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邵老家主收养很多人,唯独却待我不同。让我与邵榭一般吃穿用度,还教我武功,教我琴棋书画,我还记得当时你们望向我的眼神,是充满羡慕。”

    “可是,有一天,老家主告诉我,我就是一个替邵族报仇的杀手。虽从小便知道自己最后的命运,只有一个结局,忠心完成任务并死掉。”

    “不甘心。倘若,今日坐在我这个位置上的是你——你会认命?还是逃走。”

    对面人回答:“得认命。”

    心中竟生出了悲哀。

    安颜知道,她逃不掉了。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雅婳殿’。窗外细雨横斜,还闪着雷,窗内几根蜡烛时而亮,殿内的漆黑伴着时不时的雷光。殿中跪坐着一位女人,女人停下笔,将写好的书信给了面前背着把刀的蒙面黑衣男子。

    她穿着素衣,黑发如瀑。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煞是美丽,未被修饰的脸,仍可夺魂摄魂,荡人心神。

    靠着这天生美貌,不知这辈子拿捏多少男女了。

    男子看着信封上的‘邵榭-收’,像是当做笑话,说:“你喜欢少主。”

    安颜垂下眼,不作答。

    安颜对邵榭的感情感到迷茫,他好像对安颜很好,比如当年安颜被送进无情宫,他冒着危险单枪匹马闯进宁峰……可安颜觉着不太真切,毕竟两人的关系是少主和属下的关系。

    他曾对安颜说过喜欢。

    侍女喜欢过一个人,她喜欢的人死了,侍女为此伤心了好几天。

    那如果安颜一声不吭就离开了,那邵榭会哭吗?会吃不下饭吗?会永远记住她吗?

    “我手染鲜血杀了这么多人,死后会下地狱吗?”

    “……你想怎么死?”

    “我怕疼,给我个痛快。”

    “你怕疼你当杀手?”

    “有的人的命运,没法自己决定。”安颜苦涩一笑:“我渴望自由,这下我也该得到了。”

    恍惚间,眼前竟幻出邵榭手指轻勾素弦,阵阵琴声飘逸而出……黑衣男子拿着剑直刺入她的胸膛,一抹鲜红的血飞洒而出,染红素衣,如雨洒在男子的脸上,好疼,好疼……伴着愈加响的电闪雷鸣,她的手慢慢垂下,毫无生气。

    雨停了,阳光照进,雅婳殿还是空荡寂静……

    *

    “帮帮我!”

    安颜猛地睁开眼的时候,在一个屋里,周边都是团黑。她直起身,抚上胸口,血液的湿腻感没有,可还是有清晰的疼痛感。

    门外一声声小女人的娇俏笑声。

    “公子,这里~”

    “里面就是今刚买来的姑娘~”

    “咔嚓——”

    门被打开了,灯笼光射了进来。

    一个少年走进来,身后带着几个护卫和一个青楼妈妈。少年肤色白皙,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俊俏中又带着一抹温柔。他身材修长,腰背挺直。如丝缎一般的墨发高高束起,只在两耳垂下几缕乌黑的发丝,在风中轻轻摇曳。黑色锦袍上带着雪,还佩戴着雕有一字为‘邵’的玉佩。

    看到熟悉的脸庞,她神色警惕慌忙站了起来,全身僵硬紧张。

    “你怎么对她了?”邵榭侧脸冷声问青楼妈妈。

    青楼妈妈张大了嘴巴,惶恐地说道:“公,公子啊。我就把她关在了这而已,吃喝不缺的!”

    邵榭紧紧盯着安颜,对青楼妈妈道:“罢了。”

    邵榭上前一步,弯了弯嘴角,伸出手示意。

    安颜牵住,跟着邵榭离开。

    坐上马车,她一路上一言不发。

    因为几年前,安颜经历过一次被拐进春楼的事件,场景一模一样。这难道是死前的回忆,还是再来一次能得到自由的机会?

