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芋已经用完餐,故作平静,继续吃着美味的西瓜清补凉。

    小碗里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甜品,她拿勺子在复杂的食材里搅拌着,刻意忽略桌对面的目光。

    ——不会吧。

    反应过来后,她的第一想法是:如果关系进展这么快,那就太像走流程了。咦,海王的感情节奏就是非比寻常啊……

    权衡利弊后,她漫不经心拿起手机,突兀地转换了话题:“……诶?我看网上有很多人发西秀海滩的照片,今晚好像那边晚霞更好看!不如我们现在过去吧?”

    “……”

    -

    到西秀海滩时,天快黑了。

    黄昏殆尽,天际残留的最后一线霞景同样美得不可思议。云已经烧透了、冷却了,色调变暗,饱和度却显得更浓,好几种颜色挤在一起,迟迟不愿消沉。

    海芋在礁石附近发现了一个海螺贝壳,俯下腰,在海水中洗干净,然后穿着凉鞋小心翼翼回到路边。

    蔚川不下沙滩。

    咸湿的地方让他感觉不太干净,他说平时倒不会讲究,可今天穿得正式些,不想让鞋裤沾海潮和盐粒。

    海芋想,知道是来海边玩还穿这么正式干什么,又不是办正事。

    沿沙滩而筑的石栏内侧,男人正倚坐在那里,刚接完一通电话,瞧着她从沙滩上回来。

    “你看我捡到什么宝贝了!”海芋走近,直接把手伸到蔚川眼前,摊开掌心,一个小七角螺贝壳赫然在目。

    乳白色作底,点缀着棕色斑点。这样漂亮的贝壳,难得漂到这犄角旮旯来。

    她递到他耳边:“你知不知道海螺里真的有海浪声?”

    作为一个海边长大的人,她从小就发现贝壳里有海涛声音了,当时很惊讶,可惜很多游人并没有捡起贝壳来听过。

    蔚川俯看着她。

    女孩微凉的指尖轻擦着他的耳根,有点痒。他绝不会愚蠢到像直男癌患者那样在此时揭露真相,告诉她里面不是海浪声,并解释共振的科学现象——这会很扫兴。

    在对方收手后,他稍有犹豫,试着伸出一只手掌捂住了她的耳朵,微拱起掌心:“发现没有,也有海的声音。”

    海芋呆住,瞳仁渐渐放大。

    温热手掌中,的确也传来了一种类似波涛的声音,比不上海螺的音量大,但非常像。

    她想问他是什么科学原理。

    但她的第一反应是眯起了眼。

    路灯在这时候亮了起来,洒在她脸上,照亮嘴角的弧度。

    ——是啊,海王的手,可不是有海的声音吗。

    她收敛诧异表情,笑了笑,把贝壳放到他手里:“你先帮我拿一下。我刚才过来看见那边还有一只贝壳,等我,我再过去找找。”说完,她又独自跑去沙滩了。

    蔚川留在岸上,靠在围栏边,又继续通刚才断掉的商业电话。

    指尖摩挲着刚才的余温。

    大概两分钟后,他的余光瞥见一团红色在晃动。

    他回头,见红裙少女在远处高举着手臂向他挥手,并指了指自己的一只脚。裙子的红是一种珊瑚红,很显眼。

    他立即挂了电话,走下沙滩。

    海芋没捡到新的贝壳,右脚倒被礁石磨破了,脚侧划出几条血痕,较浅,但在往外冒血丝。

    她没动,就在那里等蔚川过来。

    这只是小擦伤,偏偏位置在凉鞋缝隙间,一动就磨着伤口。

    蔚川走近,俯身看了看,对她说:“先在这里别动。”

    他回到岸边,去车上取了创可贴来。等他返回时,海芋已经就地坐下了。

    他到她面前,屈着一边膝盖蹲下,小心地帮她把鞋子取下来。

    手掌握住小腿时,光滑而微凉的肌肤对掌心产生了一种粘力。

    蔚川不得不竭力将自己的手抽离,滑到脚踝处,抬起些。然后,他拆开两张创可贴,在那磨伤处平整地贴上。

    “看哦,那边有个美女正在看你。”海芋语带玩味,视线聚焦在不远处。那个身材曼妙的女人穿着波西米亚长裙,红唇白肤,一身度假游客装扮。

    其实何止这一个女性。

    跟他吃饭、喝咖啡,那么多次了,海芋早就习惯所处的地方总有女人注视。

    “真的是大美女哦。”她说。

    蔚川冷嗤,抬眸瞥她一眼,继续埋头替她穿鞋:“你要是眼神好,就不会摔伤了。”

    海芋皱眉,闷闷道:“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

    “是你不太客气,海芋同学。”

    哦?原来海王也不喜欢被揶揄吗?海芋敷衍一笑:“怎么会啦,你是阿冰的舅舅,我对同学的长辈一向是有礼貌的。”

    蔚川替她套好鞋子后,单手搭在膝盖上,没有起身,直视她:“我怎么又成同学的长辈了?”

