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走后,蒋时微每天都收到花。有时只有花,有时附送首饰或迪士尼小玩偶。

    达菲家族来了新朋友,是只夏威夷绿色小海龟。每出一款新挂件或毛绒,时微总会第一时间收到。

    她的书包上渐渐挂满小海龟,走起路来一晃一荡。

    裴叙记得她很久之前逛私展看上的画,特意参加拍卖,买了回来。

    时微把画挂在楼梯墙面,上下楼都能看到。

    某天米娅来家里做客,看到这幅画,惊讶得捂住嘴,半天过去才说:“天啊,原来是你买走了它?”

    时微说:“我哥买的。”

    米娅打开拍卖行的页面,指着那一串数字:“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买主疯了。”

    时微瞥一眼成交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也许我该把它放回保险柜,”时微严肃地说,“裴叙疯了。”

    实习快结束时,天气转冷。

    蒋时微接到一封感谢信,来自她钦慕已久的经济学教授。教授去年在网上公开征寻一本已绝版的旧书,悬赏挂了很久都没人联系他。

    感谢信中提到,“你跑遍整座城市的二手书店和古董商行”“感谢你无私的付出”“作为回报我将为你写一封YPP推荐信”。

    时微有点懵,再三确认感谢对象是自己的名字,没有出错。

    可她并没找到教授想要的书,更没有寄出过。

    唯一真正和她有联系的,是她确实提交过世界银行实习申请,也确实需要一封推荐信。

    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裴叙。

    一瞬间,蒋时微心跳加速,捧着感谢信慢慢坐下,反复阅读一遍又一遍。

    最后,她拨通越洋电话,在裴叙接起的那一刻才后知后觉,现在是西八区深夜两点。

    时微第一反应是挂电话,这么晚了,裴叙怎么还没睡?

    但裴叙先开口说话:“微微,怎么了?”

    蒋时微稳住过快的心跳,平静问:“哥哥,是你给Wilson教授寄旧书吗?”

    裴叙:“是啊,在书店街随便一找就找到了。”

    时微:“……我找了快一年呢。”

    裴叙温声笑着:“那可能,我和这本书比较有缘?”

    “其实不用那么费劲,就算找不到书,我也有别的办法要推荐信,或者换别的实习。”

    “那可不行,“这项目落地华盛顿,你要是申请成功,大概率要到美国来。”

    停顿片刻,他话里的笑意更为明显:“我有私心的,我希望你来。”

    时微沉默,裴叙忽然慌了,小心翼翼问:“时微,你来吗?如果有别的计划,我也可以帮你。”

    说完这句,裴叙心急如焚地等待回应。可能只是过了三秒,他觉得自己等待了三年那么久。

    蒋时微说:“哥哥,我明年来。”

    悲喜转换不过刹那,裴叙欣喜若狂,像得到天赐的珍贵礼物,心跳失速很久,才敢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

    十月开学,Chloe闷闷不乐。

    时微问她怎么了,她说Eden的毕业旅行持续一年,也就是说,等他回来读研的时候,她就快毕业了。

    “早知道我选四年制,”Chloe托着下巴说,“时间好快啊。”

    时微安慰:“你也可以攻读硕士学位。”

    Chloe哀嚎着:“放过我吧,上学占据了我人生的大部分时间!”

    时微心情也不太好,没力气继续安慰,沉默了。

    Chloe问:“你想读研吗?”

    “我不知道,”时微说,“但我喜欢探索,就算要读也会换学校。”

    Chloe有些幽怨:“好吧,即使是Eden也不能让你停留。”

    蒋时微垂眸,默念一句抱歉。

    这年秋天,那位去哪都前呼后拥的棕发青年没出现。

    蒋时微加入一个跨学科研究项目,导师时常提起往届优秀学生,夸赞他们的贡献。其中,最频繁提到的名字是Eden。

    时微打开项目文件夹,看见Eden入学前两年撰写的研究报告。

    同学们就这些报告展开讨论,向教授提问,头发发白的老教授笑眯眯反问:“有人能解答这个问题吗?”

    时微说:“我想尝试。”

    在教授赞许的目光中,她把研究思路娓娓道来。

    没人知道,Eden写的所有报告和论文,蒋时微都是第一个读者。

    提交终版研究报告那天,蒋时微坐在讨论室,听着同学的恭维声。

    直到一个女生说:“各位,没人觉得时微和Eden的学术风格很相似吗?”

    “噢,我们是同一位导师带出来的,相似也不奇怪。”

    “不不,我们所有人和Eden都不像,比如这个解释法……”

    “似乎是的,他们格外相似。”

    所有人转头看向蒋时微。眼看将要陷入学术不端的怀疑,蒋时微脸颊发热,勉强镇定说:“事实上,Eden的报告被我修改过,我的意思是,我提出过修改建议。”

    同学很惊讶:“真的?那时你还只是一个高中生呢!”

    “是的,”时微无奈承认,“那时他是我男友。”

    “天哪!”

    “难以置信!”

    “这是作弊,亲爱的,你靠着对Eden的了解获得导师的赞赏!”

    “不能这么说,那是Eden和时微共同的成果,不是吗?”

