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这时候下了起来。

    楼上没有开灯,光线更暗了。

    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抱枕非常碍事,被丢了开,男人单手撑在沙发背上,缓缓俯身,阴影就要遮盖过女孩的脸,倏地,旁边有手机震动声传来。

    海芋马上扭头看向手机,屏幕亮了,通知栏弹出一条消息。

    同时,蔚川也斜斜地瞥了一眼,看见联系人备注名。

    是个男的。

    他停顿片刻才松手,只稍微让开一点。

    而海芋立刻就从他身边钻出来,拿着手机起身,走到一旁去听,装作是什么要紧事,其实只是同学的普通聊天消息。

    语音消息刚点开,还未拿到耳朵旁,手机先自动用扬声器播了出来——只播了一句话开头的“阿芋”二字。

    阿芋。

    少年嗓音,明显是跟她同龄的学生,喊得亲昵。

    海芋面对窗户玻璃站着,在噼里啪啦的雨声背景里慢吞吞回消息,发完了消息,转身,一惊——

    一张半隐在黯淡背景里的脸,明暗清晰,从虚实对比之间凸显出来。

    阴雨天,乌云垂垂,天空给人一种世界末日的荒芜感。

    蔚川很高,以至于她要费力昂着头,去接受他轻轻落下来的眼神。

    对方的手掌撑在她右侧,抵着玻璃,淡淡海盐香水味沁入鼻间,混着一点点海藻清香,让海芋略感迷乱。

    “阿芋?”蔚川玩味地学着那人的语气,喃喃念了两遍,“……这是你提分手的理由?同龄男生对你更有吸引力,是不是?”

    “什么啊,那只是篮球社的同学……我跟你就事论事。”海芋闷着脸色,抱起双臂,用一种有距离感的姿态面对他,“蔚先生,我是在商量分手,而你这是什么意思,拒绝接受吗?”

    语气暗含“你是文化人,应该讲素质、讲文明”的警醒。但这警醒呢,又因自带心虚心理,非常小声,差点被雨声掩埋。

    “不是拒绝接受这件事,”蔚川依旧自上而下睨着她,慢条斯理道,“而是不接受这个逻辑,如果,你只是因为把我当成了想象中的人而过意不去,那我告诉你,没必要——”

    “因为,我不介意。”

    “你怎么能这样说?”海芋的嘴唇因震惊而微启,“你、你有没有自尊啊,不是,你有没有自我认知……”

    “我知道自己是谁就行了。你想怎么看待我,我都能接受。”

    海芋感觉难以理解,但她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加上这样近距离的谈话令她感到不安,于是就要走开:“那等等,我先想一想,我们改天再接着谈……”

    另一只手掌又挡在了左侧。

    蔚川前进一步,逼近,直接将人压在窗上。

    玻璃窗上早已挂满雨珠,透过支离破碎的雨痕,可见天边灰色的海。

    “要想多久?”他俯首,脸颊几乎贴到了她的鬓边,气息只隔着一点点距离,“一天?还是一周?”

    后者正要答话,红唇刚启,便被他堵住,毫无铺垫地深入纠缠了起来。

    海芋的第一反应是抬手挡,但手被轻松抓住了,牵起、举高,反向贴在了冰凉的玻璃窗上。

    十指紧扣。

    掌心压着掌心,隔了玻璃,指尖仿佛握住了窗外支离破碎的雨痕。

    抓不到的雨,碰不到的湿。

    蔚川很清楚,她的界限就在吻上面了,那不如就放肆地吻,让这吻比热带的雨更湿。

    可惜齿尖的轻咬总是十分矛盾,想用点力,又舍不得真的弄疼,最后只能是吮吸着小巧舌尖反复推进,绞缠起来。

    长吻间歇。

    海芋惘然地睁眼,轻喘气,深感这个吻表面优雅,仔细品尝食物一般,内在的侵略性却是如暴风雨过境似的。她全程要用力忍住才能不发出低吟。

    “过几天我父母会过来,到时候大概要见上一面,你有没有问题?”

    他埋在她耳侧的头发间,嗓音过于低沉而含混不清:“他们已经知道你跟我的关系,如果这时候……”他适当停顿,故作为难,“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复。”

    海芋闷闷地想,所以你为什么要那么早告诉家人啊!