    “我说错了吗?还是说,你想被当作蔚星洋?”

    他眯紧眼:“所以,你想象中的蔚星洋究竟是什么样的?”

    海芋歪头想了想:“这个嘛……在我的想象里,他的形象当然是完美的。虽说以前我也怀疑过,真实的他也许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比如,他其实是一个瘦小病弱的学者啦,皮肤惨白,整天在研究室里不见天日地工作,从不跟人打交道……或者,他是个秃顶油腻直男啦,情商极低,随便聊几句话就能把女孩子气跑……”

    蔚川专注地望着她讲话。

    他倾身靠近些,视线抓紧她的眼眸,喉结有不明显的滚动。

    海芋则下意识后倾些。

    男人嗓音好听得像浪潮冲刷过沙滩:“那现在?”

    “见到真人后,你失望吗?”

    沙滩上没多少人了。

    微弱天光下,借着不远处的灯光,彼此靠得近,海芋第一次得以看清他肌肤的纹理。

    他的脸型不宽、偏窄,五官分布比例标准,脸上没一处是浪费了的,是一种很英正的长相。更难得的是肌肤洁净,不见黑头,皮肤质地如月色下一片平整的白纸,大约这是成熟中还透出一丝少年气的原因。

    他就是按纸片人设计来的。

    可惜,本该100%的完美,被那1%的道德败坏打破。

    海芋垂下眸,喃喃道:“他是像地平线一样遥远的存在。”

    “地平线很远,在天边,但地平线也很近,就在脚下。”

    对视间,微渺的雨丝飘落了下来。海芋恍惚仰头:“下雨了?我们该走了。”

    说着,她就站起来,但刚迈一步就跛了一下。

    凉鞋细带摩擦着创可贴。

    蔚川顺手抓住她的手腕,起身,到她面前蹲下:“你要是这样跛着脚走回去,我们都会被雨淋湿透。”

    “上来。”

    海芋杵在原地,犹豫片刻,不想过分扭捏,俯身轻轻趴了上去。

    一刹那,她感觉到宽阔的背部和有力的手臂。

    哎,连身材也是完美的。

    在这样的躯体上,她竟会感觉自己的体重减轻了,变得轻盈起来,好奇怪的感觉。

    海边傍晚,夜静更阑。

    层积云在头顶的天空飘着毛毛雨,同时,夕阳余晖残留,让人搞不清是晴是雨。

    漫长海岸线上,男人背着红裙少女走过。两人手肘与细腿之间,只隔着柔软轻薄的一层裙摆,三分钟可以在暧昧的沉默里拉长至三年。

    海芋觉得是自己在把控进度,但事实稍有偏移。

    回到车上后,她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声不吭。

    车一路开往学校。

    没有对话的车程结束后,车刚停下,海芋解开安全带,莫名察觉到旁边那双炽烈目光。

    她扭头,目光不经意扫过他平整洁净的衣领,稍顿,试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蔚川凑近些:“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特别?”

    “大吗?”

    ——渣男要玩花样了。

    海芋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看他要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蔚川近距离打量着她,瞳仁轻微转动,缓缓道:“知不知道你的眼睛看什么都很深情?你连吃西瓜的时候,看着西瓜瓤都是深情的。”

    “啊?”

    ——渣男要PUA了。

    “我才没有对西瓜深情啦!”海芋一惊,立刻拿出手机屏幕照脸,左看右看,“不是,我的眼睛就长这样啊,没有天生渣女气质吧!”

    她收好手机,不太高兴地看向他,正想组织语言反驳,却听见他说:

    “我不想你用这双眼睛望别人。”

    海芋被空气呛到了。

    蔚川微俯身,揣摩她的脸色,替她拍了拍背:“这么激动?”

    ——渣男已正式把目标对准一个纯爱战士,相当于自投罗网了。

    她想确定:“你今天喝酒了吧?”

    “我倒希望自己喝了酒,这其实是需要一点酒精才能说出口的话。我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哦?您连劈腿都会呢,表白这种事不是轻车熟路?

    “那,你这是表白喔?”

    “当然。你怎么想?”

    海芋坐直,看向前方。路灯下的棕榈树摇着鬼魅般神秘的叶影。

    夜风一阵又一阵刮过窗边。

    她的头发丝与思绪一起在风中混乱:先假意拒绝一下吧,不能让渣男像以前那样顺利,让他摔一次跟头,让他吃瘪,他才会真正沦陷。

    她故作纠结:“好吧,我需要想想,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我都是直接拒绝的。”

    蔚川目不转睛盯着她,认可道:“以前做得很好,但现在……”

    “我考虑看看,明天再回复你。”

    “哦不,”她摸着下巴思索,又改口道,“后天吧。后天我……等等,我看还是大后天下午再回你电话……”

    “明天,好,说定了。”蔚川立刻打断她的纠结,不让她再无休止地反悔下去了——

    漆黑眼眸中卷起深海漩涡,声线却是柔和沉静的:“海芋同学,我等你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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