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天,没有杏花盛开。风中没有青涩的甜香。

    春天过去了,夏天就会来。春天的花落了,却不会在夏天再次盛放,自然的规律不会改变,如此循环往复,轮回不止。

    东宫里传来的消息,翰王嫡妃林氏于四月十五子夜突发恶疾暴毙。

    林清商死了,可除了她那已自顾不暇的家人,再无人为她伤心。

    林清商只在东宫存在了一年的时间,这并不算什么。他们也只是叹惋于天下与先嫡妃最相像的那个人没了。

    仅此而已。

    按大梁旧例,翰王嫡妃薨逝,整个东宫都要素绢布衣三日。可如今林清商已不再是参知政事家的嫡女,参知政事因收受贿赂,已被圣上革去职位,林氏全族流放岭南。这样家世的嫡妃又如何当的起旧例呢?

    白布一裹,便拖去火场烧了干净。

    东宫内一切有关于这位先嫡妃的东西,尽数焚毁,一切她留下的痕迹,摧毁殆尽。

    仿佛,这东宫内,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仿佛,东宫内的主人一直就只有翰王一个人。

    至于徐雾卿,他也只是觉得有一点的失落,只觉得自己身边再没有能像她一般对自己无微不至的人了。

    不过这种感觉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毕竟这也不是徐雾卿第一次失去。

    时间最终会冲淡一切,不论是希望忘掉的东西,还是费尽心思想要永远记住的东西。

    时间就是这样无情,要想打败时间,只能比它更加无情。别无他法。

    一个月后,信任参知政事的嫡女嫁入东宫,是为翰王嫡妃。

    “嫡妃娘娘入宫。”

    团团拥着这位新嫡妃的宫人,仍然是启元十四年拥着林清商的那些人。宫内燃着的红烛,也同启元十四年四月十五那晚的一般红艳。泣血一般的红艳。

    新嫡妃仍然不被允许住在承恩殿,宫人们也识趣地把她安排在了舜华阁,那间先嫡妃一日不差,住了整整一年的宫阁。

    那宫阁依旧冷得住不得人,依旧从没有人愿意去,因为翰王厌恶这位新嫡妃。

    时间渐渐长了,翰王的身子却又不好了,成日成日地躺在病榻上,他从前从未病得这般重过。

    不知过了多久,翰王在昏睡中听得先嫡妃林氏的死与嫡妃有关,仿佛是嫡妃为了嫁给自己生生逼死了先嫡妃。

    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意志,他强撑着身子起来,恶狠狠地死死捏住嫡妃的下颌,几乎要把她的下颌生生捏碎。

    “你说,先嫡妃的死是否和你相关!说!”

    嫡妃从未见过翰王这个样子,她只觉得眼前人与从前自己心中所想大相径庭。

    下颌疼的像要裂开,可翰王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味,仍然死死盯住她的眼睛逼问。

    “难道……难道臣妾在殿下眼中便是这般恶毒的人吗?臣妾……”

    “你还敢欺瞒!”

    他手腕一用力,把嫡妃从床榻边摔倒一旁的桌子上。

    “臣妾没有……”

    “你当真以为我病了便糊涂了吗!”

    “臣妾……臣妾真的没有,殿下明查啊!”

    翰王却不再给她分毫为自己辩解的机会,挥了挥手,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嫡妃娘娘突发恶疾,暴毙舜华阁。”

    她被拖下去活活拔下了舌头,推进荷花池溺死,尸体一把火烧掉,就如同从前林清商进宫前一般,丝毫不顾及参知政事的面子。

    “你,过来。”

    徐雾卿指着仍然跪在床前瑟瑟发抖的宫人,她是侍奉刚刚因病暴毙的嫡妃的宫人。

    “你说,你家主子是如何逼得先嫡妃林氏去了的?”

    “奴婢……奴婢……”

    “我给你机会,你若不肯把握,下场会比她还要惨上千倍万倍。”

    原来,林清商父亲收受贿赂的罪名就是这位新嫡妃的父亲强加上去的。他扳倒了参知政事,自己便做了参知政事。她的女儿也想学着自己的父亲扳倒嫡妃取而代之。

    她在林氏一族启程去岭南的前一晚找到林清商,意欲逼迫她自尽以换去自己做嫡妃的资格。

    “林清商,现下朝堂上的景况你并非不清楚,你们林氏一族已没落了,你的父母家人被流放岭南,若稍有不慎,便会死在半路上。难道,你不想他们平安吗?”

    “他们平安,便一定要用我的死来换吗?”

    “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做翰王嫡妃。只要我做了翰王嫡妃,我便会保你林氏一族平安。我向来说话算话,从不扯谎。另外,我想你也是爱翰王的吧。”

    林清商眼中划过一分亮光:“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若真心爱翰王,便应该事事为他着想才对啊。从前,林氏一族背后有参知政事的支撑,风光无几。那时的林氏自然可为翰王日后的前程铺路。可如今林氏一族皆沦为阶下囚徒,翰王有这样的岳丈,又如何能坐稳东宫呢?”

    她轻蔑一笑:“想必你不是不知道,如今翰王的位子有多少侯王虎视眈眈的盯着,就连皇上也不愿意让这位从小受尽先帝宠爱,甚至曾经威胁到过自己皇位的人继续坐稳东宫。若翰王背后再无庞大家族的支撑,恐怕他迟早有一日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林清商不是傻子,这些话一字一字如放射着凛冽寒光的利刃刺向她的心。

    自己的命,家人和徐雾卿的命。

    最终,她选择了牺牲自己一个人换取所有人的平安。

    母亲说的对,毒药都是甜的,因为它要引诱人喝下去。

    当她看到自己口中不断涌出的黑红血液时,她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可她却并不后悔,这么做是值得的。

    就算再也看不见他,就算到了生命的最后,也没能听到自己舍弃了生命去爱的那个他的一句爱你。

    徐雾卿气的几乎头都要裂开,他的眼中已布满暗红的血丝,和那日林清商死时口中涌出的血是同样的颜色。

    林清商竟然为了自己选择了自杀,他竟然从未察觉到林清商对自己的爱意有如此汹涌。这一刻他仿佛就是暴雨中池塘水面上浮浮沉沉的一棵浮萍,没有了根系,注定是要无依无靠,漂浮一生的。

    也正是在此刻,徐雾卿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林清商在自己的心里早已刻下了永难磨灭的烙印,他是爱她的。

    可他却从未在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在她还可以爱他的时候发觉。他让爱他如此之深的林清商至死都没有得到自己的一句回应。

    他辜负了她,并且永远无法挽回了。

    他开始变得暴虐异常,成日不理会朝堂上一切事情。每日做的事只有让手下的人去全天下寻找和林清商容貌相似的人。

    可是,林清商就是林清商,无人可以替代。就像先嫡妃就是先嫡妃,永远只是先嫡妃。

    他找不到林清商,就跑去从前林清商住过的舜华阁,他想要在这里翻找出曾留下过林清商的痕迹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

    可他忘了,早在那个春日的夜,林清商的一切痕迹都已被人抹去,东宫内再不会有林清商了。

    这世上,或许根本就没有过林清商。

    林清商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只有他的墨狐裘角精心绣着的一簇杏花。

    再无他物。

    他抚摸着那一簇杏花,呆呆的望着烈日长空。

    或许,那碧空无尽中,有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深深刻入了他的骨髓的人。

    我要去天上,寻找我爱的人。徐雾卿想。

    最终,在烈日下,他站在城墙上穿着那件绣着桃花和杏花的墨狐裘,飞身去了天国。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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