    看着身旁少年近在咫尺,安颜在想,他有没有看到那封信呢。

    现在太不真切,当时的我们还不知道之后会分离吧。

    “阿颜。你不会在埋怨我没早点找到你吧?”邵榭握着安颜的手,给她暖手。

    “没有。”安颜低着头。

    “我已命人去整她的青楼。阿颜,她有没有打你骂你,”邵榭话还未说完,安颜抱住了邵榭,眼泪从眼眶中流出,小嘴抿着,还是忍不住眼泪流下来。

    她强压着哭声,喉咙哽得生疼。

    “子安。子安,”

    温热的手,生疏地扶上她的背,看不见邵榭的表情,只能感觉,邵榭的手默默将她抱紧。

    “我在。”

    “子安,我想,离开家主的掌控。”她微微仰起头,和邵榭对视上。她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

    那绝美空灵的容颜,让人心痛,让人怜惜。

    ……

    “阿颜,醒醒,到家了。”邵榭在她耳边轻轻将她唤醒。

    原来她刚才靠着邵榭的肩上睡着了。

    她果然说不出那句话。

    下了马车,抬眼入口处有一大石头,上面刻着四个黑字“清崖山谷”。

    清崖山谷是邵族人的领地。浮云低沉,山谷的冬天总有下不完的雪,白茫茫一片,和着呜咽的风声,如梦。

    邵榭撑开竹伞,垂眸看着安颜略显不安的神色,以为是她害怕被父亲责罚,为了让其安心,他说道:“你偷跑出谷的事,不用担心,父亲不知道,这几天父亲有要事与那几位大人商议,已有两天两夜没有闭眼了。”

    邵齐武知道她偷跑出谷。上一世,安颜被邵榭接回谷中,没有给邵齐武汇报就休息了,惹得邵齐武本就因为战事生气,罚了安颜三十棍,那疼一想起来就浑身难受。

    “我还是去见一下家主吧。”

    “我陪你。”

    “好。”

    -

    “家主。”

    安颜恭敬行了个礼,偷偷瞟了眼邵齐武两边的三位大人。

    分别是杨将军,清崖学堂的江大人,和安颜的师父粱大人。

    “现在除了我族,南玥族和宁峰族在打仗,他们为抢下沧州划为领地。”邵齐武将桌上放着的绫罗绸缎狠狠扔到地上,踩在脚下,他说:“哼!就这点好处,竟想收买我族,来支持他们的其中一方!”

    两族为了让邵族放下仇恨,来选择支持他们其中一方。送了比如像越窑模印莲瓣纹大盘,银带烤蓝一心念佛如意银链,玉如意等等金银珠宝。

    仇恨哪有容易放下的。六十年前,南玥族和宁峰族将除了还是襁褓里的邵齐武之外的族民屠杀殆尽。

    邵齐武眼睛里慢慢浮起了怒火。

    “那照您意思是?”杨将军口吻迟疑。

    邵齐武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打报告的士兵就拖着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进了殿。

    女孩胳膊上有几道伤口,身上全是血迹。安颜愣了半晌,这个女孩是她上一世没有见过的。

    女孩脸有些消瘦,细细的眉毛稍稍有些弧度,睫毛长的过分,睫毛下一双桃花眼清澈又好看,小巧的鼻子和樱红的嘴唇。

    “子安,这个人是谁?好可怜。”安颜侧头小声问邵榭。

    邵榭说道:“不认识。”

    “求大人救命啊!”女孩跪在地上不断磕着头。

    邵榭看着邵齐武神色有些累了,走到面前,说:“阿父!我来问她吧,您与三位大人几日未合眼,先去休息吧。”

    “榭儿果然长大了。”杨将军边打哈欠边夸,又拍了拍邵齐武的肩,说:“你也别不放心了。”

    邵齐武叹了口气,跟三位大人一齐走了。

    安颜绷着的弦总算放松了,捞了个椅子坐下。

    她问:“歪,你是邵族的吗?”

