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大行皇帝于承化三年六月二十五崩逝，接连下了一整个月的雨，也终于在当天放了晴。阳光透过紫禁城的琉璃屋瓦，洒满窗围，那样和煦盎然的，仿佛昭示着大瑞王朝即将开始的新篇章。
一直到七月下旬，闻溪已经在母后皇太后这个位置上坐了一个多月，先皇下葬，徽号拟定，新皇登基……这些日子司礼监忙了个不可开交，到是把她晾在了慈宁宫里不管不问，她的心里越来越急躁，眼下迫在眉睫，她需得赶紧弄个孩子出来。
皇帝死了，她这个昭仪需得殉葬，不得已之下，她才求助了萧瑾安。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萧瑾安不仅救了她的命，将皇帝的册封诏书送到了通政司，还昭告天下，说她怀了先皇的遗腹子。
闻溪知道萧瑾安打得什么主意，如今她到底有没有怀孕，只有她二人自己知道。这个孩子，便是先皇唯一的嫡子。如今他拉着自己，拥立了晋王登基，可晋王的母家到底也与内阁有所联系。一旦将来晋王不听话，投向了内阁，十个月后，他就可以随便塞个孩子进来，灭了自己的口，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做真正的皇上皇了。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的命便算是悬在了刀尖上，只要萧瑾安一个不痛快，就可以以假称有孕，秽乱宫闱的罪名将她处死，更何况这十个月，内阁和司礼监更会死死地盯着她，一旦发现怀孕有假，她不仅太后当不成，恐怕还会被五马分尸。
不行，她柳闻溪的命，岂能捏在别人的手心里？闻溪暗中寻思，眼下，到不如找顾采之帮个忙。
纵然闻溪对顾采之憎恶得厉害，可憎恶也没什么不好，就算来日进了床帏，她也用不着愧疚，更不会伤情动肺。更重要的是，眼下她需得把顾采之也拉下水，只要她真怀了孕，等孩子一生下来，什么顾采之，萧瑾安，就都再也奈何不了她了。
闻溪打定主意，便将柔栖叫了来，让她偷偷去司药房，取些合欢香来。顾采之狡猾得很，不使点非常手段，只怕他不会就范。
一切准备就绪，闻溪便等着今晚的行动了。不料刚过了晌午，慈宁宫外边传来了消息，说是萧瑾安觐见。
闻溪的心立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司礼监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才让她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凭萧瑾安的为人，现在怕不是该讨债来了。
闻溪定了定神，命柔栖给她换了身正式的衣裳，将萧瑾安请进了屋。他还是那一袭雪白曳撒，宽肩窄腰，气质清贵。两人先是隔着围帘说了两句话，闻溪就找了个借口，将宫女打发了出去。
直到屋中只剩下他二人，闻溪才开口道：“眼下不知，厂臣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闻溪说得很隐晦，就算被旁人听到，说是主仆间的例行问答也无不可，可是她明白，萧瑾安一定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帘外沉静了一会儿，萧瑾安突然道：“娘娘想要孩子还不容易？臣可以随时奉陪的。”
闻溪心中一紧，他觉得萧瑾安的语气有些不对。往日里她虽没正面见过他，可也打过几次交到，他的声音，她更是在乾清宫里听了无数次。他的音色清贵凛然，还带着一丝公子凉薄的味道，今日这句话，却是三分西戏谑里，又带着七分怒气。
闻溪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里的锦帕，下意识地往后望了望，不得不说，独自面对着这个恶名在外的权宦，她心里怕得很，正思忖着如何回答，却见萧瑾安竟然站起身，向她的围帘走了进来。
闻溪慌站起身，厉声道：“深宫重地，厂臣请自重……是你！？”
等到萧瑾安撩开围帘，闻溪顿时瞪大了眼睛，来人长身玉立，俊美绝伦，可是这张脸，分明……分明竟是小四！
“怎么会是你？”