    时微若坐针毡:“抱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这件事。但你们可以确信,这次的报告是我独立研究的成果。”

    坐在她旁边的两位同学赶忙安慰:“我们只是开玩笑。”

    其他人附和:“我们当然相信你!你可真是个天才,天才高中生。”

    时微被夸得无地自容,没待多久就找借口先离开了。

    过一段时间,她那篇报告被提交发表,第二作者是Eden的名字。

    -

    时光匆匆,秋季小学期在忙碌中结束。

    裴叙给时微打电话,问自己能否到伦敦过圣诞,时微同意了。

    登机前,裴叙照例翻看时微所学专业的期刊。

    最新一期有时微发表的研究报告,裴叙看到时微名字时,唇角不自觉上扬。

    下一秒,笑容凝固在他脸上。

    Eden Wellsley

    好刺眼的二作署名,原来是情侣合作。

    裴叙有点破防,好吧根本不是一点,是非常。他向机场工作人员借黑色马克笔,把Eden的名字涂掉,留下一块黑色长方形。

    涂抹完他又后悔,觉得这样很不尊重人。他把期刊折叠又折叠后塞进背包,打算扔了再买本新的。

    晚上八点,时微在家看帕丁顿熊第二部。

    “咔哒”声响,门锁开了。

    裴叙进门带来一丝凉意,时微转头看房门。

    走廊光影被高大的身躯挡住,逆光之中,裴叙一身利落冬衣,不知怎的有些违和。

    时微细看,察觉那是裴叙从未穿过的法国小众品牌,从衣襟设计到袖扣处理都极具特色。

    她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穿Eden的衣服?”

    一口一个法国小黄毛的,怎么又不嫌弃了呢。

    裴叙见她目不转睛盯自己看,不免紧张,若无其事问:“怎么,不认识我了?”

    蒋时微说:“没,你这身衣服挺好看的。”

    裴叙并没有被夸奖的喜悦,反而脸色变差,心想她这是夸我还是夸Eden的眼光?

    “是么,”他言不由衷地笑,“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半小时后,他把大衣挂起来,让Sophia有空拿去干洗。

    Sophia说:“先生,这衣服看起来还很干净。”

    裴叙烦躁地给了那大衣一拳,转身看到Sophia惊疑的表情,镇定微笑:“抱歉,这衣服沾上东西了,我不喜欢,你拿去处理掉。”

    Sophia拿着衣服离开,裴叙关上房门,缓缓坐下。

    何必呢。

    大衣是他自己买的,洛杉矶家里那一排专业摄像镜头也是他一个一个搜集来的。

    学习这一切的人是他,厌弃这一切的也是他。

    他原本是这世上,离时微生活最近的人,现在却要重新靠近,还不得章法。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裴叙低下头看地板上的木头花纹,沉默得像一座雕像。

    -

    隔天清晨,洗衣房的人上门取衣服,Sophia把衣服拿出去,恰好遇到蒋时微。

    裴叙下楼吃早饭时,时微正在翻看被折得皱巴巴的刊物。

    “微微,那是——”

    来不及了,时微翻到自己的报告那页,看到被涂黑的名字。

    裴叙简直想给她跪一个:“对不起,我昨天有点冲动,没有不尊重的意思。”

    时微捏着纸张,略显无语又想笑:“哥哥,那是什么意思?”

    裴叙欲盖弥彰:“不小心把墨汁倒上去了,索性抹成规律形状。”

    “这样啊,”时微笑出声,“可是墨汁的触感……”

    “差不多行了啊,”裴叙把刊物抢过去,“再问我就哭了。”

    时微:“你会哭?”

    裴叙:“我也是人,怎么不会?”

    时微双臂交叠在胸前,好整以暇说:“哭一个看看。”

    裴叙无可奈何,拿来签字笔,当着蒋时微的面,在被涂黑的小方块旁边重新写上Eden全名。

    客厅没有合适的桌子,裴叙是跪在地毯上写的。

    蒋时微看着他侧脸出神,以为自己在做梦。

    “哥哥,”时微俯身靠近,“你干嘛这样啊?”

    裴叙问:“我哪样?”

    蒋时微眨着眼,和抬头的裴叙对上眼神。

    她不答反问:“我听说你要扔掉昨天穿的衣服,Sophia觉得可以卖二手,所以送去干洗了。哥哥,你为什么要扔?”

    裴叙:“首先,你可不可以不要一口一个哥哥。其次,我不喜欢就不要了,没有为什么。”

    时微:“噢,如果我说我很喜欢你穿这种风格,你会穿吗?”

    裴叙:“……”

    蒋时微的表情堪称纯真,但裴叙能看出来,这小孩蔫坏蔫坏的,心眼子真不少。

    不就衣服品牌吗?

    裴叙说:“穿穿穿。”

    蒋时微执行力超强,立即打开手机联系SA,让对方从米兰打飞的过来,送新一季所有款式上门。

    聊完着装,裴叙感觉膝盖疼,起身坐在另一边沙发。

    时微说:“哥哥,我觉得棕发也很适合你,不如你去染一个。”

    裴叙窒息:“过分了吧。”

    “不行吗?”

    “……行。”

    裴叙以为自己能忍,结果蒋时微刚转身,他就没忍住鼻酸,难受得说不出话。

    得有多喜欢他,才希望我也变成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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