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召谢娘子侍寝。”

    “轿子都停在了外头......”

    嬷嬷指着屋外,眉头皱成了山路十八弯。

    还是陈管事亲自来接。

    江乔解下身上的钱袋子,将陈管事拉到一边,道:“管事,轻卿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哎,这都是谢娘子的命,多少人求这个福气还求不来的。”陈管事推脱道。

    “王爷若是想发脾气,您看能不能我替轻卿去?”江乔捏紧了钱袋子,道。

    “哎哟,江娘子,今个这事还是由您而起的。”陈管事摇首道。

    “江老爷不知道哪使的路子,把江柔塞进来,爬上王爷的床,王爷吓得不轻。”

    谢轻卿披了件薄袍,倚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

    她睡了一日,梦里总是叫着“姐姐”。

    那人走在她前头,一身靛蓝的粗布,腰间围着一条土红擦手,走的极快。

    谢轻卿伸手想抓住她的背影,却怎么也抓不到。

    张口想喊住她,回到嘴边呢喃成一句姐姐。

    谢轻卿跟在她身后,像个牙牙学步的孩子一样,醒来时便听见外头吵了起来。

    “我去。”谢轻卿强打起精神,用尽浑身的力气,只吐出这两个字。

    江乔快步上前,撑住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道:“轻卿,不可,你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了。”

    “姐姐,我无父无母,若是殿下怪罪下来......这可是犯上的死罪。”

    谢轻卿说着,鼻尖已经湿濡,却还安慰着江乔,道:“姐姐,没事的。”

    好想挽留下些什么,可醒来冻得心尖尖疼。

    轿子里还热着暖炉,看样子是萧疏楼指名道姓要她侍寝。

    今日这路走得急,颠得难受。

    进了梧桐院,谢轻卿难得下来走了几步,撑着一副快散架的身子进了屋里。

    今日也是稀奇,萧疏楼竟然没有在床上等她。

    屋里难得点上火盆香炉,谢轻卿坐着舒坦,双脚蹬了鞋袜上床,扯过一床又厚又重的被褥盖在身上。

    嚯,暖和了不少。

    谢轻卿已经很努力地打起精神来,今日还有事要求萧疏楼。

    那香越闻越浓,熏得她晕乎乎的。

    不知何时,萧疏楼进来了,兴许不止他一个。

    屋里热得像锅炉一般,身上的汗越出越多,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萧疏楼像是再剥莲子一般小心翼翼,生怕手重了划出甲痕。

    有什么东西刺破了肌肤,却不感觉到痛。

    谢轻卿动弹不得,眼皮更是沉得很。

    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里外一片漆黑。

    任谁被放在砧板上动弹不得,怎么也得反抗一下。

    翕动的眼皮似乎再挣扎。

    “不要怕。”萧疏楼的声音听起来莫名的可靠。

    可惜,男人都是骗人精!

    腹部阵痛不已,仿佛是要将她的肠子挖出来似的。

    头上似乎有什么细密的针在钻着她的脑袋,又疼又痒。

    双手被死死地摁在被褥里,谢轻卿认得那是萧疏楼的手抓着她不能动弹。

    萧疏楼这是要将她折磨至死,才肯方休吗?

    谢轻卿强撑着一口气,死死地拉着萧疏楼的衣袖不放。

    “殿下不要生气,不要怪姐姐。”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秦王殿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或许能放过姐姐。

    “好。”

    男人像是怕他听不见似的,贴近耳边道。

    得了萧疏楼的保证,谢轻卿如愿的闭上眼。

    不知为何,心里觉着轻了不少。

    萧疏楼没空去理会江家送来的人。

    因为王冲回来了,还带了位道士,能治疑难杂症。

    萧疏楼几乎是将自己信得过的大夫都叫进府来,才得出一条险要的法子。

    梧桐院都布置妥当,冷不防被人偷了家。

    床上赫然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萧疏楼黑着脸把人丢出去,让陈四好生看管。

    送人可以,但送到床上来的,岂有此理。

    萧疏楼能感受到,谢轻卿挣扎的力气在慢慢减弱,鼻息渐渐平稳了下来。

    那是一种不同于濒死状态下的宁静。

    “王爷,光靠施针,只能减缓这位娘子的病症。”

    张道师顿了顿,道:“需得以利斧开刃,劈开头颅,取出淤块。”

    “荒唐!”萧疏楼拍案而起,道。

    不掀桌子已经是客气至极。

    “王爷,臣见过张道师以利刃刮骨救人,臣这条命便是张道师相救。”

    王冲跪在殿下,以命相保。

    “既然王爷不信,那贫道就告辞了。”

    张道师说得轻快,手里的拂尘摆了一道,大摇大摆地走出殿外。

    “道师且慢。”萧疏楼叫住了他,快步从殿上走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是本王不信,只是这事,本王赌不得。”萧疏楼低着头,言辞恳切道。

