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一定停止自转了吧。

    海芋睁大着眼。

    男人一手按住她的后颈,一手拨开了那从栏杆旁倒下的一根装饰性藤条架——这东西就隔她脑袋三寸距离。

    然后,他手上力量稍松了一点点:“好了。”

    海芋还没来得及起身,在这地球停止自转的几秒钟,有脚步声干扰了静止的时间。

    刚离开不久的时涧突然折返,穿过酒店大厅,隔着玻璃窗就看见了休闲椅上的男人:“对了蔚川,我忘了说,下次你回厦门记得……”

    说话声骤停。

    在来人的视野中央,海枣树、圆叶刺轴榈等热带绿植的掩映下,穿着整齐的男人正坐在白色躺椅上,而一位泳装少女,正埋脸在他的腿间。

    他的手掌覆盖在女方湿漉漉的头发上,似乎正要挪开。

    这里没有别人。

    现场寂若死灰。

    任何人,此刻哪怕是近视一千度,也能从这氛围里分辨出两人正在干什么。

    时涧就站在大厅后门边上,一动不动,三秒内重建了世界观。

    “打扰!”

    三秒后,他转身迅速走掉。

    “……”

    “……”

    脸红得跟西瓜似的女孩呆了呆,意识到自己还跪在沙地上,立即爬起来:“我……你……我……”

    坐着的男人倒是显得很淡定,问她:“怎么总是摔倒?”

    “……”

    蔚川又问:“磕到没有?”

    海芋摆手,跌跌撞撞地逃离了现场:“没、没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知道到底是有事没事。

    蔚川看她左摇右晃的背影走远,欲言又止。

    海芋脚步忙而混乱,在电梯转角那里没注意看路,额头不小心撞到墙上,蔚川下意识就要起身过去——

    她回头匆匆瞧他一眼,捂着额角,赶快进电梯走掉了。

    蔚川:……

    -

    毫无感觉是不可能的。

    想象一下,西瓜果肉般软而多汁的脸蛋埋下来时,刚巧抵在敏感位置,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大概他也被她感染了一点“唯美主义者”的病,眼前掠过诡异的画面。

    一片浩瀚瑰丽的星云,从一个小光点爆发,以无比震撼、极尽绮美的形态扩散开去,物质碎片漫过了非常非常广阔的宇宙空间,经过人的眼前时,分裂成无数个流光溢彩的慢镜……

    她如流星划过。

    她只是无意擦了一点火。

    而他这边,已经设想出此后火灾不绝、大肆燃烧一天一夜的放纵场景。

    -

    回到房间后,海芋飞速去浴室冲澡,想借水花冲掉记忆,却在花洒下不停回想,她为什么要跑?

    同样是尴尬,他凭什么就那样淡定?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喔?

    也许,他是对这样的亲密毫不敏感吧,早就跟别的女孩接触惯了。而她,刚才表现得就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一样,完全输掉气场。

    这可不行。这样,她后续还怎么进行打击渣男的计划呢?

    -

    隔天下午,海芋独自去逛了免税店,提前精挑细选了生日礼物。回来后,她放好东西,见蔚川的助理迎面下楼,正带着一堆资料要离开。

    她问了情况,助理答:“是的,已经结束了,蔚先生刚开完视频会议。”

    她放心地上楼去书房找人。

    站在书房门外,她顿了顿,需要费力地遗忘昨天那一幕,才能鼓起勇气敲开门。

    穿着正装的人坐在窗边椅子上,腿间摊开一叠纸质资料。

    画面寂静,下午四点,落地窗外的阳光映出男人雕塑一般的身形、脸型。

    书房里放着一块很大的白板,平时涂涂画画满了各类公式、理论。海芋径直从白板前经过,理直气壮地过去打扰对方:“我们去玩帆船吧!”

    蔚川懒懒抬眸瞧她一眼,语速不急不缓:“你那天不是已经玩过了?”

    “没有啊,上次下雨了。”

    海芋扭头,指了指窗外远处:“看今天天气多好,好多人在玩。”

    蔚川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又把目光转向刚翻开的学术论文上,稍顿。

    女孩皱起眉,缓缓蹲下,下巴轻搁在他的膝盖上,仰望着他,小声问道:“难道,你更喜欢跟你的学术待在一起喔?”

