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我,是这样的吗?”

    今天外面的天气很好,冬日暖黄的阳光隔着玻璃窗透进来,洒在地板和墙上,斑斑点点的,我瞧着心里柔软,所以对于覃俊霖问的问题,放弃了正儿八经的翻旧账。

    只是反问道:“你在质疑一只鬼会说谎?”

    “好了!——我道歉!”覃俊霖举手认错,将我分神的头和目光搬正到他身上,“这位女士,请认真对待我们的谈话好吗?”

    我扁扁嘴。心想早有这种沟通态度,咱们何至于此。

    “来来来!”我顺势靠了过去,在碰触到他手臂的皮肤时,又微微离远了些。

    这些动作他瞧在眼里,没反对,只是将我额前的留海朝旁勾了勾。

    “走的时候……痛苦吗?没有我陪……”

    “什么?”问完,我才惊觉他可能是指那时。

    “还好。脑袋当时就碎了,腰也断了,全身都是麻的,没什么痛的感觉。不过说到这,我想说……”我斟酌着用词,“信上姐姐那些骂你的话,你也别全放在心上,她心肠那么好一人,就是气急了……”

    “信?”他反问,“什么信?”

    我一怔,“你不知道啊?!”

    “……也不是。”他目光闪烁的起身去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就在那背着我,捏着水杯喝起来,直到一杯水饮尽,他才放下杯子手撑着吧台说,“我以为她把一切都抹得很干净。没曾想,居然还会给我留下一封信……”

    他说完垂下头,额间未被打理的细碎头发耷拉下来,形成阴影一片,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不过语气听起来,应该是不怎么高兴。

    我低叹:姐姐啊,恭喜你,你的目的达到了。

    当初她在坟前烧纸时,嘴里念叨着写那封信,就是要让覃俊霖背负“一朝惊醒,斯人已逝”的负罪感,最好这份罪孽能折磨得他后半生都无法安宁,那才遂了她的愿。

    当时我飘在坟茔上空,吸着香火想,老姐啊,万一你妹在人心中无足轻重呢?那到头来尴尬的还不是只有我!何况人家再不济,身份总还是男朋友,有知情权!

    虽说心里不赞成她这种做法,但我也没去她梦里反对过。

    老话都说,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而缘分这种奇妙的东西呢,我从前听过一个说法,说逝人入梦,进一回,两人的缘分便消耗一些。

    在这世上,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当然不想就这样把我们之间的缘分消耗掉,毕竟,这辈子她宠我、疼我,待我真心实意,那下辈子该换我去宠宠她,让她做一回妹妹。

    “你姐,就这么恨我?”他忽然抬头问。

    我看他情绪还算平静,就随意道:“可恨可恨了。”

    害怕他不理解,我还做阐释:“你想啊,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还没捂热乎,一下子就被猪捞走了,偏偏那只猪呢,是吃荤的不怎么爱白菜,如今那颗白菜还因为一些原因嗝屁了,那对她这个养菜人而言,能不恨吗?”

    覃俊霖的俊脸上闪过一抹痛色,不说话了,片刻之后才走过来,慢慢撸着我的头发,把我当成了一只调皮捣蛋的猫。

    “你刚才说,谁是“猪”呢?”

    我:“……”

    哈哈,就是打个比方嘛!他表情这么认真干嘛,还怪让人害怕的。我缩了缩脖子,想逃到天花板上去,没曾想身形一蹦就被他拧住了后脖颈。

    “对不起……”他将我箍进怀里,“我没想到这些年里,你们原来怨气这么大。”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道歉,我心脏突突痛了一下,然后酸酸的,就像被人全颗摘掉扔进了陈年梅汁里,来回使劲泡,泡到最后连眼泪都酸出来了,又让这房子遭了回回南天。

    不过这次跟上次不一样,我不在是孤零零坐在沙发守着覃俊霖醒来的一只鬼,而是由他抱着,哄着,给擦眼泪的林果儿。

    多么难得的待遇啊,有那么片刻,我几乎忘记自己已经死了,只想再次牢牢抓紧身边这个人,可毫无温度的身躯和没有跳动的脉搏冰冷又残忍的提醒我:林果儿,你已经——死了。

    看我这鬼做得,当真是六根未尽啊。

    就这样,一场本该推心置腹的谈话,因为我的眼泪洒洒而夭折了。

    第二天我看覃俊霖系着围裙,正忙里忙外的对整间屋子做清洁,发出了大大地疑问:“你怎么不去上班?这些以往不都是交给保洁阿姨的吗?”

    他开了抽湿器,房子里嗡嗡乱响,但我还是听清了他的话,“我休年假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可以在家陪你。”

    “——真的?!”

    我再次露出宇宙洪荒都已炸裂的吃惊表情,他捏捏我的脸,只是笑笑而过。

    “工作狂人,设计新秀啊,居然按下暂停键休长假了?!”

    以前他外公去世时都没抽出三天时间去殡仪馆守灵堂的人,他妈和我为了迎合他能休假的“A lucky day”,随时都在提前过春节、中秋节、端午节的人,现在告诉我他要休长假?!

    老实说,我接受不了。不然怎么对得起以往为他退让过的那些节气日。

    “覃俊霖!”我像条小尾巴,追着他忙碌的身影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快嗝屁了?”

    因为人只有面对死亡时,才会幡然醒悟一切名利都是浮云。

    他正在擦玻璃,听闻把手中已经脏掉的帕子往脚边的水桶一扔,然后去关了抽湿器。屋子里安静了,我看着他朝我走来,又眼睁睁见他用湿漉漉的手弹了一下我的脑门:“——有病!”

    没错!我就是有病!不然有哪个情感受虐狂会几年如一日,死心塌地的呆在你身边!

    “那你是怎么了?”我没所谓的扫了一下那润润的肌肤,追着他又去到阳台,“难道公司经营不善破产了?还是其他合伙人看你不顺眼,已经拧成一股绳把你一脚踢开啦?”

    “哼……”他扯出一个浅笑,“我倒希望如你所说,是其中某一个原因,那样,我反而能心安理得一点。”

    他这样把我整心慌了,于是赶紧追问:“那到底是什么?”

    他把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干,刮刮我的脸,“林果儿,咱们,珍惜时光吧。我会把以前所有没做好的慢慢补偿给你。不然,万一哪天下头召你去投胎,想到欠你的这些,我会良心不安一辈子。”

    他说完呵呵的笑起来。我反而怒了。张嘴一口咬在他手掌,一圈牙印红白相间,几秒钟就散了。

    还是下不了狠口啊,真是只废鬼。

    “那我通通不接受,你就良心不安吧,这样,咱们仨,至少我姐姐是心愿达成了。总得保一个不是?”

    他叉着腰在天光下瞪我,“林果儿,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算呢?”

    我呲着牙往屋里钻,“倒挂倒得,什么都流进脑袋里,聪明不少。”

    可在背过他眼的地方,我明媚的五官“唰”的一下暗沉下来。我抬手看那股萦绕在指尖飘摇的黑气,那是从覃俊霖额间勾下的。冰冷的东西和冰冷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所以,我明白,那是将死之人才会出现的征兆。

    覃俊霖啊……

    这次,你不是在我心里扎下一根刺,而是在我们之间放下一道栅栏啊。

    如果你真的同样爱我,那无论是死亡或者是软弱,一份求助的心,难道不该对爱人表明的吗?

章节目录

有一天,我死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岁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岁壹并收藏有一天,我死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