    “如若贫道医不好,那女子当场丧命,王爷便会把贫道碎尸万段。”张道师笑道。

    “这事本王做不得主,待本王去问过内子的意思。”萧疏楼含糊道。

    开斧的是躺在床上的那位,又不是秦王,他应了不作数。

    “也罢,那贫道便在云楚叨扰几日。”张道师听着有理,道,“还请王爷多多包含。”

    像他们这种四方相士,游走僧侣,向来都是不受人待见的。

    一是怕他们蛊惑人心,二是怕他们霍乱朝政。

    张道师也不是随随便便愿意下来抛头露脸,只是师傅说他凡业未了,无法增进。

    他确实凡尘心事未了。

    十年前父亲为了忠义侯的事触怒龙颜,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女子变卖为官妓。

    唯独他这个离经叛道出家人躲过一劫,改名换姓,心里还记挂着家里的小妹。

    一路打听过来,才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在醉仙阁当了话事。

    翠兰一开口便是千恩万谢秦王殿下,拉着他叙旧了大半宿,这业他必须替妹妹还了。

    知道秦王爷救妻心切,便自告奋勇来了。

    这种斧劈脑门救命的事情,说出来别人不信,秦王也未必能信。

    不过,秦王信,他能救那位女子,一可以借此宣道,二可以替翠兰还了业果。

    若不信,他救了那女子,因果就此了结。

    萧疏楼坐在门口想了一宿,这种用斧子劈开脑门的事情,怎么都信不起来。

    索性脱了衣服上床,床板吱吱呀呀的声响把人吵醒。

    那声音迷迷糊糊,每个音都沾着黏重的水汽。

    “殿下?”谢轻卿揉着眼睛,看得不真切。

    “没事,睡吧。”萧疏楼搂着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道。

    没了谢轻卿,他睡也睡不好,或许病的人是他,不是谢轻卿呢?

    日头照得晃眼睛,窗外的黄鹂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谢轻卿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在萧疏楼的床上醒过来的。

    她还没死。

    也是,弄出人命总觉得晦气。

    这次醒来与往日大有不同。

    浑身觉得舒坦了不少,素日里容易犯迷糊的脑袋也轻了几分。

    萧疏楼敞着衣襟,挡在下床的必经之路,如同一只拦路大虫一般,必要谢轻卿献上点“贡品”才肯放她下床。

    “身子好些了吗?”

    萧疏楼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里的爱意快溢出眼眶。

    谢轻卿看来只觉得毛骨悚然,道:“嗯。”

    “好些了吗?”萧疏楼又问了一次,似乎想要再肯定些什么。

    “好,好些了。”谢轻卿蜷缩起膝盖道。

    “你病了。”萧疏楼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郑重其事地说道。

    “嗯?”谢轻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里。”萧疏楼摸着谢轻卿的脑袋,道:“有一块淤血。”

    “如果不拿出来,你会越来越怕冷,事也记不清......”

    “只要把它清掉,就可以活很久。”

    萧疏楼絮絮叨叨道,事无巨细。

    “如果要活下去,可能需要用斧头,把头劈开,然后拿掉它。”

    说到这,萧疏楼眼神有些躲闪。

    这些话,他自己都不信,又怎么骗得了轻卿。

    拿斧头,劈开她的头......

    萧疏楼啊萧疏楼,想要我的命直说,犯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江乔的妹妹江柔,我会放她走的。”

    谢轻卿以为萧疏楼这是在要挟她。

    那些话落在谢轻卿的耳朵里,全都变了个味。

    【江乔和江柔,你一个换她们两个很划算的。】

    “殿下,轻卿愿意。”谢轻卿道。

    “你听清楚,是以利斧劈开头......”

    “轻卿知道,若是成了,轻卿便能活得久一点,”谢轻卿绞着手指道。

    “也能陪殿下久一点。”

    末的那句再怎么轻,萧疏楼也都听在耳里。

    “若是死了,殿下一定要待姐姐好。”

    谢轻卿似乎不抱前头的希望,后边这句,她要萧疏楼一句实话。

    “好,本王答应你。”

    “我们可以不做的,本王再另想法子。”

    萧疏楼伏在床沿,握着她的手,说得认真,道:“真的,咱不做了。”

    “殿下,如果不做,还能熬过今年吗?”

    谢轻卿的身体,她自己知道得最清楚。

    眼瞅着再过几日都要入夏了,她的身子怎么也暖和不起来,如同残烛焰火。

    她嘴馋,因为再不吃没机会吃到了。

    她贪睡,因为整日都是昏昏沉沉的脑子,想不来一点事。

    有时候,独自一人坐在菊院里,已经让她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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