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

    大齐京都,天子脚下,皇城高簇,城墙内外禁军百万。

    在这一方城池之下,曾经富甲一方,也曾一贫如洗,曾经肥田沃土,也曾寸草不生,沧海桑田几番轮回,转瞬间,不过是世人口中那片曾存在于天下间的江湖,江湖中的天下。

    无论哪个瞬间,打开这座城池,总有人奋不顾身的为它飞奔而来。

    京城风府,女子一袭暗服,风尘仆仆的站在江湖第一世家府门前,抬头仰视着那块久违的门匾。

    素雅的门匾上利落的刻着三字——楚风府。

    “元姑娘。”守门小斯恭敬的对女子行礼。

    女子踏入府中,穿过大小庭院,寻着蜿蜒曲折的绿林道中缓缓停步,她轻拍一身侍者的暗服,正了正腰间的长剑。

    走到一处凉亭后,亭子垂挂着几抹白纱在微风中隐隐飘动,亭内隐隐浮现出一道清秀的身影。

    女子站在凉亭后,悄悄抬手拂了一下自己的发丝,她的马尾高束,脸上不染半点粉末,却沾着细小的尘土,一双坚定的眼睛透露出她极为沉稳的性格。

    四周格外幽静,一草一木,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凉亭里微微传来竹简翻动的声音,她默默的站着,听着。

    听那茶杯轻落案板,一语轻唤。

    “进来吧。”

    “诺。”

    女子踏入凉亭,单膝跪地拂手行礼,她低头恭敬的唤了一声:“公子。”

    “元月,你回来了。”

    “嗯,属下……”

    “这里没有别人,既然回来了就别再拘谨。”

    “……诺。”

    元月抬起头,一身青衣映入眼帘,江湖第一世家人尽皆知,却显有人知眼前这个书生气质的男子就是江湖第一世家,楚风家第九代的唯一传人,风玖玥。

    “你去休息吧。”风玖玥卷起竹简对她说着。

    元月瞥见竹简上刻的歪歪扭扭的字,犹豫着开口:“公子,算起来今日空桑寺也该放人了,我想……”

    “不必。”风玖玥放下手中的竹简,整齐的摆放在案上。

    他起身说着:“今日林家嫁女,我正好要出门送一趟礼,得空再去接那混球,你就不必再辛苦一趟。”

    “诺。”

    元月起身告退,独自走回奉侍阁,奉侍阁大门敞开,不远处就能看见里面几个穿着暗服的身影。

    “大姐!”

    元月还未走近,屋里就陆续冲出了六个女侍者。

    “大姐!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六个女侍推推嚷嚷的把元月带回奉侍阁,奉侍阁乃女侍者的生活起居之地。风家女侍乃是历代当家夫人为其子女挑选的婢女,自幼接受严苛的训练,各个皆能以一敌十。

    到了这代风家唯有一子,整个奉侍阁便只有八名女侍,字袭月字辈,按年份取名,最年长的便是元月。

    “大姐,今晚公子是不是要给你接风啊?”性格最为活泼的五月在一旁逗趣的说着,引得几个姐妹兴致勃勃。

    元月淡然的回答:“别瞎说,公子今日还有要事在身,现在已经出门了。”

    “不是吧?公子都在府里养病这么久了,哪还有什么事非得在今天办啊?”

    “今日林家嫁女,公子去送礼了。”

    “呵,这种闲事哪还要公子出面?”

    “林家是京城第一大商,公子出面也是应该的。”

    “皇帝嫁女公子都没出席,第一大商又算得了什么?”

    几个姐妹在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声:“猴八要回来了。”

    奉侍阁顿时静了下来,最小的七月在边上嗑着瓜子不屑的说着:“咱那主子也只有在我们面前是个主子,在别人面前,可不知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婢呢?”

    奉侍阁内议论纷纷,京城第一大商林府内外正是锣鼓喧天。

    一袭青衣翻身下马,那是一匹浑身金黄的透骨龙马,金黄色的马头额间有一团白毛,形状圆如满月,两处肋条格外显露,是难得一遇的宝马良驹。

    风玖玥独自提着贺礼走在铺满红妆的十里长廊,旁人只知眼前走过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却不知此人出自何家子弟。

    直到行至林家老爷跟前,林老也是愣了一愣。

    报礼处洪亮的传来一声:“风家玖公子恭贺新禧。”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回首观望。

    报礼的小斯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喧闹的厅堂顿时安静了许多,小斯也跟着观望着,刚如厕回来的报礼司仪见状便问他何事。

    小斯一脸茫然的回复,“我也不知道啊!”

