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板一关,落下锁扣的声响。

    暗室陷入无尽的昏暗,回荡着绝望的残喘。

    “阿僧,你走把,别管我。”

    他不声不吭的杵在原地,猴八摸着黑爬到元僧面前,颤抖的伸手轻触。

    指尖触到一片湿润,元僧早已满是泪水,咬牙咽下唇间的腥红。

    僧人的悲鸣宛若枯寂的丧钟,每一声哽咽都宣判着死刑。

    猴八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哭什么?若是能念个往生咒就好了。”

    她轻拍他的脊背,嘱咐着:“阿僧,你走吧。往后今日,你若是还记得我就帮我烧点纸钱,我在下面也能好过点。”

    元僧深吸一口气,抵至肺腑更加令人窒息,他哑然道:“我不会走的。”

    “不,你听我说。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不该异想天开,若非我执意离开,也不至于如此令人摆布。”猴八一笑而过,“但我不后悔,至少你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其实这样也挺好。”

    元僧失魂落魄的摇着头,“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那你又能如何?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转眼又笑起来,“哈哈,阿僧,你可千万不能死啊,你若死了谁来给我烧纸钱,我在下边还怎么混啊!我听人说……”

    猴八还想宽慰他,话堵到喉咙又咽了回去。

    耳边隐隐听到一丝流水声,猴八不禁仰头吐了吐气,不甘心的说着:“看来日子是活到头了。”

    “你这是何话?”

    元僧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阵阵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

    “早知如此,何必白费心思。”猴八无奈的自嘲着,最后对他叮嘱道:“走吧,悬梯上面就是东宫。”

    “你怎么办!你怎么办!?”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猴八难掩苦涩,“别管我了。”

    元僧哪还听得进她的话,手中掰扯着锁链,亦不过是徒劳。

    猴八见他慌乱的模样,眼中却是那般清澈,仍像在空桑寺那般纯善,他想救她,他只想救她。可她早已面目全非,蠢得无药可救。

    “你救不了我。”猴八道出残忍的现实,“就像我也救不了你一样。”

    元僧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沙哑道:“好,不救。”

    猴八垂下眼眸,不敢看他离去的背影,害怕自己抓住他不放,哪怕不能救命,也不愿一人在此悲凉的死去。

    临死前她才认清自己是如此贪婪之人,贪图多一点爱,贪图多一丝温暖,因此遭到最无情的报应,是这该死的爱使她坠入深渊。

    褴褛的衣角映入眼帘,猴八诧异的扬起头来,元僧没有离开,端坐在她面前低声吟诵着往生咒。

    水流越发汹涌,打在身上冰凉刺骨,说不怕肯定是假的。

    “没想到最后陪我的人竟会是你。”猴八流下不争气的眼泪破涕而笑,“下辈子定能投个好胎。”

    他会意一笑,继续念着往生咒,渡己渡她,一同淹没在嘈杂的水流中。

    水流没过身躯,元僧被水冲得往上浮,猴八却被铁链拽住下沉,他用力将她托起,可很快又沉了下去。

    猴八在挣扎中窒息,心中仍是怨念,死也死不痛快。

    元僧探出水面,艰难的深吸一口气,再度沉入水中,贴上她的唇瓣,将微弱的气息渡给她。

    沦陷地狱中的僧人,哪怕到最后一刻也保留着慈悲之心,他想做她的浮木。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也曾有人为她奋不顾身,却又将她推入深渊,早知如此,宁愿当初就淹没在机关塔中,斩杀于天牢,死于长枪下,葬身恶陀岛……

    是他跃入潮海,为她触犯天威,拥她于冷冽寒冬,为她受尽折磨。

    是他说爱她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为何又如此短暂?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好恨!好恨!!!

    冷水刺痛着皮肉,钻入五脏六腑,渗入经脉,一股寒气猛然将她冻醒,骨子里窜动着阵阵寒流。

    猴八睁开眼眸,元僧将最后一口气渡给她,僵硬的沉了下去。

    他仿佛一尊睡佛,安静的睡着了。

    无声的咆哮在暗流中涌动,猴八悲痛的嘶吼着,掌心掀起翻涌的气流,瞬间将锁链从无尽深渊中连根拔起,震碎腕口的镣铐。

    锁链连根之处裂出缺口,卷起一阵旋涡。

    猴八紧紧拉住元僧,顺着水流冲了出去。

    东宫殿堂,承昭眉头紧锁,算着时辰踏入空荡荡的地狱,不曾想过他们竟能逃出生天。

    “哈哈哈哈!”承昭一阵狂笑。

    他们逃了,他们竟然逃出去了。

    一个残废和一个废物!如果他们都能逃出去!凭什么他的阿珩不可以?凭什么他们只能困死于此!?

