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谢逊胁迫张翠山夫妇之后,更有纪晓芙入武当一事,江湖上已经不复以前之局面,想是各个武林人物担心张翠山之事。但是,令人欣慰开心的是,殷素素和纪晓芙二女的肚子一天天的比一天天都大。自令是张翠山的儿女便要出生在世上,张翠山天天笑容在脸,心想:我便要成为爹爹了,欢喜的糊里糊涂啦,这次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可是,令张翠山不知道的是,他将会是两个孩子的爹,并不是只有殷素素为他张家诞下麟子,连纪晓芙也为张翠山所累,生得娃娃。

    武当山上,一个爽朗的老人大笑道:“哈哈,这是缘分,不可以躲避的。自今往后,晓芙,你便在武当上落下脚跟了吧,以后你便是我武当的人。”这一大声笑,就连远在□□里之外的寻常百姓人家也可以听到这位老人的长话。当然了,这位内力深厚之老人,便是武当派的开派祖师,名震天下的“武当七侠”之师,那个轰动武林,被武林中人尊称为“张真人”的张三丰,他大笑的原因自是爱徒张翠山喜获子嗣,难免有神伤的原因是,这孩子出生便没有了爹,令人美中不足。

    如今的武当派,自张三丰而下,人人都是喜哀无常。喜的是,张翠山有了子嗣;哀的是,张翠山行踪消失。

    突听得一位中年人的声音道:“纪姑娘,你今是我五师弟的妻子了,今后便称你为五弟妹了。”那人瘦长身材,三十九岁年纪,相貌甚是清雅,脸上的神情冲淡恬和。正是“武当七侠”之首,张翠山的大师兄宋远桥。又有一位女子面无和色的道:“是啊,我如今已是张郎的妻子了,竟会如此之快。想我与张五哥已有三年婚约,当年我还扭扭捏捏的,如今可是笑逐颜开了,终于是张五哥家里的人了,这一下,我可是等了三年五月另二十三天。”众人被这一串数字惊呆了,这“三年五月另二十三天”表明了一位女子的求渴之心,想着哪一天可以成为情郎的人,难免会想的出呆。人们难为只见这位姑娘肤色雪白、长挑身材、秀眉大眼的美貌女郎,那自是张翠山的夫人纪晓芙了。她自从情郎消失过后,一直浑浑噩噩的,犹似一个行尸走肉的女僵尸,面情并无半点血色,和她的师父灭绝师太如出一辙,无处她师出左右。

    在此时,张松溪道:“多难为你了,纪师妹。”他这此言一出,纪晓芙只是平淡的笑了一下,没什么无处之样,只怕是情郎已死,成为寡妇的她这可怎生过啊,只可怜这小小孩儿刚出生便没了爹。

    而纪晓芙便在这武当山上住下了,想是夜夜等待着情郎哪日能够回到师门,万万他已死的想法再在自己的心中产生了,切莫伤心。

    只弹指间的八年已过,殷素素已为张翠山生了个大胖小子,而纪晓芙却为张翠山生了个千金闺女,也算得上是一番幸事了,由于殷素素较纪晓芙先生,故而张无忌反而比张无悔为大,一位是兄长,而另一位则为妹妹,却属于同父异母之事。

    那张无忌在冰火岛上日日夜夜受尽了冷风吹拂,长得甚是悍壮,三人中倒似谢逊对他最为疼爱,有时孩子太过顽皮,张翠山和殷素素要加责打,每次都是谢逊从中拦住。如此数次,孩子便恃他作为靠山,逢到父母发怒,总奔到义父处求救。张殷二人往往摇头苦笑,说孩子给大哥宠坏了。

    在武当山上生活的张无悔却比之张无忌生活的较好了,年年都像武当公主般的宠待,却也是武当公主了,不过也和张无忌般,每逢母亲发怒的时候,她就找几位叔伯和太师父为靠山,纪晓芙往往摇头苦笑,说道师父和几位哥哥弟弟把孩子宠坏了,但是张三丰却道:“孩子就是由来宠的,不宠怎叫孩子?”这也许是由于宠爱孩子是老人的天性的原因,张三丰最宠爱她。

