的山林。

    她转了下手上的戒指,看向夏侯月道:“去后山。”

    另一边。

    小洛和阿然偷偷吃完食物已经返回了后山的居所。

    阿然在门口依依不舍的跟小洛告别:“小洛姐姐,明天见。”

    小洛弯腰揉了揉他的光光的脑袋,点头道:“明天继续给你带好吃的。”

    “嗯。”

    “快回去吧,一会儿那坏蛋醒了就糟了。”

    “好。”阿然乖巧的点头,然而他正要转身,一道硕大的阴影忽然罩在两人身上。

    “好吃的?”是个略显年纪的阴冷低沉的女人声音。

    “阿然,我说过什么?谁让你吃晚饭的?”

    “你才几岁就开始不听话了。”

    “对、对不起,母亲。”阿然颤着声音垂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说过什么!”她不知为何突然激动起来:“为什么不听母亲的话?为什么!”

    涂着蔻丹的长指甲啪的从阿然的耳边呼过,一道长长的血痕瞬间在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显现。

    猩红的鲜血在划痕的末端凝集,很快顺着颊侧滑落到白色的僧服上,阿然脸色变得茫然,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妇人。

    小洛本来被吓到僵住的身体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了勇气,她立刻把阿然拽到自己身后护住:“你干什么!”

    “你凭什么不让阿然吃晚饭!凭什么打他!”

    “你除了每年来看他几天外还做过什么?你根本就不配当母亲!”

    “你个坏蛋!老妖婆!”她尖叫着吼她。

    妇人本还想继续上手,身后的仆从却拦住她:“娘娘,脸上有疤就不体面了。”

    眼中的癫狂逐渐褪去,妇人退后一步稳了身形,冷声道:“找最好的药给他上。”

    “上完之后就去罚室跪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人!”

    “那,这个……”仆从看向小洛。

    “多感人的姐弟情啊,既然这样,你就陪他一起跪着吧。”妇人厌恶瞥一眼小洛,这个女孩让她不由得会想起另一个人,一个让她恨不得杀死的人。

    ……

    “谢姑娘,你是怎么知道走这条路能避开人过去的?”夏侯月攥着谢伊的袖子,紧靠着她藏在墙角。

    “……进寺庙的路上观察过他们的走动规律。”谢伊瞎扯着解释,她是观察过这些人,不过路线是她从地图上看的。

    “是吗,谢姑娘好厉害。”夏侯月歪头星星眼。

    “嘘。”

    几道巡逻的身影走过,谢伊眸光沉了沉,越往后她就能越感受到巡逻的人在成倍的增加。

    并且,看脚步的走动声,似乎这些人都还是练家子。

    他们不是寺里的僧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这些士兵只为了藏一个小女孩吗?

    谢伊总感觉有些不太对。

    “之后的路可能会更难走,不然公主先在这儿等我。”她一个人还能靠着地图上显示的地方躲藏开,再带一个人她没办法确保她的安全。

    “姐姐……”夏侯月咬了咬唇,落寞的看向她。

    好吧,谢伊无奈的叹口气,再次确认这公主确实是克她。

    从怀里拿出两张半边面具,她把其中一份递给夏侯月,这是她晚上出门会带的,为了方便,白日便也随身携带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当备用。

    不过现在刚好都派上了用场。

    “拽紧我。”

    “好。”

    趁着巡逻的僧人换岗的间隙,谢伊迅速从墙角出去。

    越往后山走,周边的竹林和可供藏身的地方就越多,两人一路靠着隐蔽处往后走,跟着夏侯月记忆中的方向,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贺其口中四面环山的小院。

    谢伊从上往下的看着这处小院,心道这地方如果不是来过确实是难找,这不是高耸的山林,而是个挖到地底的深坑。

    不高的山丘像是从中央裂开,但却巧妙地从地底延申向上,四周围成一个类似圆形的山谷。

    两人在山谷处弯腰看了片刻,山谷静幽,只有风吹落叶的声音,似乎并没有住人。

    “这里是罚室。”夏侯月轻声道:“只有受罚的时候才会有人过来。”

    “应该不在这……”

    “过来!”

    她话音未落,就被山谷下一道吼声打断。

    谢伊侧头跟夏侯月对视一眼,接着两人身形又伏低了些。

    “你凭什么抓我!”小洛自吼了那女人还发现没什么事之后就更大胆了,此时直接拍打着身后抓她的仆从,要从她手中挣脱。

    “凭什么?”仆从哼笑一声:“凭你是阶下囚,凭这里是太后娘娘的地盘!”

    太后?谢伊眉头咻的紧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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