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穿一身分领窄肩的芙蓉绣长裙,头上插满珠翠,打扮得富贵华丽,虽也生得貌美,可与闻溪站在一起,立时就失了颜色。

    人的容貌真的很奇怪,有的人不知道差在了哪儿,无论怎么千娇百媚,就是让人觉得缺了些味道。而有些人,就如同那溶溶月华,皑皑白雪,不用如何绚烂的颜色,总能引起人无限美好的遐思来。

    这少女就是前者,而闻溪恰恰就是后者。

    闻溪对她微一点头,道:“二姐姐好。”

    这少女正是柳家的嫡女,二小姐柳闻沁。闻沁见闻溪竟然在母亲屋里,顿时有些不悦。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母亲总是三天两头的召见她,同她竟比同自己还要亲热。

    身为嫡女,自然觉得高人一等,心里最看不起这些个姨娘生养的。闻沁高傲地抬着下巴,仿佛没看见闻溪的样儿,径直走到柳夫人身前,道:“沁儿给母亲请安。”

    “快过来坐吧。”柳夫人亲热地搂住女儿,道:“今儿怎么起来得这么早,穿得这么薄,冷不冷?”

    闻沁撒娇道:“冷啊,可是我早上挑来挑去,那几个银锦的襦裙,都不大好看,所以就没穿。”

    柳夫人心疼道:“披一件夹棉的褙子也是好的。这么冷的天,着凉了可是顽的?”回头又对侍女银杏道:“你这小蹄子,服侍的也不尽心。知道你家姑娘不喜欢屋里的衣裳,怎么不早来回我,再添几件新的裀袄去?若冻坏姑娘的身子,瞧我饶不饶你!”

    银杏委屈地垂着头,不敢接话。闻沁转头看向闻溪,只见她正低着头,一手拿着算盘,一手拿着纸笔在写着什么。闻沁道:“三妹妹在这什么呢?给我看看!”

    说完,她伸手就去抢,柳夫人连忙将她拦住,道:“别闹,你三妹妹在做正经事,你看不懂。”

    闻沁心里大怒,她知道就是因为这些,母亲才越来越看重闻溪,想她堂堂嫡女,难道连个庶出的也比不上,凭什么闻溪看得,她就看不得?

    闻沁冷哼一声,“不看就不看,谁又稀罕?”

    柳夫人笑道:“你说的对,你一个闺阁女儿,何必碰这些?以后自有下人们帮你做。”

    闻沁听母亲说她做的是“下人”做的事,心中得意,挑衅地看着闻溪,可闻溪却浑如不闻,依旧默默算着手里的账。

    闻沁突然道:“三妹妹这件袄子何时买的?好看得很!”

    闻溪的手顿了一顿,道:“李嬷嬷替我从庄子上随便拿的,我品味不好,哪比得上妹妹那些?”

    她这话说的可不是谦虚,这袄子从里到外,用的都是粗丝,上边的刺绣也是无金无银,形貌暗淡,她知道,在这个府里,她不能穿得太出彩。或许身为一个庶女,她方方面面都不应该太出彩,偏偏这副天生的容貌,藏不住的惹眼。所以她只能尽量低调些,至少不要让柳夫人和柳闻沁注意到。

    闻沁突然指着闻溪的衣裳,道:“我要你这件衣裳,你脱下来给我。”

    闻溪的手顿时顿住了,抬头看她。面对这个过分的要求,柳夫人似乎并没有真的觉得过分,只是象征性地劝阻道:“胡闹,那是你三妹妹的衣裳,你若喜欢,我让府里的绣娘单独给你做就是了,抢人家的做什么?”

    “不嘛,”闻沁不依不饶地道:“我就喜欢这件,绣娘的手艺虽好,也难做出一模一样的来。何况我也等不及了,好妹妹,你现在就脱了给我吧。”

    扬州的冬天将冷未冷,闻溪的短袄下,只有一件单薄中衣,现在脱了,且不说冷得厉害,也实在不雅。闻溪并不见怒色,依旧淡淡地道:“这衣裳我穿过了,已是个旧物,二姐姐喜欢,明天我做个新的给你送来。”

    闻沁挑了挑眉,道:“你怕不是没听清楚我说的话,我说我等不及了,现在就要你身上这一件。”

    闻溪看了看柳夫人,见她只是淡淡笑着,一脸宠溺地看着女儿,似乎丝毫也没觉得她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闻溪停顿了一会儿,便站起身将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

    这么冷的天,只穿着一件中衣出门,人非要冻感冒了不可。李嬷嬷看不过去了,赶紧吩咐道:“小桃,再去给三姑娘找个衣裳来。”

    李嬷嬷也是太太屋里的人,从前手脚不怎么干净,被闻溪逮住过一次。可闻溪并没有捅出来,反而知道她儿子生病,暗地里补给过她一些银子。李嬷嬷感恩戴德,自然常在柳夫人面前说她的好话。

    “不用了,”闻沁突然嘴角噙笑,插言道:“三妹妹向来身子好,冻这么一会儿,只怕不打紧的。嬷嬷快收了你那些丫鬟婆子的臭衣裳,免得脏了三妹妹的身,妹妹说可是?”