    半小时后。

    港口附近风速不小,诸多白帆一片片划过天际,在蔚蓝海面上带起一线又一线悠长的浪。

    两位教练船员等在那里,早已经放过水,上了帆布,做好各种准备工作。

    蔚川在海芋前面上了船。

    海芋上去时,本要搭上对方伸来的手,借力一踩,但刚触上对方手掌,他的另一只手就扶了过来,直接捞住她的腰将人抱上了船。

    动作流畅自然,轻松得跟甩了一只猫上船似的。

    “……”海芋回过神来,站稳后,上下打量他,“你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她知道,以他的肩宽注定臂力不会小,但她还是疑惑,这是往返于办公室与研究室的人?

    “不注重运动锻炼的话,身体是很难熬两种工作的。”男人走到船尾,坐下,单手搭在船舷上,示意她坐到他身边去。

    “哦!怪不得你那位助理说你冲浪也厉害。”海芋坐过去,微笑地夸道,心里却想,海王嘛,浪人,冲浪怎么会不厉害咧?

    出海有一段距离后,蔚川就连续接了几个商业上的电话。

    海芋是真的见识他的忙了,暗暗诅咒信号赶快断掉。

    她闷坐在一边,思忖着,在那个《打击渣男计划》的帖子里,第二条内容有详细说明,其中包括几个步骤:撩人环节(让渣男彻底被你迷住)、走心环节(让渣男用真心回应你的感情)、誓言环节(让渣男被你的承诺所欺骗然后痛心疾首)。

    她需要先落实第一个步骤。

    想着,她站起身,走到教练旁边,提出想玩一下的意思。

    教练仔细教了她一点动作要领和注意事项后,再检查一下夹绳器,就把绳子交到她手中了。

    她接过绳索,有点兴奋:“诶?好像还挺轻松的嘛!好玩。”

    穿着彩色印花连衣裙的女孩站在风中,开始动作优雅地牵引绳索。

    海芋知道,这个视角一定更美,背对夕阳,斜逆光,而且是用更好看的右边脸面对蔚川。

    她在竭力把他的注意力从那没完没了的电话上吸引过来。

    而后者靠船舷坐着,跷一条腿,不经意间抬眸才瞧了她一眼。

    海芋立即空出一只手,撩了撩耳边碎发。夕阳,长发,船帆,她以为这幅画面撩定他了,未料一阵浪毫无预兆地扑来,帆船顿时有个大幅度摇晃,她差点摔倒,赶紧抓稳绳子把握平衡。

    “……”

    离岸远了,海上的风变大。

    狂风将她精致的长卷发吹乱,呼啦啦——迎面蒙了一脸。好吧,海芋知道,此刻这幅画面里,她肯定像个女鬼。

    风速明显加快,手上吃力,她现在根本就拉不动绳子,别说玩帆船了,现在是帆船玩她。

    蔚川挂了电话,不紧不慢对她提醒道:“你要适当借助外力,注意把风掌握在你手中,感觉它的方向,抓稳。”

    风声很大,在耳边呼呼大叫。

    无垠的蓝占据了海芋的视野,方向变得混乱,广袤的天与海叫人分不清前行方向。这会她连岸上在哪里都分不清了,也看不见灯塔的位置。

    “是这样吗?可、可是我已经拉不动了呀……怎么绳子绷得这么紧!”她迎风一张口,嘴里即刻灌入大口咸咸的海风。

    几次失去平衡,她不耐烦了:“到底怎么抓住嘛!”

    “等一下,”坐着的男人拨动绞盘,声音中隐约带一丝笑,“好,可以了。”

    顿时,海芋感觉手上神奇地轻松许多,好像凭空增加了十几倍的力。

    下一秒,身后毫无预警袭来一片温热的体温。

    在她反应过来前,有人从她背后环过手臂,裹着她的手一起控制绳索,很快就把握住船行方向。世界终于不再颠簸和摇晃。

    男人微俯首,气息贴在她额角,狂风中传来低沉磁性嗓音——

    “这样,就抓住风了。”

    轻碰在额角的气息,点燃了奇异的触感。

    刹那,海芋恍惚起来,不知是不是在做梦,好像看见了海平线那里的浅蓝色与深蓝色渐渐交融,如丙烯颜料调和在了一起。

    她眼前很惨地弹出两个字:

    反杀。

    -

    夜里,餐厅靠海的围栏受浪潮唰唰冲洗着。

    蜡烛被玻璃笼罩,烛光安稳,照耀着餐桌上漂亮肥美的海鲜。

    目前,撩人环节似乎暂时没成功,海芋重振旗鼓完毕,决定先进入下一步骤:走心环节。

    她抬起脸,看向桌对面的男人。

    穿着深蓝色短袖衫的男人,右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握一个玻璃杯,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白水,刚才正在观察她思考问题时变幻的各种表情。

    海芋收敛神情,清清嗓子,夹起一块鱼肉:“对了,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嗯?”

    “你家里人还叫你蔚星洋吗?”

    昨天,临时借用他的身份证租潜水用品时,她瞥见了身份证上的名字,的确如他所说,是蔚川。

    当时前台刚刷完身份证,将证件递回,他刚好走开接电话了,她就顺手接了过来。

    特区证件比较不一样,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姓:蔚WEI

    名:川

    这让她恍惚了一阵。

    在此之前,她一点也不信上次他“编”的故事是真的。谁知他是不是有一个早逝的大哥?蔚川这名字,多半是在外养鱼用的而已啦。

    但眼下看来,如果这身世、家庭故事是真的,那么,他为了改回自己真正应有的名字,得到在天文学上的支持,应了父亲的要求接手家业,不得不同时担负商业与科研两项事业……

    渣男也有可怜之处啊。

    当然,这不是洗白他劣性的理由。

    “没有,像阿冰那种同龄人和小辈都改了口,只有父母,多数时候还是习惯按原来的名字称呼。”蔚川放下杯子,瞧着对面女孩那稍显复杂的表情,语调上扬,“怎么,还想着那个名字?”

    “不不,蔚星洋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天文学家的名字,蔚川才是我面前的人。”海芋即刻坐直,双手端正地放在桌沿上,一本正经道,“我绝不会像你父母那样,二十多年来把你当成一个想象中的替补。”

    对面的目光有所变化。

    海芋观察着那双幽深的眼,放慢语速,继续腼腆地深情款款道:“我跟你在一起,没有目的,也不为你聪明的头脑。尽管我是智性恋,那也不可能见一个天文学家就爱上一个天文学家啊。我看过那么多次星空,但是,只有跟其中一个人看过的星空才最难忘,因为在望远镜旁边,那个人对我讲了他名字的故事,让我间接参与了他的人生经历,从此所有的星空都比不上那晚的漂亮了。”

    怪肉麻,这不是她现编的。

    灵感源自《千千阙歌》歌词。

    说完,她明显感觉到,海潮的声音在栏杆外消失了。

    棕榈叶影挡了他脸上的神情。

    海芋想,总会有点感动吧?配上这气氛,简直就是日系纯爱电影拍摄现场嘛!

    很好,“走心环节”已结束,顺利的话,也许过两天就可以直接进入“誓言环节”。

    服务生端上餐后甜点来了,暂时打断了这对话。

    等人走后,海芋注意到对方还没有接话。

    周围没有别的客人,静悄悄的。

    月光如银,落在男人细碎的头发上,染亮一身暗沉的海蓝色衣衫。

    他靠着椅背,眼眸收紧,没什么表情地打量着她。

    这跟她预料的不一样。

    她以为,对方哪怕出于客气也该回她一句话,结果他什么也没说。

    喔,也对,梅枝曾讲过,之前他交过二十多个女朋友。那海王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这点情话小伎俩,搞不好人家听起来毫无波澜。

    渣男就是只想玩玩。

    哎,也许她出手太急促了……

    在这漫长一分钟的沉默里,海芋闷着脸,继续埋头吃清蒸的东星斑。

    东星斑,这类鱼因身上遍布白色小斑点,仿佛夜空的星星而得名。她觉得吃起来就像吃可爱的星星一样,但她得努力忽略红色的鱼身,才能专注仔细品味雪白、幼嫩的肉质。

    正当她吃得专注,冷寂环境中,桌对面传来一句轻描淡写的问话——

    嗓音如夜色的深沉清凉:

    “想见见我的父母吗?”

    “咳咳,咳!”

    东星斑没几根鱼刺,海芋还是被鱼肉给呛了一口,震惊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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