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普照大地,空气充斥醉人花香,大街小巷开始新一天的忙绿,孩童在定制校车上放飞一架纸飞机,它打着旋儿前行,春风带它飞过公园河堤,转呀转呀,飞过早起锻炼的大爷,飞过都市上班族聚集的便利店。

    最终撞上八点零五分的双层巴士,巴士经停旧骑楼,司机按响哔哔两声。

    满脸痛苦的女孩惊醒,捂着胸口不断喘息,她勉强平复心率后呆呆望着窗外天空。

    今日晴,万里湛蓝无云,一层阴霾透过她的窗户把所有覆盖,沉甸甸的情绪环绕在思海,挥之不去。

    青絮从没做过如此真实的噩梦,在梦醒以前,透进黑暗车厢的那丝光亮,她够不着,摸不到,车就一直一直开,从此跌入无休止的地狱,以至于害怕车子停下来,恐惧将面临的未来。

    好在,梦醒了。

    “糟糕——”

    “要迟到了!”

    她抓紧时间洗漱换鞋,气喘吁吁搭上准点地铁,来到研究所报道。

    青絮在航班上分析过任务对象,资料显示它幼鸟期被不法分子捕捉,已经带出边境线了,救回来后几度挺不过危险期,老饲养员给它取名希临,祈祷希望降临。

    它最终没有被死神夺走,在看护下顽强康复,就是从小到大性格古怪,偶有拔毛行为。

    这次安排鸟语者,是因为内定由希临履行租赁合同,两个月后出使大支圣国,事关国家形象,皇宫那边希望它认真吃饭,乖乖接受体检,养得漂漂亮亮出发。

    她踏进员工休息室,饲养员小怡已经坐在里面,青絮把薄外套脱下塞进壁橱,面向她打招呼:“早上好,我们可以去看希临了吗?”

    小怡板着脸不看她,手指在翘起的膝盖上随意敲击,莫名挤出针对她的不满。

    “按道理,昨天发生那种情况,你走人是应当的。专家说反正希临要送出去了,再研究研究也不打紧,听说你鸟语天赋很强,再强有用么,还不是发配来我们这。”

    说罢,她收起二郎腿,示意青絮跟来。

    七拐八弯绕过通道,最重的木桶归青絮提,小怡偷懒偷得头头是道:“别说我欺负人,你想了解希临,可以从它每天的食量开始,我提醒你喽,它脾气不是一般差。”

    “好,我可以负责这部分活,你多跟我讲讲它吧。”青絮反感她话里话外透出的不耐,但自己初来乍到,干脆多交换点希临的日常情报。

    小怡高兴了,乐意多说几句:“它呀,狂躁症懂吗?还有,我怀疑它智商都没三岁小孩高......”

    “阿巴阿巴阿巴......”

    她根本不了解希临,青絮内心肯定。

    两人走到白羽雕研究区,昨日观察室的大窗在另一面,这里是整排高大宽敞的房间,饲养员一对一照顾它们饮食,人造河流、阳光、雨露样样不缺,美丽自由的大鸟飞上树巢,随时观看幕布打造的栖息地风光。

    “唉,要是我能带倩倩就好了,它可亲人了,又聪明。不像希临难搞。”

    -

    鸟语者。

    拥有与鸟类心灵沟通的能力。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当鸟儿自愿接纳鸟语者,就能通过大脑秘密交流,它们也可以选择单方面聆听。

    比如现在。

    白羽雕昂首渡步,不时用通透的喙尖尖梳理羽毛,看见来者吐了句:“人类,我的奴隶。”

    青絮傻眼。

    “被美呆了吧?倩倩是最美母雕,它饲养员工资比我高。”

    “呃。”

    她的到来,吸引无所事事的鸟儿靠近铁网,争相传递自己的想法——

    “新来的,你鞋带脱了。”

    它们对她有好感。

    “去年野蛮国家打我们,谁赢了?”

    记错了吧,那是两年前发生在北境内的事。

    “昨天鱼肉不新鲜,前天蛇肉长虫子。”

    “你身边女人勾搭黄博士,二月七号下午四点,他们钻休息室了。”

    ......

    她现在没时间一一回应它们,小怡把她带到属于希临的单间,输入密码打开铁门。

    “记好这四位数。”不等青絮点头,她毫无预兆推开门往里进,把墙根的铁棒捡起朝铁网哐哐敲响。

    “开饭了——”

    “又耍脾气,烦死了!”她两息不见大鸟现身,恼火地扭头就走,锁门动作一气呵成,也不说交代青絮什么。

    她被独自丢下,面对一只在昨日展示攻击性的白羽雕。

    耳畔萦绕不断的水声,空间布置有绿草地和小溪流,栽的大树也是真的,青絮放下木桶,一步一步向前试探。

    “希临。”

    “希...”

