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成功,奖励一只鸡腿。

    反之,举报失败承担惩罚。

    她又搞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欺负新人,新孩子懵懂,不知晓辩驳,一抓一个准。在这待久的孩子不轻易相互告发,因为别人可以告发你,你也可以反告,保不准自食恶果。

    “你凭什么说我背叛神!大半夜你盯着我关门,是不是想阻止我把门关上!好让你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声音是颤抖的,手脚是麻木的。

    她听见自己笃定,“你一定早背叛了神,才会来诬陷我!”

    “你你你才...”

    “那你说你为什么不许我关门?你希望我们都被冻坏,就没有人为神出力了对吗!”

    不,那女孩当然没这种想法,青絮知道自己在害人,用同样致命的话术去陷害。

    原来这就是魔鬼的阳谋,谁被牵扯进来,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切掉手指不会马上死掉,却会和另一个扭曲的孩子结成死仇。

    “我...我没有不许,你...啊啊啊,我没有叛神,啊......”果然不给她们太多时间,教官挥手点那个小女孩,宣布她举报失败。

    剁掉的手指滚到青絮脚边,喷出的血珠斑斑点点洒在她手背,她忘记是怎么走下台,风吹过时额头已经冰凉一片。

    等宣布今日祷告结束,本该为胜出得意的小女孩弯腰,涌上迫切想呕吐的欲望,她心里时刻谨记不能被人抓到把柄,拔腿往伐木场跑。

    晨光微微燃起,伐木场外圈禁的森林传来清脆鸟鸣,她背着所有人往深处跑,停在硕大的岩石边干呕。

    肚子里没有什么够她吐,倒是恶心的感觉一直梗在喉头。

    她木然地抬起头,发觉不远处就是高耸到巨木腰部的电网,禁地以外,一头迷糊的花鹿和她对视。

    大概是认为人类幼崽没有威胁,它继续低头吃草,她还看见树上几只松树追跃,灵活地蹿上不同的枝干,甚至能嗅到那边盛满花香的空气。

    “嘎吱嘎吱——”

    花鹿听见脚步,丢下鲜草,四肢弹跳几下消失在深处。

    青絮蹭着杂草向电网走,她眼睛里已经看不见阻隔,完全被波光粼粼的草丛吸引。

    “你找死就去。”

    小男孩在她身后出现,用枯枝拨开疯长的野草,比别的草域更高的草丛下,露出累累骨骸,鸟类的、鼠类的,还有半截人类腿骨,青絮促声尖叫,猛然退跌在地。

    “喂,你现在有资格跟我交朋友了。”他压倒野草,没心没肺地说。

    青絮刚回过神,想问为什么,后知后觉男孩这话的含义,眼眸沾染淡淡阴霾,隐隐升起薄怒:“我只是自保而已,我不想伤害她。”

    “随便吧,不是自保就是害人,没区别的。”

    小男孩咀嚼浸湿雾水的草根,尤似看不见尚未风干的荒骨,他说话那样冷漠,好像人与人之间永远好不起来,他在地狱看人间,未曾长大就早早死去。

    “不说话?你有名字?”

    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态度里言不符实的紧张,其实对交朋友这事儿新鲜得很。

    可他刚得罪青絮。

    心跳还砰砰作响的小女孩抬眸,瞭了眼触不可及的草地,光的底下绒毛纷飞,铺满一簇簇淡青色花絮,她胡诌道:“我叫青絮。是指青色的花絮,风儿一吹哪哪儿都是。”

    灵魂深处烟火炸开,她的意识产生强烈分割感,可怕的念头跨越虚无单刀直入——这会是我丢失的记忆吗?

    “你呢,你有名字?”她听见自己软糯的声音问他。

    问到了他不高兴的事,男孩黑着脸,但女孩怎么会依他,不交换彼此姓名如何算朋友。

    他摆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突然快速回答:“殷怀庸。”

    “殷怀...什么?我没听清楚最后那个字......”

    “庸!庸人、平庸的庸!问那么清楚做什么,想笑就笑!”

    生气的他比阴沉的他要鲜活,青絮本想多问问逗他,岂料他腮帮鼓鼓,蹿起身就跑,她急忙追上去却不见了人影。

    “好奇怪的家伙。”

    -

    她在地狱般的集中营有了朋友。

    殷怀庸不喜欢说话,但青絮每天都叽叽喳喳个没完,两人形影不离。

    失去自由的日子,有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我是仙泽人,从小跟爸妈在野外跑,他们深爱着大自然……”

    “人贩子把我们关在车里……”

    “你见过白羽雕吗?空中打遍无敌手,张开双翼有这里到……那里那么长,我的小伙伴或许已经回归大自然啦……”

    他会在吃饭的间隙听她讲故事,说一家三口去过哪片土地,那里栖息的动物有多少,夜晚出现危机该怎么化解。

    小男孩永远挂着不屑的表情,暗地默默想象她所描绘的风光,和他印象中的仙泽王国区别挺大。

    人能和野生动物交朋友?