    “算了,你继续去忙吧!”老司仪接过还留在小斯手中的帖子,顺眼一看,竟也是目瞪口呆。

    小斯忍不住多问一句,“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个呆子!竟连风家这等大人物都不识得!”

    小斯更是纳闷,“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光这来贴的风家就不只一家,有什么好稀奇的?”

    老司仪将手中的帖子重新展开,指着风字上方的一个“楚”字,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子,你可得看清楚了。这是楚风家!江湖第一世家!”

    “何……何以见得是江湖第一?”

    “咱这大齐天下遵的是以武治武,帝王家纵然能以武治天下,但却不可以武治江湖。江湖中人有各自成派,也有人独行其道。”

    “楚风先祖在开国先祖打天下时,曾在江湖救其于危难之际,历代楚风后人虽无加官进爵,更不参与朝政,却可指点江山!就凭这点,算不算是江湖第一!?”

    “那……刚刚那位?”

    “那位就是风家第九任少主,风玖玥!”

    “啊?”

    小斯往人群中看去,隐隐只见一个单薄的背影正向林老拂手鞠躬。

    回想起刚刚那个独自提着贺礼前来的少年郎,不过是相貌平平,虽有些气度不凡,但顶多也就让人觉得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老司仪仿佛看穿他的想法,淡然的对他说道:“你可别看此人文质彬彬的样子,那可是进过修罗场的人。”

    “修罗场!?”小斯一听到这个字眼脸色就变了几分。“那可是……南疆?”

    老司仪看他那样反而打趣着:“你这俗人不识风家,倒还知道南疆了?”

    小斯别扭的辩驳着:“谁还不知道那吃人的鬼地方!以前我奶奶就常吓我,要是我不听话,南疆人就会把我抓了吃!”

    “哈哈哈!”老司仪笑道:“你可知南疆那群蛮人一直对我们中原虎视眈眈,去年不知为何突然起势。皇帝发兵南疆,正规军队却镇压不住蛮人的邪术。”

    “那可怎么办?”

    “自然是楚风家临危授命,那风家少主去年刚满二十,第一次披挂上阵,在南疆与蛮人周旋了近一年才击退蛮人。虽算不上是大获全胜,但也不负众望。”

    小厮不禁佩服道:“果然是江湖第一世家,一出手就能打倒蛮人。”

    “哪有那么容易,听说他也伤得不轻,前两月才刚从南疆回来养伤,今日见着倒也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小斯听着老司仪的话,忍不住又回头看去,那风玖玥却没了影。

    大门口响亮的传来一声:“吉时已到。”

    一屋子的人都往门外涌去,林府大门人声鼎沸,鼓乐喧天,八抬大轿缓缓启程。

    喧闹的大街,无论男女老少都望向那风风光光的送亲架势,唯有风玖玥独自盯着马厩微微皱眉,那匹浑身金黄的透骨龙马在光天化日下失去了踪影。

    身后的喧嚣近在耳旁,风玖玥回过身,八抬大轿缓缓与之擦身而过。

    风玖玥望着渐行渐远的红轿,眉眼间的不悦渐渐化为嘴角一丝笑意。

    [猴八]

    夜阑人静,白日里风光嫁女的林府此时已蜕下十里红妆,下人们正收拾着铺天盖地的红毯,各自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刚办喜事的样子。

    那八抬大轿并非抬往京城里的任何一处富家门第,此刻正行进在城郊林中,纵然再风光无限,也敌不过林家庶女远嫁江南的现实。

    随行的送亲使放下沉重的轿子,外面的女仆传来一声:“小姐,驿站到了。”

    轿子里缓缓踏出一个小娘子,看着是沿途劳累,下轿时还有些踉跄。小娘子赶紧伸手捂了捂红盖头,身旁的小女仆看着有些好笑。

    “小姐,咱这还没到江南呢!你这么紧张干嘛?”

    “废话什么!赶紧进去。”不远处走来一老妈子不麻烦的催促着。

    小女仆赶紧扶着新娘进了驿站,那小娘子前脚一踏进房间,后脚便一把堵上房门。

    小女仆在门口一愣,“小姐,你还没吃东西呢?”

    “走,管她爱吃不吃,攀上枝头的是她,折腾的还不是咱们。”

    老妈子一说,小女仆也不敢多言。

    隔着一扇门的屋里,一双耳朵正贴在房门上,仔细听着脚步离开的声音。

    “呼!”一声轻喘,红盖头一掀,一个素面朝天的女子伸展着酸痛的腰身,抓起桌上的果子一口丢进嘴里。

    女子嘴里还“吧哒”的嚼着果子,窗外突然传来的动静吓得她差点噎住。

    “啪嗒!啪嗒!”