    但那冰火岛上,有一位长相粗犷、满头黄发的中老年男子,这人自是张翠山与殷素素夫妇的义兄,张无忌的义父谢逊了。却也只见他在风中站立,微微的笑了一下。笑过之后,继而是一番大喜狂发,大声的叫道:“五弟、五妹,刮东南风啦!我们可以回归中土啦。”想是想回归中土的心早已迸发而出了。张殷二人忙的领了张无忌出来,却见张殷二人也似谢逊那般,开心无常。

    过后,四人便乘着两条木筏,回归中土了。原来,谢逊怕他的仇家为难张翠山一家,从而提出了共回中土的想法,只是,却是分道扬镳之势。张殷二人拗不过他,便答应了,心下却抚然。

    木筏在大海中漂行,此后果然一直刮的是北风,带着木筏直向南行。在这茫茫大海之上,自也认不出方向,但见每日太阳从左首升起,从右首落下,每晚北极星在筏后闪烁,而木筏又不停移动,便知离中原日近一日。最近二十余天中,张翠山生怕木筏撞上冰山,只张了副桅上的一小半帆,航行虽缓,却甚安全,纵然撞到冰山,也只轻轻一触,便即滑开。直至远离冰山群,才张起全帆。

    北风日夜不变,木筏的航行登时快了数倍,且喜时当春季,一路未遇风暴,看来回归故土倒有了七八成指望。这些时日中,张殷二人怕无忌伤心,始终不提谢逊。怕爱子想念义父,是以不提。

    张翠山心想:“大哥所传无忌那些武功,是否管用,实在难说。无忌回到中土,终须入我武当门下。”木筏上日长无事,便将武当派拳法掌法的入门功夫传给无忌。他传授武功的方法,可比谢逊高明得太多了,武当派武功入手又全不艰难,只须讲解几遍,稍加点拨,无忌便学会了。父子俩在这小小木筏之上,一般的拆招喂招。

    这日殷素素见海面波涛不兴,木筏上两张风帆张得满满的直向南驶,忍不住道:“大哥不但武功精纯,对天时地理也算得这般准,真是奇才。”

    无忌忽道:“既然风向半年南吹,半年北吹,到明年咱们又回冰火岛去探望义父。”张翠山喜道:“无忌说得是,等你长大成人,咱们再一齐北去……”

    殷素素突然指着南方,叫道:“那是什么?”只见远处水天相接处隐隐有两个黑点。张翠山吃了一惊,道:“莫非是鲸鱼?要是来撞木筏,那可糟了。”

    殷素素看了一会儿,道:“不是鲸鱼,没见喷水啊。”三人目不转瞬地望着那两个黑点。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张翠山欢声叫道:“是船,是船!”猛地纵起身来,翻了个筋斗。他自生了无忌之后,终口忙忙碌碌,从未有过这般孩子气的行动。无忌哈哈大笑,学着父亲,也翻了两个筋斗。

    又航了一个多时辰,太阳斜照,已看得清楚是两艘大船。殷素素忽然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大变。无忌奇道:“妈,怎么啦?”殷素素口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张翠山握住她手,脸上满是关切神色。殷素素叹道:“刚回来便碰见了。”张翠山道:“怎么?”殷素素道:“你瞧那帆。”

    张翠山凝目瞧去,见左首一艘大船上绘着一头黑色大鹰,展开双翅,形状威猛,想起当年在王盘山上所见的天鹰教大旗,心头一震,说道:“是……是天鹰教的?”殷素素低声道:“正是,是我爹爹天鹰教的。”

    霎时之间,张翠山心头涌起了许多念头:“素素的父亲是天鹰教教主,这□□看来无恶不作,我见到岳父时却怎生处?恩师对我这婚事会有什么话说?”只觉手掌中素素的小手在轻轻颤动,想是她也同时起了无数心事,当即说道:“素素,咱们孩子也这么大了!天上地下,永不分离。你还担什么心?”殷素素吁了一口长气,回眸一笑,低声道:“我发过的誓,永远记得。只盼我不致让你为难,你一切要瞧在无忌的份上。”