    没游戏机没汽车没冰淇淋蛋糕的荒野很有趣?

    还有,所有父母都爱孩子吗?

    “你说你爸妈那么爱你,但他们还是弄丢了你。”他用种期待的语气寻求答案,如果她承认,就说明没有真正爱孩子的父母,她不承认,自己就可以说:“不然你还会在这?”

    他想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们没有弄丢我,爸爸妈妈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爸爸让我和妈妈先跑,他把坏人引走,我听见他们把爸爸打死,追上来…妈妈把我推进湖泊,要我抱紧木块漂走,我看见她睡着了。”

    青絮频繁吸鼻子,低低把故事讲完。

    “我还会游泳,他们抓不着我。”

    记忆是挥动而来的拳头,她在意识中眼冒金星,每当这时候,她就像脱离掉这副年幼的躯壳,在半空独自垂泪。

    已经和她交换名字的男孩垂眸闪烁,对她的了解越深,就越觉得她单纯傻气,问什么就说什么。

    “你家也没人了,一个小孩子在外面怎么生存,安心待在这,有我罩你。”

    他傲娇地伸出手掌,主动要跟低落的小女孩握手,她脸颊削瘦如骨,眼睛显得圆润可爱,和他曾经见过的名贵猫咪一样。殷怀庸想,她不愿意学会残忍也行,他就勉为其难护着她吧!

    猫·青絮·咪亮出爪子,她柔软的嘴唇贴在男孩耳畔,用气音小小声:“那你跟我一起跑吧,我们彼此守护活下去,好不好?”

    -

    她们闹矛盾了。

    “你知道我的过去吗?你了解我的性格吗?你凭什么说这种话啊,我才不稀罕离开,我在这过得很好,没有人会骂我打我,他们看见我就发抖,教官说以后会调我去好地方,你自己慢慢疯吧!”

    殷怀庸愤怒地推她,一骨碌跑得不见影儿。

    直到躺在宿舍木板上,青絮还在自责,她怪自己没有了解朋友的内心,好像一直来都是她在喋喋不休。

    第二天,青絮伐木时趁人不备偷溜,往森林深处跑去,大家都惧怕这儿,反倒给她机会。

    在祷告时她暗示了殷怀庸过来,左等右等还不见人。

    “啾啾——”

    什、什么声音?

    青絮如遭雷击,脖子机械地扭向声音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啾啾!你,你找到我了!你没事!太好了!”她冲上前将小白羽雕举高高,亲昵地贴脸蹭它,笑声清泉一样,在喜悦中无法自拔,但很快又把它放下。

    “你重了,真好呀。”

    它长壮实了,原来受伤脱落的毛根已经长出新羽,只要回到自然,总有天高阔的天地会任它翱翔。

    密林里传出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青絮。”

    男孩在身后呼唤她。

    朋友到来,青絮回头招手:“你快来,是啾啾...你和别人打架了?为什么?”

    “你别问。”

    殷怀庸面部青青紫紫,嘴角破皮淌血,鼻血流到唇尖,拖出一抹艳丽的色彩。

    他两眼发直,沉着气接近,不理会啾啾警惕的目光,伸手把它藏在底部的爪子扯出来,上面指甲歪裂,表皮已经摩擦烂掉,黑红色夹杂树皮碎屑。

    “它已经过了学飞的阶段,再没有鸟妈妈教导,它的翅膀会废掉。”

    “啊、那啾啾是怎么过来的,它......”青絮也查看了它的伤势,把视线放到电网隔壁的一棵棵树木,目光再回旋过来,心里就有了答案。

    “啾啾......”她心疼地把小雕揽在胸口,为它梳理凌乱的羽毛,新长出来的短绒毛干净洁白,她爱惜地抚摸,怜之又怜:“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殷怀庸,你能帮我把它藏起来么?”

    青絮眼睛都黏在幼雕身上,忽视她本来约好的朋友,小男孩垂头不语,刘海挡住他目光中满盈的晦涩,他冷冷审视忽然冒出来的白羽雕,嫉妒的浪潮翻涌不息,将他逼得眼尾通红。

    “好。”

    “这片森林暂时没人会来,过段时间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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