闻溪几乎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当年滁州一别，她以为小四会留在扬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这些年来，她虽然身处深宫之内，却时不时地会想起小四，幻想着他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想到小四能够安稳幸福地生活，几乎是闻溪心里最大的欣慰。可想不到，他还是非要来蹚这场浑水 ，他一个无权无势孤儿，竟然坐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该经历了怎样的苦？
闻溪感到心中一阵酸涩，萧瑾安望着她，凉凉地勾起嘴角，道：“娘娘别来无恙，臣险些忘了，臣是不是该恭喜娘娘，终于做了人上人了？娘娘当日说过，宁死也不愿随我这个穷小子浪迹天涯，如今臣也是人上人了，娘娘可还满意？”
闻溪听着他冰冷的语气，心中也微微一凉。他到底还是在恨着她，恨吧，他又怎能不恨呢？当年在滁州，她说了那么狠的话，只怕已经伤透了他的心，可是他怎么就不明白，她只是不想连累他，只是想让他忘了自己，好好地过日子。
这样也好，恨她，就不用再顾念着她了，没有感情，就不会被掣肘，顾采之自然也就不能再利用她来伤害他了。
萧瑾安道：“娘娘怎么不说话？还是心中有愧，不敢回答臣的话？”
闻溪道：“厂臣想要本宫回答什么？”
萧瑾安咬牙道：“娘娘想要孩子，臣可以给你，不必非要去找顾采之！”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果然，这皇宫内院都一切，都逃不过掌印大人的眼睛，想来她还真是自作聪明，假如今日来得不是小四，她恐怕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萧瑾安盯着她的脸，眼中流露出既委屈又愤怒的神色，到底是为什么？他为她付出了这么多，重来一次，她竟然还是选择了顾采之？
闻溪避开他的目光，其实在她没见到小四的时候，心里还有些犹豫。可现在更坚定了她的想法，无他，只有跟顾采之做交易，她才不会真的伤心伤情。
闻溪道：“厂臣言重了，本宫是太后，腹中的孩子，自然只能是先帝的，与顾大人无关，与厂臣你，更加无关。”
“柳闻溪！”萧瑾安愤怒地握着她的手腕，“到了今天你还要执迷不悟？你既然喜欢顾采之，皇帝驾崩的时候，司礼监要你陪葬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其实当初闻溪偷偷给他送信，真的只是想帮他而已，那时候的他们，面都没有见过，为什么，闻溪说不清楚。现在她明白了，她跟小四之间，从来都有一条纽带，即便他不跟自己相认，她也感觉得到。
“本宫可没有求过什么，一切都是厂臣你自愿的。”
“好，”萧瑾安伤心至极，可是他反而笑了出来，道：“好得很，一切都是奴才自愿，在娘娘眼里，奴才天生就是一个下等人，到了今天还是如此，是奴才自作多情了。”
他松开闻溪的手，冷冷地道：“娘娘放心，奴才以后，再不会犯贱了！”
说罢，他撩开衣袍，拂袖而去。身后的水晶珠帘悠悠晃动，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闻溪颓然坐回了椅子上，手腕被他握过的地方，留下一层淡淡红痕。她的皮肤娇嫩，常常碰一下就会发青，适才他那样愤怒，可到底还是收了力的。
小四，闻溪默默地想，别再为我收力了，往后咱们两个只当陌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是日夜里，刚过了戌时，乾清宫便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今夜所有的太监宫女，均已被她打发了出去，来得到底是谁，她当然清楚。闻溪对柔栖使了使眼色，柔栖便走进暖阁，捧出了一个四角的铜胎貔貅香炉，将今日取的合欢香点燃了。
“臣顾采之，参见太后。”
顾采之进了宫门，就径直走到了暖阁里，隔着珠帘，象征性地对闻溪行了一礼。他今日暗中进宫，因而并没有着官袍，只穿着一身雪白的领口绣莲花纹修身锦衣，一尘不染，清贵高雅，珠帘悠悠晃晃，在他清瘦的脸上落下一层迷蒙光影。
