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韩铭不韩铭,藤学一从腰间把小狗钥匙扣摘下来,朝着愣在原地的韩铭喊了一嗓子,“福禄福禄!”下一刻,韩铭便化身成了一缕白烟被吸纳进去。

    我循着声音向前跑去,只能听到应如是断断续续的喊声“师叔,建国姐,救命!”,声音飘飘渺渺,好似近在咫尺,又好似随风而来不知远近。那声音忽快忽慢,忽高忽低,仿佛有生命,每当我们追寻不上的时候,它就会故意放慢语速,提高声音,这让我不由得怀疑其实它要故意引我到某个地方。

    藤学一收了韩铭迅速赶来,他轻手轻脚站到我身侧抬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啤酒瓶盖摊在掌心,啤酒瓶盖涨大变化如同盘子般大小,细长金黄的指针在盘面上滚动追逐。

    指针晃动,反复摇摆,我们的目光也随着指针指明的方向追去,最终脚步停留在医院后身的一个小山头上。

    说是山,其实并不算山。

    而是一片一片倾倒的医学垃圾对齐而成的小土坡。

    血腥和恶臭一层一层覆盖之下竟然还生出了千百株血一般颜色的红花树,此时正是盛夏,红花开的艳烈,月光之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红色,好像地狱燃起的无名业火,让人无端的想起传说中的曼殊沙华。

    红花树繁茂昌盛,一簇一簇的花朵昂扬向上遮天蔽日,月光自花叶缝隙中稀稀疏疏地漏下来,照亮眼前这一方天地。

    应如是被一条银龙缠紧身体捆绑在红花树探出的一方枝头,那龙的尾巴正好作巴掌状覆盖在他的嘴上,应如是一边忍受着海腥气翻着白眼,一边从喉咙里不断发出求救的信号。

    红花树下,一个短发少女正漫不经心地抬手揉捏着自己的耳垂,耳垂上挂着的细细银链条直耷拉到她漂亮的锁骨上。

    顺滑的齐耳短发宛如两把钢刀遮盖住她脸颊的两侧,伞状黑裙和透明的水晶高跟鞋无一不流露出她的优雅与精致。

    我感觉自己的心里“咚”地一声,像一颗黑亮的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潭。

    “Cherry!”

    藤学一将手中的罗盘缩回瓶盖大小收进口袋,朝着对面的女孩响亮地吹了声口哨,“好久不见啊,文竹。”

    什么?文竹?我想起客厅茶几上那盆碧绿的植物,又看看对面的女孩,是的,她不是Cherry,她比Cherry看上去年轻一些,可是,那短发掩映之下的面容分明就是——

    文竹轻轻笑了起来,她抬起晶莹的指尖,将挡在面前的头发向耳后拨去,露出黑发掩映之下的面庞,烧灼溃败的红色花朵绽放于其上。

    我看着面前那张与Cherry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收起你那副悲天悯人的恶心嘴脸!”文竹却先开口了,菱角一般的尖下巴高傲扬起,她看着我,目光里满是厌恶,说是看狗也不为过。

    “你以为你现在摆出一副,心疼,感叹,可怜,的模样我就会放过你了?”她假模假式地以手掩唇,做出惊呼,“哎呀!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哎呀!你好丑!哎呀!一定很痛吧~啧啧啧,真可怜~”她拖着长音,像唱戏似的,上挑着眉眼,高翘着尾指,摇摆着腰肢,眼波流转,花腔亦婉转,“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对吧?”

    被她戳破心思,我尴尬地往天上看去,只可惜浮云闭月,除了高高挂在枝头的应如是宛如一条上古灵蛆蠕动不止。我看看应如是,无奈地垂下脑袋又看回文竹,“是的,我是这么想的,但这并不代表这么想是错的,善良不是错,共情也不是错,怜悯更不是错。我可怜你,但我也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难过,尽管这份错误并不是我造成的。”

    “哈哈哈?不是你造成的?”文竹的尾音像是蝎子尾巴上面的钩子,挠的人心痒痒,蜇一下也疼的要人命。她说,“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说‘法不责众’之类的话吧?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一个人杀人叫杀人,一群人杀人就不算了吗?”

    “你冷静点,”我真受不了她这种疯疯癫癫的样子,“最起码,逼死你的那群人里没有我!就算当时我在现场,我也不会那么做!”

    “那么你认同他们的观点吗?如果那一天你在那里,你是会冲上前去阻止他们,还是会退避三舍袖手旁观?!”文竹冷冽的眼神扫射过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的红唇宛如一把沾血的钢刀,她说,“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涌泉君那么无私,那些村民们难道不知道杀了他是不对的吗?可是他们沉默地收下了一块块龙骨一片片龙鳞;小娟何其无辜,村长们难道不知道转运珠是一条条人命吗?可是他们在黑暗里又伤害了多少年轻少女;还有你,”说到这里,她一步步逼近,“你明明知道没有了那块石头我就会枯死,你不是照样活蹦乱跳的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我化成飞灰吗?!”