    她犹豫道:“但我需要考虑……”

    “好,分手的事留一周时间给你考虑,这期间一切先照常,怎么样?”

    身高差距,让彼此谈话总隔着点距离,蔚川伸手绕过她的腰,稍用力,将人揽了起来,盯紧她的眼。

    女孩被迫踮起脚,此时,最亲密的地方刚好相抵。

    “喂……”

    他在那泛着深红的嘴唇上轻轻厮磨一下,再吻了吻泛红的脸颊:“如果,到时候你不再想分手了,那你今天讲的这些话,我就全当作你喝多了,通通忘记。”

    我可一点也没喝酒啊!海芋想。

    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她却从这语气里听出一点狩猎般的计划性。

    她要应声,呼吸又被缠住,抵着唇齿呢喃:“好吗?”

    要命的磁性嗓音。

    他这样边亲边说,简直把人弄得脸红又目眩,心跳像抛到了真空的月球上,最后她只好迷迷糊糊答:“好,那只能暂时先这样……”

    海芋是这么答应的。

    但一转眼,她就先暗自订好了一周后的机票。

    -

    傍晚放晴,帆船港附近的咖啡馆里,两个身影相对而坐。

    桌对面,穿着花衬衫,戴大墨镜的男人敲桌道:“诶诶?跟你讲半天这事了,怎么又不搭腔?”

    蔚川从电脑屏幕前抬起脸来,握住手边咖啡杯,懒懒接一句:“每次都讲你那点感情破事,什么时候才能讲够?”

    语气里的轻蔑显而可见。没等蔚灿天接话,他又冷笑着补充道:“这回又惹了哪个女孩子?”

    “诶诶,你这是什么话?我真的怀疑我们还是不是表兄弟关系,喂——”蔚灿天摘下在室内不合时宜的墨镜,“我,蔚灿天,说过很多次,我从不是那种玩弄感情的人,只是天生喜欢寻求新鲜感……”

    桌子这头的男人没耐心听他说这些,把目光重新放回办公软件上:“随便,只要别再有你的前任误打电话到我这里就行。”

    “哦对了,说到前任,我要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夏天那时候我被骂渣男的事?”

    蔚川没搭理他。

    “我真的冤,阿冰那家伙醉酒,我帮忙扶去酒店,结果就被误会劈腿……我还是前几天才从前任口中弄明白分手原因,离谱!”

    “你没长嘴?不会解释?”

    “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情况,我是莫名其妙被甩的那个,你搞清楚。”

    蔚川对他这类事已深感听厌,懒得再接话。而蔚灿天向来擅长自说自话,开始絮絮叨叨抱怨起来:“更离谱的是,梅枝当初还跟她身边所有朋友吐槽遍了,呵,现在那些女孩眼中,我肯定就是个大渣男吧,我这名字算是烂臭了……哦,上次她有个朋友打错电话给你是吧,然后好像就一直把我名字记错成蔚川了——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四个字,颇有点悠哉的玩弄意味。

    蔚川这才抬眸,嗤一声:“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三叔叫去谈话。”

    “停,别聊我联姻那些事。诶?说起来,你爸妈什么时候回国?我看,你跟你那小女友的年龄差距也是个问题。”

    蔚川仍专注地在键盘上敲打。蔚灿天很不高兴,倾身去看:“跟你说话,一直忙什么呢——”

    “待办清单……”蔚灿天念着黑体大字,试图凑近往下看清楚些,“有意思,你有什么事情要亲自规划?身边不是一堆秘书助理么……”

    电脑被人一把合上。

    蔚川抬眼:“这就不用你管了。”