    女孩顾不上回答问题,“求少主做主啊!救救我那老迈的阿母阿父吧!”说道最后一句,她的语调忍不住有点颤抖:“也……也不知道……不知道我那……家人还能活多久……”

    话音一落,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邵榭命人拿来凝血草,敷在女孩的胳膊上,温声说道:“姑娘,你说明白点。”

    “几月前,我随一家人去南玥经商。一开始生意很好,不知怎的哪得罪了南玥的大人,他们不但像强盗般让我们交多些钱,交不上钱,还殴打我家人……我是找了个机会才偷跑了出来。”

    邵榭皱眉:“南玥不是一直以和平开放为主吗?你话语中那作风倒是有点像宁峰族人。”

    女孩胆怯地继续说:“是南玥口音。”

    安颜听着这番话,更觉得奇怪,疑点重重。

    一、这女孩没回答她是不是邵族的。

    二、倒好像是故意挑事的,女孩看着受伤重,其实都是小伤。

    三、南玥看人森严,怎么偷跑地出来的?

    难道是宁峰派来的人?

    安颜和邵榭对望一眼。

    此刻邵榭心中也有了相同的答案,不确定罢了。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粱阿元。”

    “下午启程。你带路,去救你家人。”

    “谢谢少主!”

    粱阿元躬身再行一礼,便退下。

    粱阿元前脚刚跨出门。

    安颜站起来,问正在翻着册子的他:“你不觉着很奇怪吗?”

    “觉得奇怪,所以我在找粱阿元的名字。”过了会儿,他将册子拿到安颜眼前,说:“找到名字了。”

    邵族名册里竟真有粱阿元。

    “子安,我也想去帮忙。”

    “只要你不跑。”

    安颜举起手三指并拢,说道:“我发誓,绝不跑。”

    邵榭同意了。

    安颜坐上了马车,半靠着假装闭眼休息,等粱阿元收拾好衣物坐上了同一辆马车,安颜又端起茶杯喝了几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粱阿元。

    “姐姐为何一直在看着我?”

    粱阿元一脸无辜无害,倒是让安颜尴尬地咳嗽两声。

    *

    不觉间,夜已深。

    马车停在离目的地的一公里,粱阿元领着他俩去到一个破旧的道观。

    这破旧的道观都不归哪一个领地管。

    寒风在雪野上呼啸而过,寒鸦在冷冽的枝头,用嘶哑的嗓音孤独地鸣叫。

    寒意愈发逼人。

    就在这时,一支箭自高处俯冲之下,安颜瞳孔骤缩,却来不及躲闪,那箭精准打掉安颜的发簪,秀发随风散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射箭的技术不好,还是没有伤人的意思。

    另支箭朝着邵榭那边冲下。

    “子安小心!”安颜喊道。

    提醒及时,邵榭抽剑挡下。

    “把我族人放了!”邵榭皱着眉头望着上空。

    从黑暗里跑出五六个黑衣人手里都拿着长剑。

    其中一个黑衣人老大,高声喊道:“弟兄们上!”

    邵榭当胸一脚,狠狠地踢向迎面扑来的黑衣人,将那人踢得倒飞出去。又猛地一个回旋,单腿横扫,将一左一右逼来的两个黑衣人鞭扫倒地。

    黑衣人的老大见形势不妙,想拿短刀偷袭安颜。只见安颜如燕子一般轻灵的身形一动,翻身提剑刺向凶徒老大的后背。

    “留活的!”邵榭说到这,从天而降了一个红衣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

    不过,红衣女子目标似乎不是他们三个,她袖里藏针,飞快射出去的针扎进黑衣人的脖颈,那女子轻功很好,不等反应便飞走了。

    邵榭号脉。

    “一招毙命,看来是毒针无疑。”

    “此地不能久留,先走吧。”邵榭眼神示意安颜,拉着愣在原地的粱阿元走。

    上了马车,安颜还没来得及束上头发,就听粱阿元无助又可怜的哭诉。

    “我……我的父母……家人怎么办?”粱阿元双手捂着脸,那瘦弱的脊背,猛烈地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

    “阿元妹妹振作点。”安颜拍拍她的背,转头看着邵榭说:“不如将此事告知家主吧。”

    “只怕如了他们的愿。”邵榭几番思索,说:“可发生到这,也只能告诉阿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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