    强劲的风刃扑面,眼角余光刮过扇形羽帘,在触伤她之前,那尾羽拧转成夸张的弧度,几乎是极限表演,一个滑铲把自己摔出去十来米。

    雪白无瑕染上污泥,正主懵了,它拍拍翅膀使爪子站立,巍巍地渡步去找木桶,若无其事叼出鸡肉撕扯,囫囵吞下。

    “你...噗哧!”

    听见女孩笑声,白羽雕弓垂的背脊更弯了,它仓促咽下最后一块肉脯,逃也似并爪飞进树丛。

    青絮感受到它的可爱,拔腿跃过溪流,追着它钻进人类美化过的树巢。

    低矮灌木丛背后别有洞天,树冠呈现蘑菇状,枝叶茂密生长,婆娑树影沙沙摇晃,接连环成小型林子,她屏住声息,仔细分辨希临躲在哪棵高树。

    “我找到你了!”

    她突然指着第四棵树大喊。

    “唰唰——”

    大量树叶纷纷扬扬飘落,夹杂着浅金色花蕾,炫目迷人。

    希临从女孩指的那棵,飞停在另一棵树杈,拒绝跟她眼神交流,也不肯接纳她的心灵,在看不见的角度,雕背浮现一层水晶色泽,绒毛震动泄散光华,内里每粒毛孔完全张开,就像雨后湿润的嫩草地,它放松极了。

    青絮知道大鸟没有恶意,暂且将昨天的不愉快归类为误会,柔声细语哄它:“对不起,是我吓着你了,你的羽毛那么漂亮,我帮你打理干净好不好?”

    片刻后,她小捧舀溪水打湿希临羽毛,指梳顺着纹理轻轻带走泥沙,它卧在岸边休憩,任由第二次见面陌生的她触碰,双眸微闭,说不清在享受还是紧张。

    室内天气风和日丽,忽略不远处煞风景的铁网,这帧画面流动着淡淡的欣喜,白羽雕伏低高傲头颅,如同找到同伴的狮子。

    坏情绪不会再控制它,绚丽的春色也有心情品味。它心想,这次我们不会分开了。

    可它依旧没有接纳青絮,不允许她阅读自己的心声。

    在青絮看来,一切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她不敢想象自这天以后,噩梦开始缠上她。

    -

    头戴三角巾的男人把尸体搬出货车,同伴蹲在一旁吞云吐雾,他们正处于面积广袤的沙丘地带。

    “死七个了。”三角巾朝黄沙呸声,不得不打开对讲机报告。同伴懒管他怎么处理,抽完烟伸个懒腰,解开□□放水,一滴不漏尿进水盆里。

    拿到指令,他回过身踹骂同伴:“干活,给货物松松绑。”

    他们解开所有绳索。

    “给老子听好,话只讲一次——”

    “看见了吗,谁敢跑,那儿就是你们的埋骨地。”他让开身,露出黑暗以外一望无际的黄沙,漫天风尘呼呼作响,热浪灸烤皮肤,小孩子别说逃跑,站到烈日底下都得脱层皮。

    “已经出境了,乖乖听话。”

    货箱关闭瞬间,哄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青絮抹到满脸泪水,原来她也哭了,迎着微弱裂光,她看见三三两两孩子抱在一起,大家涕泪横流,以头抢地,虚弱身板中爆发出强烈力量,哭那遥不可及的故土,还有未知漂泊的命运。

    绝望、绝望、绝望。

    死亡、生存、不择手段。

    又过了三天。

    她害怕三角巾的同伴,每次他来送饭,浑浊的水盆都会散发令人作呕的骚味,他把一坨坨流食搅拌的团子扔去地缝,观赏孩子们扭打抢夺,也会拿出手机摄像,拍给神秘买主验货。

    青絮饿过肚子,深知运气好抢到伙食得立马吃掉,她努力学习在这环境生存下来,挤开别人,让自己活下去。

    身体的变化,好似令她的心理也变幼小了。她知道在做梦,却抑制不了心底不断涌上的胆寒,每当车里起了争端,孩童们互殴时,她瑟缩在铁皮墙木木呆呆,干裂的嘴角浮出血珠,思维缓慢。

    水盆倒映出的幼年青絮,真的属于她梦中吗?

    会不会,她误闯了别人的梦境?

    真实世界在她脑中逐渐黯淡,取而代之是粗糙的车板、稚嫩而冷漠的脸庞、恶心又不得不喝下的污水......

    梦想颠倒。

    她不再渴望那道照进缝隙的阳光。

    “我想回家......”

    海马体内潜在的记事本掀开一页,她翻到快要完全遗忘的,记忆缺失前的短暂人生。

    曾经拼命回忆,都只能望见模糊影子的亲生父母,此刻清晰出现在小小的脑袋里,他们手牵着手散步,对她呵护备至,教会她生命有多美好。

    在那一片破晓笼罩的雨林,斑斓鸟群低空翱翔,为大地母亲献唱天籁之音,长相奇异的昆虫随处可见,阳光掠过树丛,有了形状,穿过巨型蛛网上晶莹璀璨的露珠,再到绚烂的野花谷。

    他们永远沉眠于那片圣神的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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