    无忌从来没见过船只,目不转瞬地望着那两艘船,心中说不出的好奇,没理会爹妈说些什么。

    木筏渐渐驶近,只见两艘船靠得极密,竟似贴在一起。倘若方向不变,木筏便会在两艘船右首数十丈处交叉而过。

    张翠山道:“要不要跟船上招呼?探问一下你爹爹的讯息?”殷素素道:“不要招呼,待回到中原,我再带你和无忌去见爹爹。”张翠山道:“嗯,那也好。”忽见那边船上刀光闪烁,似有冈五人在动武,说道:“两边船上的人在动手。”殷素素凝目看了一会儿,有些担心,说道:“不知爹爹在不在那边?”张翠山道:“既然碰上了,咱们便过去瞧瞧。”斜扯风帆,转动木筏后舵。木筏略向左偏,对着两艘船缓缓驶去。

    木筏虽扯足风帆,行驶仍是极慢,过了好半天才靠近二船。

    只听得天鹰教船上有人高声叫道:“有正经生意,不相干的客人避开了吧。”殷素素提声叫道:“圣火熊熊,普惠世人。日月光照,腾飞天鹰!这里是总舵堂主。哪一坛在烧香举火?”她说的是天鹰教切口。船上那人立即恭恭敬敬地道:“天市堂李堂主,率领青龙坛程坛主、神蛇坛封坛主恭迎。是天微堂殷堂主驾临吗?”殷素素朗声道:“紫微堂堂主。”

    那边船上听得“紫微堂堂主”五个字,登时乱了起来。稍过片刻,十余人齐声叫道:“殷姑娘回来啦,殷姑娘回来啦!”

    张翠山虽和殷素素成婚十年,从没听她说过天鹰教中的事,他也从来不问,这时听得两下里对答,才知她还是什么“紫微堂堂主”,看来“堂主”的权位,还在“坛主”之上。他在王盘山岛上,已见过玄武、朱雀两坛坛主的身手,以武功而论是在殷素素之上,她所以能任堂主,当因是教主之女的缘故,这位“天市堂”李堂主,想必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只听得对面船上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听说敝教教主的千金殷姑娘回来啦,大家暂旦罢斗如何?”另一个高亮的声音说道:“好!大家住手。”接着兵刃相交之声一齐停止,相斗的众人纷纷跃开。这时,也听见一位女子的声音道:“大家住手。”却是张翠山的二夫人纪晓芙的声音。

    张翠山听得那爽朗嘹亮的嗓音很熟,一怔之下,叫道:“是俞莲舟俞师哥么?是纪晓芙纪师妹么?”俞纪二人叫道:“我们正是俞莲舟和纪晓芙啊!你......你......你是......”张翠山大声叫道:“我是张翠山啊!”这一声,连海水也泛起了一道水墙,正是张翠山的内功深厚所致。

    俞莲舟和纪晓芙心想:“他这八年未见,内功怎增长得这许快?”那也自是谢逊指点之故了,这八年,张翠山日日夜夜的加紧修炼内功,此时的张翠山可以独挑三大神僧“闻智性”任何一位。

    他心情激动,眼见木筏跟两船相距尚有数丈,从筏上拾起一根大木,使劲抛出入海,跟着跃起,在大木上一借力,已跃上了对方船头。

    俞莲舟抢上前来,师兄弟分别十年,不知死活存亡,这番相见,何等欢喜?两人四手相握,一个叫了声:“二哥!”一个叫了声:“五弟!”眼眶中充满泪水,再也说不出话来。纪晓芙在一旁默默不语,神情出外,脸上红扑扑的。

    那边天鹰教迎接殷素素,却另有一番排场,八只大海螺呜呜吹起,李堂主站在最前,程封两坛主站在李堂主身后,其后站着百来名教众。大船和木筏之间搭上了跳板,七八名水手用长篙钩住木筏。殷素素携了无忌的手,从跳板上走了过去。

    天鹰教教主白眉鹰王殷天正属下分为内三堂、外五坛,分统各路教众。内三堂是天微、紫微、天市三堂。外五坛是青龙、白虎、玄武、朱雀、神蛇五坛。天微堂堂主是殷天正的长子殷野王,紫微堂堂主便是殷素素,天市堂堂主是殷天正的师弟李天垣。

    李天垣见殷素素衣衫褴褛,又是毛,又是皮,还携着一个孩童,不禁一怔,随即满脸堆欢,笑道:“谢天谢地,你回来了,这十年来可把你爹爹急煞啦!”