    藤学一冲上前来,长臂一伸将我护在身后,“要用石头的是我,当时她已经死了,她不知情!”

    “哈哈哈,哈哈哈,”文竹仰面笑着,抬起指尖指着藤学一,“我跳楼的时候,你躲在伞下冷眼旁观;她一死,你就忙不迭地跑到阴曹地府去捞鬼魂。这就是你们说的,没有偏颇,没有私心?”

    “承认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真正能够执言的义士,有的都是为了好处默默藏私的庸人!”

    轰隆隆,天边一道炸雷,好像两军对峙前战士们擂动的战鼓。

    我想起藤学一给我讲的文竹的故事,当时的我将手覆盖在花盆上看到她的过去,她跳楼的那一天,好像也打了很响的雷。

    文竹是有怨气的,我知道;欠她一条命,我也知道。

    但她对着藤学一问出私心这种话,我,是我多想了吗?我看看藤学一,有些尴尬。

    但更尴尬的是,我没忍住反问到,“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活了?”

    好嘛,这会儿轮到她尴尬了。

    开始是应如是被挂树上很尴尬,然后是我夹在其中很尴尬,再然后是被反问文竹很尴尬,尴尬一路传递,眼见着传递到藤学一这儿了,可他却没露出半分尴尬,这实在是令人有些沮丧。

    我原本以为他会说点什么,解释也好,否认也行,可没想到这家伙就这么垂眸沉默了半晌,等再次抬起眼来的时候,却只说了八个字,“要打便打,废什么话!”

    听到这话,文竹似乎有些意外,可能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个能打嘴炮绝不动手的人,可如今一看他连话都不想多说的模样,她收起笑容,双手抚上两侧耳垂,看着我,话却是对藤学一说,“你们两个打我一个,不太公平吧!”话音刚落,双手离开耳垂,那两条细细耳线瞬间涨大数倍变形成两条口吐寒气身披冰凌的漂亮银龙。

    “你有武器,我没有,也不大公平。”藤学一轻笑着,活动了活动手腕脚腕,看模样是要赤手空拳干一场了。

    文竹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勾唇一笑,“扯平了。”手中银龙便如长鞭一般抽打而来,裹挟着飓风,将整个山头的红花树都震得刷拉拉刷拉拉响个不停。

    藤学一单脚起跳,轻盈似猫,整个人准确无误地落到一侧凸出的枝杈之上——银光如流矢一般射出,探寻到四周有不速之客,原本紧紧捆绑住应如是的那条银龙居然自动松开了束缚眨眼间便化成一簇冰箭朝着半蹲在枝头的藤学一面门射来。

    “师叔小心!”应如是先是叫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咚!”的声响,虽然落地声大,但应该摔不坏,毕竟这山头上都是垃圾,可以垫一垫。

    “哎呦,我的屁股啊啊啊啊啊!”应如是哀嚎着躺在地上不起来,文竹一看到手的鸭子要飞,甩出一条银龙再次朝着应如是打来,看那架势,不是要绑他,是要彻底杀了他!

    银龙在半空中张开血盆大口,眼见着瞄准了应如是的屁股,应如是哀嚎了一嗓子,“哎呦我的无量天师老爷呀!”连滚带爬地朝我奔来,好嘛,这一下也顾不上屁股疼了,腿脚利索的能跳广场舞。

    见应如是从地上爬起来跑走,银龙在半空中居然也改变了方向,“我勒个乖乖隆地咚,这玩意儿还会瞄准?!”应如是一看我身边还不够安全,干脆撒丫子围着整个山头开跑,那银龙张着大嘴穷追不舍,一人一龙很快便钻进红花树林再也不见,云开雾散,月光之下,只剩手握银龙的文竹和蹲在树上的学一以及半分术法都不会的我。

    该死的应如是,居然说跑就跑了,好歹给我留个护身符啥的再跑啊!

    再说藤学一,眼见着银龙化箭,就在应如是向下坠地的时候,他也借树枝之力向上弹起在半空做了个鹞子翻身将那一簇冰箭的一端牢牢握在手里,那冰箭一往无前力道极大,他牢牢握住也费劲了力气,直掐得手指骨节泛白。掌心温热,掐得那冰箭却未化成一滩水,而是箭尾绷直抽动了几下过后便如晒软了的橡皮筋耷拉下来,化为了银龙的本体。

    这条银龙看上去好似弓弦,比文竹手里那只细上许多。

    现在可好,他二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手中龙,一条粗一条细,杀气四溢。所幸他俩谁都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干脆躲到一棵大树后面,一方面是避免这俩人打起来溅我一脸血,另一方面……我伸长耳朵听着漫山遍野来自应如是的嚎叫声随时准备守株待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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