    畸形的报复掀起汹涌的浪潮,径直涌向楚风府邸。

    堂堂大齐天子只身前往府中,楚风上下顿时人心惶惶。

    承昭立于病榻前观望,风玖玥闭目不醒,面色形同死尸,仅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起伏。

    “听闻风卿卧病在床,朕特来看望。”

    元月率众女侍跪于两侧,谨慎回话:“多谢陛下,主公他……”

    风玖玥已病了许久,身旁必须有人看守,否则一不留神就跑出去,清醒时疯疯癫癫,一睡又不知何时醒来,更像是不愿醒来。

    “无妨,风卿就安心养病吧。”

    承昭将目光移到她们身上,命令道:“今有南疆罪奴逃出京城,朕命楚风家即刻捉拿,不得有误。”

    女侍们一听,顿时面色凝重。

    元月微微蹙眉,沉声道:“我等听令于楚风家主,可主公他……”

    “放肆!”承昭脸色骤变,厉声呵斥:“楚风家主世代辅君王,你等贱婢竟敢不遵君王之令!?”

    “陛下赎罪!奴婢不敢!”

    天威面前,众人叩首谢罪,唯有七月冒犯道:“敢问陛下,南风罪奴是何人?”

    六月吓得赶紧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声的告诫着:“别说话!小心人头不保!”

    七月执意重申道:“敢问陛下,南风罪奴究竟是何人!?”

    “好问题!”承昭颇有兴致的绕到她身前,“朕也想讨个说法!此女出自楚风府,曾是风家的女侍,不知楚风是何居心?莫非是想谋逆造反不成!”

    众人心中发凉,元月叩首道:“陛下!我等定将南风罪奴捉拿回京!”

    “好!”承昭戏谑一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不然,那就等着给你家主公收尸!”

    承昭离去后,元月不敢松懈,更不愿多想,随即叮嘱道:“三月同我前去拿人,其余守在府中。”

    七月挡到元月身前,“我也去!”

    “不许!”

    “你难不成真想将猴八置于死地?”

    七月当着众人的面质问,自打四月和五月出事后,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直到风少磬背叛风家,一切才真相大白,偏偏猴八又离奇失踪。

    她们翻遍京城也找不到她,不曾料到竟被当今陛下藏在宫中。

    风玖玥一病不起,府中上下都靠元月打点,可猴八的名字却仍像是禁忌一般不能提及。

    今日终于有她的消息,竟要将她当做罪奴捉拿。

    七月再也忍不住这口气,“明明是风少磬背叛了楚风,猴八却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如今终于知晓她还活着,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元月厉声道:“你别忘了自己是楚风家的人!她是南风罪奴!生来就同我们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七月听着只觉得可笑,“我们是为楚风卖命的女侍,却也并非生于楚风,本就是流落四方的孤儿,谈何一路人?”

    “正因如此,我们更应当感念楚风的收养之恩。”

    “是!若非楚风收养,我们亦不能成为姐妹!猴八虽是最晚进府,也与我们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你难道从未将她当成姐妹?”

    六月听了小声附和着:“我有……”

    元月眼中微微闪烁,不想再回应。

    “从始至终,我都相信她不是叛徒,你们为何不信她?”

    元月顿时哑口无言,没人想到风少磬会是叛徒,她为楚风家做了那么多,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元月想错了,但在立场上,她亦只能恪守本分站在楚风这头。

    屋里一阵寂然,六月小声又表态着:“我也信……”

    “信不信又如何?这也不能改变她是风玖歌的事实!”元月收回思绪,命令道:“若不能将她带回,楚风家就得给她陪葬!”

    “二月,看好她们,没我命令不许再生事端!”元月嘱咐完,带着一行人前去追捕罪奴。

    京郊之外,丛林深处,猴八与元僧被水流卷入地道,一路冲到荆棘泽。

    刺眼的天光扎得睁不开眼,猴八在一片泛白中摸索着,“阿僧!阿僧!!!”

    猴八触碰到地上冰凉的身躯,“阿僧!是你吗?承喻!承喻!!!”

    她怎么也唤不醒他,用力按压着胸口,不断渡气给他,与他想救她时一样,可却于事无补。

    “醒醒!醒醒!”

    猴八恢复视线,终于看清他的模样,他的脸色已被浸得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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