闻溪望着他的身影，突然有些恍惚，顾采之看起来实在是太干净，太圣洁了，谁又猜的着，这样的人，会有一颗肮脏的心呢？
肮脏就肮脏吧，她也没有高贵多少，都只是为了利益相互利用罢了。闻溪上前撩开帘子，轻笑道：“顾大人别来无恙？这么多天了，本宫不找你，大人就不知道来瞧瞧我？”
顾采之轻轻勾起嘴角，道：“臣恭喜娘娘，心愿得偿，成了我大瑞开国以来，第一个母后皇太后，地位尊崇，旷古绝今，往后皇帝见了您，也得行礼呢。”
闻溪哀怨道：“你就别挖苦我了，想是皇帝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没人管，非要给我拉进来凑个数，往后深宫悠悠，我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日子恐怕难挨得很。”
顾采之道：“娘娘说笑了，娘娘有萧公公这么忠心体贴的奴才陪在身旁，往后出入宫廷，说话解闷，又怎么会难过？只怕娘娘您日后如日中天，想不起臣这个故人来呢。”
闻溪笑道：“瞧大人说的，本宫是个念旧的人。那萧瑾安只是个奴才，本宫不过是看着他为先皇尽忠的份儿上，才以礼相待罢了，他又如何能跟大人比？”
“念旧？”顾采之道：“那臣敢问娘娘一句，娘娘您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萧公公的，臣很想比一比，哪份情更旧一点。”
闻溪的手顿了一下，哼道：“本宫与大人多日未见，心里挂念得很，怎么今日才见了面，大人就三句话不离萧公公？说来也是，那萧公公生得君子如玉，俊美无伦，确实讨人喜欢，听说京城里不少的达官贵人暗地里都惦记他呢，莫非大人也好此道？本宫倒是可以为大人行个方便。”
“柳闻溪！”顾采之冷声道：“你不必同我东拉西扯，先皇殡天，紫禁城蹈义的妃嫔几逾百人，司礼监为何偏偏废这么大力气，救你出火坑？你同萧瑾安到底什么时候攀上的关系？皇帝病危，他竟提前率锦衣卫入了宫，可是你给他带的信儿？”
闻溪委屈道：“大人冤枉我了！我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使唤得动司礼监，这后位岂不早就是我的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哎，说来都怨皇帝那个老东西，当真是狡猾得很。我虽怀了身孕，别说大人你不知道，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当初太医院的人也来来回回诊过几次脉，可都说我是因为担忧万岁爷的身体，思虑过甚，导致阴阳失调，并非有孕。现在想来，此事定是先皇暗中授意的，他知道我怀了身孕，所以便存了立我为后的心思，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寿元还能不能熬到这孩子出生，生怕消息一泄露出去，朝廷会生动乱。不巧先皇殡天当日，永嘉公主突然来乾清宫探望，想是中途说漏了嘴，这才传到司礼监的耳朵里。萧瑾安便进了宫，向皇上大表忠心，皇帝信了他，将此事交给他全权筹划。谁知他拿到诏书，竟然暗中威胁我，叫我配合他杀了怀远将军，拥立晋王为帝，否则等皇帝一死，他就撕毁诏书，叫我当不成这个皇后，只能随着先皇蹈义去……”
闻溪说到这里，伤心地哭了起来，道：“可怜我在这深宫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皇上虽宠我，可跟他的江山社稷比起来，我又算得上什么呢？我想找人给你带个信，身旁又尽是司礼监的眼线，除了答应他，我还有什么办法……呜呜呜呜……”
顾采之当然不会全信她的话，可一时半会儿，倒也没找出什么漏洞来。暗卫前些日子向他禀报，永嘉公主的确于六月二十五进过乾清宫。为的什么，他尚未完全搞清楚，这么看来，她很可能是来拉拢萧瑾安的，好为荣王继位之事铺路。
顾采之心中冷笑，果然是妇人之见，也把萧瑾安想得太简单了，当年他既然敢杀厉贵妃，荣王便永远也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