    殷素素拜了下去,说道:“师叔你好!”对无忌道:“快向师叔祖磕头。”无忌跪下磕头,一双小眼却骨溜溜望着李天垣。他陡然间见到船上这许多人,说不出的好奇。

    殷素素站起身来,说道:“师叔,这是侄女的孩子,叫张无忌。”

    李天垣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好极,好极!你爹爹定要乐疯啦,不但女儿回家,还带来这么俊秀的一个小外孙。”

    殷素素见两艘船甲板上都有几具尸体躺着,四下里溅满了鲜血,低声问道:“对方是谁,为什么动武?”李天垣道:“是武当派和昆仑派的人。”殷素素听得丈夫大叫“俞师哥”,跟着跃到对方船上,和一个人相拥在一起,早知对方有武当派的人在内,这时听李天垣一说,便道:“最好别动手,能化解便化解了。”

    李天垣道:“是!”他虽是师叔,但在天鹰教中,天市堂排名次于紫微堂,为内堂之末。论到师门之谊,李天垣是长辈,但在处理教务之时,殷素素的权位反高于师叔。

    只听得张翠山在那边船上叫道:“素素,无忌,过来见过我师哥。”殷素素携着无忌的手,向那艘船的甲板走去。李天垣和程封两坛主怕她有失,紧随在后。

    到了对面的船上,只见甲板上站着七八个人,一个四十余岁的高瘦汉子和张翠山手拉着手,神态甚是亲热。张翠山道:“素素,这位便是我常常提起的俞二师哥。二哥,这是你弟妇和你侄儿无忌。”俞莲舟和李天垣一听,都大吃一惊。

    天鹰教和武当派正在拼命恶斗,哪知双方各有一个重要人物竟是夫妇,不但是夫妇,还生下了孩子。就连纪晓芙也心伤不已,心想五哥怎能为女色所迷?

    俞莲舟心知这中间的原委曲折非片刻间说得清楚,当下先给张翠山引见船上各人。

    一个矮矮胖胖的黄冠道人是昆仑派的西华子,一个中年妇人是西华子的师妹“闪电手”卫四娘,江湖中人背后称她为“闪电娘娘”。张翠山和殷素素也曾听到过他二人的名头。其余几人也都是昆仑派的好手,只名声没西华子和卫四娘这般响亮。那丙华子年纪虽已不小,却没半点涵养,一开口便问:“张五侠,谢逊那恶贼在哪里?你总知道吧?”

    张翠山尚未回归中土,还在茫茫大海之中,便遇上了两个难题:第一是本门竟已和天鹰教动上了手;第二是人家一上来便问谢逊在哪里。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向俞莲舟问道:“二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华子见张翠山不回答自己问话,不禁焦躁,大声道:“你没听见我的话么?谢逊那恶贼在哪儿?”他在昆仑派中辈分甚高,武功又强,一向是颐指气使惯了的。

    天鹰教神蛇坛封坛主为人阴损,适才动手时,手下有两名弟子丧在西华子剑下,本就对他甚为恼怒,冷冷地道:“张五侠是我教主的爱婿,你说话客气些。”丙华子大怒,喝道:“□□的妖女,岂能和名门正派的弟子婚配?这场婚事,中间定有纠葛。”封坛主冷笑道:“我殷教主外孙也抱了,你胡言乱语什么?”西华子怒道;“这妖女……”

    卫四娘早看破了封坛主的用心,知他意欲挑拨昆仑、武当两派之间的交情,阏时又乘机向张翠山和殷索索讨好,料知西华子接下去要说出更加不好听的话来,忙道:“师兄,不必跟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大家且听俞二侠的示下。”

    俞莲舟瞧瞧张翠山,瞧瞧殷素素,也是疑团满腹,说道:“大家且请到舱中从长计议。双方受伤的兄弟,先行救治。”