    窗外的石子一下一下的掷着窗户,女子警惕的走到窗边,悄悄推开一丝小口,缝中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

    女子松了口气,推开窗子,一脸头疼的望着树下身着暗服的小娇娥。

    “我说林家小姐,你怎么还不走啊?回心转意想嫁了?”

    躲在树下的小娇娥仰起头来,小声的问道:“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你只身犯险的就是为了问这个?”

    “嗯!林若虽然出身不高,但知恩图报还是懂的,姑娘你姓甚名谁,林若一定会记得你的恩情!”

    女子撑着窗子,被这林家小姐坚定的眼神给折服了。

    “我叫猴八,无姓!”

    林若听这名字硬是愣了愣,最终还是欢喜的挥手道别。

    “傻姑娘。”

    猴八关上窗子,又抓起桌上的桃子坐在铜镜前啃着,一身红妆玉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这热闹凑大了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年前风家奉命征战南疆,风家女侍跟随少主出生入死,唯有第八个女侍在出征前被绑上了空桑寺,理由竟是风玖玥的一句:“心智不熟,徒然添乱。”

    今日本是空桑寺放人的日子,风家自然会派人上山,猴八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修身养性了一年,半刻都不想多留。没等风家的人来接她,自个儿早就飞奔回京城。

    一年没回京城,不知奇闻趣事,找天清坊坊主补补也就罢了。哪知进京后,这京城竟改了个色号?十里红妆铺到了城门口,猴八一打听才知是京城第一大商嫁女。

    这等喜事向来是与楚风府无缘,猴八顺路凑个热闹,没想到新娘子没见着,竟然在马棚见着了风玖玥的坐骑云骨。

    猴八凑近云骨小声喊着:“黄毛!”

    这匹罕见的透骨龙马竟像只黄狗似的蹭了蹭她的手。

    “黄毛,你家主子呢?”

    云骨转首朝向林府,猴八盯着那红红火火的场面好生不爽。

    “好啊,你家主子把我扔在空桑寺喂蚊子,自己倒跑来这寻欢作乐了。”

    猴八说罢将包裹挂在云骨身上,“黄毛,看好包,姐姐吃酒去了,回头给你带把花生米。”

    云骨“咈哧”一声,落寞的待在马棚里,猴八轻而易举的混入林府。

    若大的林府竟是人山人海,猴八被挤到一处,顺手捎了壶小酒走到一处无人之地独饮。

    一年滴酒未沾,可把猴八馋得两眼放光。掀开壶盖,一股清香萦绕鼻尖,猴八闭上双眼沉浸在酒香之中,轻启唇瓣正欲畅饮。

    “啪嗒!”

    一声清脆利落的响声震得她隐隐作痛,猴八硬生生的咽了一坨口水,瞠目结舌的看着酒壶碎了一地,心都要碎了。

    “抱……抱歉!”

    猴八抬眼瞪去,一身红衣格外刺眼,刚刚撞上她的姑娘迅速鞠了个躬,立马慌慌张张的跑走。

    身后一群人吼着:“跑哪去了!”

    猴八转身看去,一群仆人迎面朝她赶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娘张口吼道:“新娘子呢?”

    “啊?”

    “我问你新娘子呢!?”

    猴八疑惑的指了指刚刚那红衣姑娘跑走的方向,一群人仆人火急火燎的追去,不知是何急事,竟不问她一个外人为何在此。

    “唉……可惜了。”猴八自认倒霉,蹲下身捡着碎片,一脸可惜的盯着撒漏的酒水,正欲起身,那行人又折了回来。

    那婆娘趾高气扬的走在前面,三五个男仆拖着那姑娘往回走。猴八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离开,婆娘就喊道:“你是哪房的人?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额奴婢,是新来打杂的,刚要送酒前往礼堂,没想到……被小姐撞倒了。”猴八本想当个宾客,但她这身装扮又着实不像,拿风玖玥出来挡吧,还不如装作仆人自在。

    婆娘见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倒也像是打杂的。

    “今日礼堂的人手够了,笨手笨脚的就不必瞎参和了,你随我来。”

    “啊?”

    “废什么话!还不快跟上!”

    “……哦。”

    猴八被带到一处闺房,与那小姐共处一室,婆娘交代着看门的男仆:“给我看好了!再敢让她跑了,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婆娘说着便要把房门锁上,猴八忙喊道:“哎哎哎!我还在里面呢!”

    “你给我在里面好生看着小姐,刚刚的事情要是敢说出去,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说完一道门便“啪”的关上,门锁上的铁链不知绕了几层。猴八头疼的捂着脑袋,蛮不耐烦的转身对呆坐在床上的小姐抱怨着。

    “姑娘,这还真是拜你所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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