顾采之又缓和了脸色，道：“臣哪里敢冤枉娘娘，臣当日一听闻先皇驾崩，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急忙托尚公公带了个丫头进宫，想把娘娘给换出来，只可惜晚了一步，娘娘竟已封了太后，哎，想来臣自作多情，多此一举，当真是可笑得很。”
闻溪道：“谁知道你说得是不是真的？”
顾采之道：“娘娘不信，大可以去问尚公公，臣答应过娘娘，来日大事得成，要接娘娘出宫长相厮守的，娘娘难道忘了？臣怎么舍得让娘娘蹈义呢。”
闻溪心中暗自冷笑，顾采之又道：“这些日子，萧瑾安可来过慈宁宫？”
闻溪道：“来到是来了，可是他这个人谨慎得很，只是例行问起我的饮食起居，关照奴才们尽心伺候什么，半点别的也没提，实在叫人焦躁得很。”
顾采之微微一哂，“萧瑾安做事，从来都是先引着别人沉不住气，他再后发制人，这倒很符合他的风格。”他抬眉望了闻溪一眼，勾起唇角道：“说来这萧公公也算风流俊美，莫说是在司礼监，放眼满朝文武，也难见这等出色的人才。他既有心同娘娘合作，娘娘难道就一点也不动心？”
闻溪白了他一眼道：“本宫倒是想动心，本宫这么做，为的是谁，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哦？”顾采之明知故问地轻笑道：“娘娘为的是谁？”
“你说呢？”闻溪轻挑眉眼，眸光如水，从那悠悠金钗的流苏里流出来，魅惑妖娆，顾采之心中一荡，他上前从后面将她搂住，哑声道：“娘娘若是为了我，臣感激涕零，定会好好地报答娘娘。”
“这还差不多。”闻溪娇媚地白了他一眼，道：“大人放心，有咱们两个合作，保准叫萧瑾安，看不着明年的太阳。”
一阵丝丝缕缕的香气突然传入了顾采之的鼻端，让他觉得浑身都燥热了，他贴在闻溪的耳廓上轻轻厮磨着，柔声道：“娘娘嘴里说着想臣，却从不肯给臣点甜头尝尝，往日先帝爷在，臣宁可自己忍着，是不忍心给娘娘添麻烦……今日四下无人，娘娘总没什么借口了吧？无论如何，好歹给臣些好处，解了臣这番相思之苦……”
顾采之此刻对闻溪的怀疑也尚未全消，今晚必需得探探她的底。他知道。眼下这局势，只要把闻溪拉拢到自己身旁，他便可以安枕无忧了。
大行皇帝于承化三年六月二十五崩逝，接连下了一整个月的雨，也终于在当天放了晴。阳光透过紫禁城的琉璃屋瓦，洒满窗围，那样和煦盎然的，仿佛昭示着大瑞王朝即将开始的新篇章。
一直到七月下旬，闻溪已经在母后皇太后这个位置上坐了一个多月，先皇下葬，徽号拟定，新皇登基……这些日子司礼监忙了个不可开交，到是把她晾在了慈宁宫里不管不问，她的心里越来越急躁，眼下迫在眉睫，她需得赶紧弄个孩子出来。
皇帝死了，她这个昭仪需得殉葬，不得已之下，她才求助了萧瑾安。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萧瑾安不仅救了她的命，将皇帝的册封诏书送到了通政司，还昭告天下，说她怀了先皇的遗腹子。
闻溪知道萧瑾安打得什么主意，如今她到底有没有怀孕，只有她二人自己知道。这个孩子，便是先皇唯一的嫡子。如今他拉着自己，拥立了晋王登基，可晋王的母家到底也与内阁有所联系。一旦将来晋王不听话，投向了内阁，十个月后，他就可以随便塞个孩子进来，灭了自己的口，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做真正的皇上皇了。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的命便算是悬在了刀尖上，只要萧瑾安一个不痛快，就可以以假称有孕，秽乱宫闱的罪名将她处死，更何况这十个月，内阁和司礼监更会死死地盯着她，一旦发现怀孕有假，她不仅太后当不成，恐怕还会被五马分尸。
不行，她柳闻溪的命，岂能捏在别人的手心里？闻溪暗中寻思，眼下，到不如找顾采之帮个忙。
纵然闻溪对顾采之憎恶得厉害，可憎恶也没什么不好，就算来日进了床帏，她也用不着愧疚，更不会伤情动肺。更重要的是，眼下她需得把顾采之也拉下水，只要她真怀了孕，等孩子一生下来，什么顾采之，萧瑾安，就都再也奈何不了她了。
闻溪打定主意，便将柔栖叫了来，让她偷偷去司药房，取些合欢香来。顾采之狡猾得很，不使点非常手段，只怕他不会就范。
一切准备就绪，闻溪便等着今晚的行动了。不料刚过了晌午，慈宁宫外边传来了消息，说是萧瑾安觐见。