    这时天鹰教是客,而教中权位最高的是紫微堂堂主殷素素。她携了无忌的手,首先踏进舱中,跟着便是李天垣。

    当封坛主踏进船舱时,突觉一股微风袭向腰间。他阅历何等丰富,立知是西华子暗中偷袭,他竟不出手抵挡,只向前一扑,叫道:“啊哟,打人么?”这一下将西华子一招“三阴手”避了开去,但这么一叫,人人都转过头来瞧着他二人。

    卫四娘瞪了师兄一眼。西华子一张紫膛色的脸上泛出了隐红。众人均知既来到了此间船上,封坛主等都是宾客,西华子这一下偷袭,颇失名门正派的高手身份。

    各人在舱中分宾主坐下。殷素素是宾方首席,无忌侍立在侧。主方是俞莲舟为首,他指着卫四娘下首的一张椅子道:“五弟,你坐这里吧。”张翠山应道:“是。”依言就座。这么一来,张殷夫妇分成宾主双方,也便是相互敌对的两边。

    这十年之中,张翠山失踪,存亡未卜,其余武当六侠,威名却又盛了许多。宋远桥、俞莲舟等虽是武当派中的第二代弟子,但在武林之中,已隐然可和少林派众高僧分庭抗礼。江湖中人对武当五侠甚是敬重,因此西华子、卫四娘等尊他坐了首席。

    俞莲舟心下盘算:“五弟失踪十年,原来和天鹰教教主的女儿结成了夫妇,这时当着众人之面询问,他必有难言之隐。”朗声说道:“我们少林、昆仑、峨嵋、崆峒、武当五派,神拳、五凤刀等九门,海沙、巨鲸等七帮,一共二十一个门派帮会,为找寻金毛狮王谢逊、天鹰教殷姑娘,以及敝师弟张翠山三人的下落,和天鹰教有了误会,不幸互有死伤,十年中武林扰攘不安……”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天幸殷姑娘和张师弟突然现身,过去许多疑难之事,当可真相大白。十年中的事故头绪纷纭,决非片刻间说得清楚。依在下之见,咱们回归大陆,由殷姑娘禀明教主,敝师弟也回武当告禀家师,然后双方再行择地会晤,分辨是非曲直,如能从此化敌为友,那是最好不过……”

    西华子突然插口道:“谢逊那恶贼在哪儿?咱们要找的是谢逊那恶贼。”

    张翠山听到为了找寻自己三人,中原竟有二十二个帮会门派大动千戈,十年争斗,死伤自必惨重,心中大是不安。耳听得西华子不住口地询问谢逊下落,不禁为难之极,若说了出来,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要去冰火岛找他报仇,但若不说,却又如何隐瞒?他正自迟疑,殷素素突然说道:“无恶不作、杀人如毛的恶贼谢逊,在九年前早已死了。”

    俞莲舟、西华子、卫四娘、纪晓芙等同声惊道:“谢逊死了?”

    殷素素道:“便在我生育这孩子的那天,那恶贼谢逊狂性发作,正要杀害五哥和我,突然间听到孩子的哭声,他心病一起,那胡作妄为的恶贼谢逊便此死了。”

    这时张翠山已然明白,殷素素一再说“恶贼谢逊已经死了”,也可说并未说谎,因自谢逊听到无忌的第一下哭声,便即触发天良,自此收敛狂性,去恶向善,至于逼他三人离岛,更是舍己为人、大仁大义的行径,因此大可说“无恶不作、杀人如毛的恶贼谢逊”已在九年之前死去,而“好人谢逊”则在九年前诞生。

    西华子鼻中哼了一声,他认定殷素素是□□妖女,她的说话是决计信不过的,厉声道:“张五侠,那恶贼谢逊真的死了么?”