    -

    夜深了。

    银河缓缓流转在墙壁上,给人以幻觉,好像置身于繁星之间,其实只是投影仪在播放天文纪录片。

    蔚川上楼,听到背景音乐,放缓了脚步,看清沙发上侧躺着一个人影。

    少女盖着兽皮薄毯睡着了。

    暗光明灭间,华丽、名贵的棕褐色兽皮,色泽忽深忽浅,丝绸一般缠在曼妙的身躯上。她穿着彩色睡裙,颜色并不是那种艳俗的彩,而是梦幻的洛可可色系。

    狂野兽皮,裹着娇花,画面在静止中撑开出一丝奇异的张力。

    蔚川先去关了纪录片,再徐步走来,蹲下。

    少女是一只睡着的珊瑚。

    她有着轻柔的身姿,海水光束中自由伸展肢体。

    他难免感到身体有些紧绷,僵硬地俯身,别开脸,将人拦腰捞起来,抱回卧室。

    兽皮薄毯的质感过于滑腻。

    手臂连人带毯地裹着,却又像被浴后的清香反向包裹了。

    珊瑚在海水中轻轻摇曳,呼吸均匀,丝毫感受不到海在周围如何波涛汹涌。

    脚步路过了每一间客房,最终停在他的房门口。

    期间,海芋大概是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左右看了看,困得又闭上了眼:“唔,我在哪里……”

    柔软身子陷入薄被间,茂盛长卷发在枕头上散开去。

    新换的被窝有着干燥的舒适感,勉强能配上光滑细腻的肌肤。

    “蔚川,”海芋困得只能睁眼一秒,又阖眸了,含糊道,“你怎么在我这里……”

    过了片刻,室内寂静无声,她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了,才又沉沉睡去。

    之前失去的两三天睡眠急需补回,人倒头就能睡。

    蔚川洗浴后返回,擦干头发,穿着睡袍,单屈腿靠坐在床的右边,手中把玩一根没点火的烟。

    房间朝海,落地窗敞开,可隐约听见海潮声。

    他斜斜睨着背身侧睡的人,月亮在她身上涂了一层银光。

    由于身世、出生、家境各种原因,二十多年来,称呼他蔚川这个名字的人很少。

    这其中,把蔚川二字喊得异常动听的人,更是只有她一个。

    但她却又说,没把他当成蔚川。

    这女孩一会一个样子,叫人简直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心,哪句话是假意。

    他忽然想知道……假如,在那种时刻,她会怎样喊他的名字?

    这想法一开始就难以停止,银色月光点燃了未知的梦,他开始感觉到口渴。

    少女依旧安稳地侧睡着。

    蔚川掀被躺下,从背后将柔软身躯搂进怀里,腹部紧贴背脊。明明两人体温暂时还算正常,他却感觉自己是一团火,抱着一块冰,开始无法自抑地亲吻。

    细细碎碎的相触,如同上了瘾,从脸颊,到耳后,至肩颈,他在月下窗边为一朵花的美丽着迷,可花朵太过困倦,只沉浸在银凉的月色中一无所知。

    窗台上的海芋花迎风轻摇。

    碎影慵懒摆动。

    海的对面,三亚湾呈弧形拥抱着海,其中有一条海滨大道叫「椰梦长廊」,名字像此夜一样梦幻,静静注视着这一方海岸的人影。

    棉质睡裙缩到胯骨上端,露出的曲线是从臀中部往下收的。这段线条无疑是最美的,若隐若现,半掩着深处的秘密。

    或者,她也是隐约有感知的,只是太困了迷迷糊糊所以纵容,又或者自以为是梦境,难耐地泄露出一点低吟声。

    谁听得这样的声音?

    女孩轻轻动了一下。蔚川以为她醒了,默认未受到拒绝,于是翻身压了上去,往下,开始一轮更深入的品尝。

    他不被允许到那一步。

    但……可以帮她吧。

    月夜静谧。

    海里的珊瑚,天上的星星,能将它们真正连接在一起的,只有月光照到海上的光带,那条波光粼粼的水痕。

    呼吸正要撩开那层薄薄的棉布,如同推开神秘的心门——

    这时候,女孩倏地开口呢喃道:“我不该报复你的……”

    蔚川一怔,抬起脸,却见浓密睫毛覆盖着一双紧阖着的眼。

    说话声非常含混,断断续续,明显是梦中呓语:“就算……你真的是劈腿渣男……我当初也该直接走开,嗯……而不是自以为是地纠缠下去……”

    此前,蔚川知道她常常做梦,但不知道还会说梦话。

    “怪我,如果……一开始没有从朋友那里误会你……也许,就能避免后来这段错误的关系了吧……”

    窗边,男人侧影顿时一僵。

    海风停了。

    瞬息之间,海上的乌云汇聚起来,给明月遮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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