闻溪的心立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司礼监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才让她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凭萧瑾安的为人，现在怕不是该讨债来了。
闻溪定了定神，命柔栖给她换了身正式的衣裳，将萧瑾安请进了屋。他还是那一袭雪白曳撒，宽肩窄腰，气质清贵。两人先是隔着围帘说了两句话，闻溪就找了个借口，将宫女打发了出去。
直到屋中只剩下他二人，闻溪才开口道：“眼下不知，厂臣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闻溪说得很隐晦，就算被旁人听到，说是主仆间的例行问答也无不可，可是她明白，萧瑾安一定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帘外沉静了一会儿，萧瑾安突然道：“娘娘想要孩子还不容易？臣可以随时奉陪的。”
闻溪心中一紧，他觉得萧瑾安的语气有些不对。往日里她虽没正面见过他，可也打过几次交到，他的声音，她更是在乾清宫里听了无数次。他的音色清贵凛然，还带着一丝公子凉薄的味道，今日这句话，却是三分西戏谑里，又带着七分怒气。
闻溪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里的锦帕，下意识地往后望了望，不得不说，独自面对着这个恶名在外的权宦，她心里怕得很，正思忖着如何回答，却见萧瑾安竟然站起身，向她的围帘走了进来。
闻溪慌站起身，厉声道：“深宫重地，厂臣请自重……是你！？”
等到萧瑾安撩开围帘，闻溪顿时瞪大了眼睛，来人长身玉立，俊美绝伦，可是这张脸，分明……分明竟是小四！
“怎么会是你？”
闻溪几乎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当年滁州一别，她以为小四会留在扬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这些年来，她虽然身处深宫之内，却时不时地会想起小四，幻想着他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想到小四能够安稳幸福地生活，几乎是闻溪心里最大的欣慰。可想不到，他还是非要来蹚这场浑水 ，他一个无权无势孤儿，竟然坐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该经历了怎样的苦？
闻溪感到心中一阵酸涩，萧瑾安望着她，凉凉地勾起嘴角，道：“娘娘别来无恙，臣险些忘了，臣是不是该恭喜娘娘，终于做了人上人了？娘娘当日说过，宁死也不愿随我这个穷小子浪迹天涯，如今臣也是人上人了，娘娘可还满意？”
闻溪听着他冰冷的语气，心中也微微一凉。他到底还是在恨着她，恨吧，他又怎能不恨呢？当年在滁州，她说了那么狠的话，只怕已经伤透了他的心，可是他怎么就不明白，她只是不想连累他，只是想让他忘了自己，好好地过日子。
这样也好，恨她，就不用再顾念着她了，没有感情，就不会被掣肘，顾采之自然也就不能再利用她来伤害他了。
萧瑾安道：“娘娘怎么不说话？还是心中有愧，不敢回答臣的话？”
闻溪道：“厂臣想要本宫回答什么？”
萧瑾安咬牙道：“娘娘想要孩子，臣可以给你，不必非要去找顾采之！”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果然，这皇宫内院都一切，都逃不过掌印大人的眼睛，想来她还真是自作聪明，假如今日来得不是小四，她恐怕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萧瑾安盯着她的脸，眼中流露出既委屈又愤怒的神色，到底是为什么？他为她付出了这么多，重来一次，她竟然还是选择了顾采之？
闻溪避开他的目光，其实在她没见到小四的时候，心里还有些犹豫。可现在更坚定了她的想法，无他，只有跟顾采之做交易，她才不会真的伤心伤情。