    闻溪依旧波澜不惊,道:“嬷嬷的好意,闻溪心领了。”

    李嬷嬷见闻沁做得如此过分,闻溪却包容忍让。同样是一家养出来的女儿,做起人来简直是天差地别,心里愈发地厌恶闻沁。可她毕竟是个奴才,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叹息一声,退到一旁。

    闻沁又对柳夫人道:“一大早起来,我还没用过早膳就来给母亲请安了,母亲赏不赏我?”

    柳夫人笑道:“你让我赏你什么?”

    闻沁道:“我可是馋娘屋子里的定胜糕很久了,娘叫后厨送来一些,我就在这边吃早饭。”

    “好,”柳夫人含笑回答,让杨嬷嬷吩咐后厨准备,见闻溪算好了账,闻沁便道:“我一会儿要跟娘去用早点,你先退下吧。”

    语气轻蔑的像吩咐奴才一样,闻溪却半点也不在乎,只放好了账本,淡淡地走出了门。

    李嬷嬷跟在她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三姐儿慢走……”

    “知道了,嬷嬷不必客气。”

    李嬷嬷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在这初冬里像个随时被风吹折的柳叶儿,悠悠叹了口气,这世道,怎地名花总被风雨折,猪草到长在了温室里。

    闻溪走了一会儿,感觉越来越冷,不住地用两手搓着胳膊,加快了脚步。待走到秋林苑的假山后头,突然只觉眼前一花,竟有一个人从山顶蹦了下来,落在了自己面前。

    闻溪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小四。

    自从上次在秋林苑一遇,小四还送了她半只烧鸡,两人勉强结下了个革命友谊。有了内应,小四真把柳府当成了家,猴子猴孙们没吃的了,就跑进来扫荡一回。

    闻溪被吓得够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又来了?这大白天的,不怕被人抓住,打折你的腿?”

    “有你在,我怕什么?”

    “我顶什么用?别说我没告诉你,我除了姓柳,跟这间屋子半点关系也没有,有一天你真被抓住打断腿,我可救不了你。”

    小四自信地道:“放心,我机灵得很,门房里那几个蠢货逮不着的。”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往前一送,道:“喏,送给你的!”

    小袋子破破烂烂,上边用麻绳扎了口,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闻溪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竟放着一包软桃糖。她到底是个年轻姑娘,爱吃甜食,一时欢喜不已,笑眯眯地道:“你偷的?”

    小四板着脸道:“什么叫偷呀!你不是说了,柳家没有好人,我拿他们的东西,是替天行道。”

    闻溪噗嗤一乐,小四又道:“你可别小瞧这包糖,我可是废了大力气的。我今儿见后厨里好多人在打糖浆,又叫张货郎送了不少桃子进来,想着他们就是要做好东西。只是人来人往的,不好下手,我趁着那个……那个银杏出门捡柴的功夫才抓了一包,刚出门她就回来了,差点被撞个正着。还好我跑得快,不然就像你说的,恐怕要被打折了腿了。”

    闻溪一边拿着糖,一边笑眯眯地吃着,道:“这么辛苦才弄来的东西,为什么给我?你的猴子猴孙知道,只怕要说你这个大哥没义气!”

    小四听了她的话,脸突然红了一瞬,支吾道:“我……我只是随便一给,可不是专门给你拿的,你不吃就拉倒!”

    说完,小四伸手去抢她的糖,闻溪眼疾手快,背在身后,小四本来就是做个样子,也就作罢了。

    说了一会儿话,闻溪又冷了起来,不停地跺着脚,小四这才发现她穿的单薄,皱眉道:“干什么穿这么少?”

    又见她身上的衫子,到像是件中衣。闻溪道:“不说了,再站一会儿可真要冻死了。”说完就小步地往秋林苑跑去。小四望着她一路小跑,手里还紧紧抓着软桃糖的背影,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容来。

    小四与闻溪分别之后,抄了个近道,准备从紫竹轩后边的墙头溜出去。正巧看见廊庑边上走过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她得意地用手指勾起侍女手中的一件短袄,轻蔑地道:“下贱人只配穿下贱衣裳,什么脏东西,我才不要,给我扔了吧!”

    银杏垂首道:“是。”

    小四今儿一早就到柳府来了,远远的也和闻溪照了个面,忽地想起来闻溪一早上就是穿着这衣裳出门的,难怪刚才见她,穿的那样奇怪,衣服不知怎么被这少女抢了去。

    青天白日的抢别人的衣裳,小四实在想不出理由。可是他听得出来,这少女口中的下贱人,一定是在骂闻溪。

    “哈,柳家果然没一个好人。”小四嘟囔了一句,他跳下墙头,如灵猫一样走到闻沁的身后,尾随了一段。等闻沁走到河边,突然伸手在她肩膀上一推,随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闻沁“噗通”一声就掉进了水里,吓得失声尖叫。初冬的湖水冰冷入骨,她牙齿打颤,浑身不停地打着哆嗦,大骂道:“你这个小贱人,你敢推我?”

    银杏吓得赶紧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小四则站在墙头上回头看了一眼,愉快地吹了个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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