闻溪道：“厂臣言重了，本宫是太后，腹中的孩子，自然只能是先帝的，与顾大人无关，与厂臣你，更加无关。”
“柳闻溪！”萧瑾安愤怒地握着她的手腕，“到了今天你还要执迷不悟？你既然喜欢顾采之，皇帝驾崩的时候，司礼监要你陪葬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其实当初闻溪偷偷给他送信，真的只是想帮他而已，那时候的他们，面都没有见过，为什么，闻溪说不清楚。现在她明白了，她跟小四之间，从来都有一条纽带，即便他不跟自己相认，她也感觉得到。
“本宫可没有求过什么，一切都是厂臣你自愿的。”
“好，”萧瑾安伤心至极，可是他反而笑了出来，道：“好得很，一切都是奴才自愿，在娘娘眼里，奴才天生就是一个下等人，到了今天还是如此，是奴才自作多情了。”
他松开闻溪的手，冷冷地道：“娘娘放心，奴才以后，再不会犯贱了！”
说罢，他撩开衣袍，拂袖而去。身后的水晶珠帘悠悠晃动，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闻溪颓然坐回了椅子上，手腕被他握过的地方，留下一层淡淡红痕。她的皮肤娇嫩，常常碰一下就会发青，适才他那样愤怒，可到底还是收了力的。
小四，闻溪默默地想，别再为我收力了，往后咱们两个只当陌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是日夜里，刚过了戌时，乾清宫便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今夜所有的太监宫女，均已被她打发了出去，来得到底是谁，她当然清楚。闻溪对柔栖使了使眼色，柔栖便走进暖阁，捧出了一个四角的铜胎貔貅香炉，将今日取的合欢香点燃了。
“臣顾采之，参见太后。”
顾采之进了宫门，就径直走到了暖阁里，隔着珠帘，象征性地对闻溪行了一礼。他今日暗中进宫，因而并没有着官袍，只穿着一身雪白的领口绣莲花纹修身锦衣，一尘不染，清贵高雅，珠帘悠悠晃晃，在他清瘦的脸上落下一层迷蒙光影。
闻溪望着他的身影，突然有些恍惚，顾采之看起来实在是太干净，太圣洁了，谁又猜的着，这样的人，会有一颗肮脏的心呢？
肮脏就肮脏吧，她也没有高贵多少，都只是为了利益相互利用罢了。闻溪上前撩开帘子，轻笑道：“顾大人别来无恙？这么多天了，本宫不找你，大人就不知道来瞧瞧我？”
顾采之轻轻勾起嘴角，道：“臣恭喜娘娘，心愿得偿，成了我大瑞开国以来，第一个母后皇太后，地位尊崇，旷古绝今，往后皇帝见了您，也得行礼呢。”
闻溪哀怨道：“你就别挖苦我了，想是皇帝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没人管，非要给我拉进来凑个数，往后深宫悠悠，我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日子恐怕难挨得很。”
顾采之道：“娘娘说笑了，娘娘有萧公公这么忠心体贴的奴才陪在身旁，往后出入宫廷，说话解闷，又怎么会难过？只怕娘娘您日后如日中天，想不起臣这个故人来呢。”
闻溪笑道：“瞧大人说的，本宫是个念旧的人。那萧瑾安只是个奴才，本宫不过是看着他为先皇尽忠的份儿上，才以礼相待罢了，他又如何能跟大人比？”
“念旧？”顾采之道：“那臣敢问娘娘一句，娘娘您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萧公公的，臣很想比一比，哪份情更旧一点。”
闻溪的手顿了一下，哼道：“本宫与大人多日未见，心里挂念得很，怎么今日才见了面，大人就三句话不离萧公公？说来也是，那萧公公生得君子如玉，俊美无伦，确实讨人喜欢，听说京城里不少的达官贵人暗地里都惦记他呢，莫非大人也好此道？本宫倒是可以为大人行个方便。”
“柳闻溪！”顾采之冷声道：“你不必同我东拉西扯，先皇殡天，紫禁城蹈义的妃嫔几逾百人，司礼监为何偏偏废这么大力气，救你出火坑？你同萧瑾安到底什么时候攀上的关系？皇帝病危，他竟提前率锦衣卫入了宫，可是你给他带的信儿？”
闻溪委屈道：“大人冤枉我了！我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使唤得动司礼监，这后位岂不早就是我的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哎，说来都怨皇帝那个老东西，当真是狡猾得很。我虽怀了身孕，别说大人你不知道，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当初太医院的人也来来回回诊过几次脉，可都说我是因为担忧万岁爷的身体，思虑过甚，导致阴阳失调，并非有孕。现在想来，此事定是先皇暗中授意的，他知道我怀了身孕，所以便存了立我为后的心思，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寿元还能不能熬到这孩子出生，生怕消息一泄露出去，朝廷会生动乱。不巧先皇殡天当日，永嘉公主突然来乾清宫探望，想是中途说漏了嘴，这才传到司礼监的耳朵里。萧瑾安便进了宫，向皇上大表忠心，皇帝信了他，将此事交给他全权筹划。谁知他拿到诏书，竟然暗中威胁我，叫我配合他杀了怀远将军，拥立晋王为帝，否则等皇帝一死，他就撕毁诏书，叫我当不成这个皇后，只能随着先皇蹈义去……”
闻溪说到这里，伤心地哭了起来，道：“可怜我在这深宫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皇上虽宠我，可跟他的江山社稷比起来，我又算得上什么呢？我想找人给你带个信，身旁又尽是司礼监的眼线，除了答应他，我还有什么办法……呜呜呜呜……”
顾采之当然不会全信她的话，可一时半会儿，倒也没找出什么漏洞来。暗卫前些日子向他禀报，永嘉公主的确于六月二十五进过乾清宫。为的什么，他尚未完全搞清楚，这么看来，她很可能是来拉拢萧瑾安的，好为荣王继位之事铺路。
顾采之心中冷笑，果然是妇人之见，也把萧瑾安想得太简单了，当年他既然敢杀厉贵妃，荣王便永远也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
顾采之又缓和了脸色，道：“臣哪里敢冤枉娘娘，臣当日一听闻先皇驾崩，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急忙托尚公公带了个丫头进宫，想把娘娘给换出来，只可惜晚了一步，娘娘竟已封了太后，哎，想来臣自作多情，多此一举，当真是可笑得很。”
闻溪道：“谁知道你说得是不是真的？”
顾采之道：“娘娘不信，大可以去问尚公公，臣答应过娘娘，来日大事得成，要接娘娘出宫长相厮守的，娘娘难道忘了？臣怎么舍得让娘娘蹈义呢。”
闻溪心中暗自冷笑，顾采之又道：“这些日子，萧瑾安可来过慈宁宫？”
闻溪道：“来到是来了，可是他这个人谨慎得很，只是例行问起我的饮食起居，关照奴才们尽心伺候什么，半点别的也没提，实在叫人焦躁得很。”
顾采之微微一哂，“萧瑾安做事，从来都是先引着别人沉不住气，他再后发制人，这倒很符合他的风格。”他抬眉望了闻溪一眼，勾起唇角道：“说来这萧公公也算风流俊美，莫说是在司礼监，放眼满朝文武，也难见这等出色的人才。他既有心同娘娘合作，娘娘难道就一点也不动心？”
闻溪白了他一眼道：“本宫倒是想动心，本宫这么做，为的是谁，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哦？”顾采之明知故问地轻笑道：“娘娘为的是谁？”
“你说呢？”闻溪轻挑眉眼，眸光如水，从那悠悠金钗的流苏里流出来，魅惑妖娆，顾采之心中一荡，他上前从后面将她搂住，哑声道：“娘娘若是为了我，臣感激涕零，定会好好地报答娘娘。”
“这还差不多。”闻溪娇媚地白了他一眼，道：“大人放心，有咱们两个合作，保准叫萧瑾安，看不着明年的太阳。”
一阵丝丝缕缕的香气突然传入了顾采之的鼻端，让他觉得浑身都燥热了，他贴在闻溪的耳廓上轻轻厮磨着，柔声道：“娘娘嘴里说着想臣，却从不肯给臣点甜头尝尝，往日先帝爷在，臣宁可自己忍着，是不忍心给娘娘添麻烦……今日四下无人，娘娘总没什么借口了吧？无论如何，好歹给臣些好处，解了臣这番相思之苦……”
顾采之此刻对闻溪的怀疑也尚未全消，今晚必需得探探她的底。他知道。眼下这局势，只要把闻溪拉拢到自己身旁，他便可以安枕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