    张翠山坦然道:“不错,那胡作非为的恶贼谢逊在九年前便已死了。”

    无忌在一旁听得各人不住地痛骂恶贼谢逊,爹爹妈妈甚至说他早已死了。他虽聪明,但怎能明白江湖上的诸般过节?谢逊待他恩义深厚,对他的爱护照顾丝毫不在父母之下,心中一阵难过,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义父不是恶贼,义父没有死,他没有死。”这几声哭叫,舱中诸人尽皆愕然。

    殷素素狂怒之下,反手便是一记耳光,喝道:“住口!”无忌哭道:“妈,你为什么说义父死了?他不是好端端地活着么?”他一生只和父母及义父三人共处,人间的险诈机心,从来没碰到过半点,若换作一个在江湖上长大的孩子,即使没他一半聪明,也知说谎是家常便饭,决不会闯出这件大祸。殷素素斥道:“大人在说话,小孩子多什么口?咱们说的是恶贼谢逊,又不是你义父。”无忌心中一片迷惘,但已不敢再说。

    西华子微微冷笑,问无忌道:“小弟弟,谢逊是你义父,是不是?他在哪里啊?”

    纪晓芙早已受不了西华子颐指气使惯了的性格,又出言无训的对一个娃娃如此喝问,况且喝问的还是自己情郎的独一爱子,心下大怒,冷笑道:“如此的喝问一个娃娃,颇有失名门正派的身份吧!西华子道长?”俞莲舟喝道:“弟媳,不得无礼!”纪晓芙不再言语,殷素素念她回护自己的爱子,心下的敌意便消。原来,殷素素和纪晓芙这两位情敌,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正是为此吧,但纪晓芙这一言语,正是化解了情敌的最好注脚。从此,二人亲如姐妹。

    无忌看了父母的脸色,知道他们所说的事极关重要,听西华子这么问,便摇了摇头,道:“我不说。”他这“我不说”三个字,实则是更加言明谢逊并未身死。

    西华子瞪视张翠山,说道:“张五侠,这位天鹰教的殷姑娘,真是你夫人吗?”张翠山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句话,朗声道:“不错,她便是拙荆。”西华子厉声道:“我昆仑门下的两名弟子,毁在尊夫人手下,变成死不死、活不活,这笔账如何算法?”

    张翠山和殷素素都是一惊。殷素素随即斥道:“胡说八道!”张翠山道:“这中间必有误会,我夫妇不履中土已有八年,如何能毁伤贵派弟子?”西华子道:“八年之前呢?高则成和蒋立涛两人被害,算来原已有八年了。”殷素素道:“高则成和蒋立涛?”西华子道:“张夫人还记得这两人么?只怕你害人太多,已记不清楚了。”殷素素道:“他二人怎么了?何以你咬定是我害了他们?”

    西华子仰天打个哈哈,说道:“我咬定你,我咬定你?哈哈,高蒋二人虽然成了白痴,却还能记得一件事,说得出一个人的名字,知道毁得他们如此的,乃是‘殷……素……素’!”他对“殷素素”三个字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语气中充满了怨毒,圆睁一对大眼,牢牢瞪视着殷素素,似乎恨不得立时拔剑在她身上刺上几剑。

    封坛主突然接口道:“本教紫微堂堂主的闺名,岂是你出家老道随口叫得的?连清规戒律也不守,还充什么武林前辈?程大哥,你说世上可耻之事,还有更甚于此的么?”程坛主接口道:“再没有了。名门正派之中,竟有这样的狂徒,可笑啊可笑!”

    西华子大怒欲狂,喝道:“你两个说谁可耻?有什么可笑?”

    封坛主眼角也不扫他一下,说道:“程大哥,一个人便算学得几手三脚猫的剑法,行事说话总得也像个人样子,你说是吗?”程坛主道:“昆仑派自从灵宝道长逝世之后,那是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不成话了。

    灵宝道长是西华子的师祖,是昆仑三圣何足道的师兄,武功虽不及何足道,但人品德望,武林中人人钦服。西华子紫涨着脸皮,对这句话却不便驳斥,若说这句话错了,岂不是说自己还胜过当年名震天下的师祖?他闪身站到了舱口,刷的一声,长剑出手,叫道:“□□的恶徒,有种的便出来见个真章!”

    封坛主和程坛主所以要激怒西华子,本意是要为殷素素解围,心想张翠山和殷堂主既是夫妇,武当派和天鹰教的关系已大非寻常,便算俞莲舟和张翠山不便出手,至少也是两不相助,天鹰教单独对付昆仑派的几个,实可稳操胜算。

    卫四娘眉头紧蹙,也已算到了这一节,心想凭着自己和师哥等六七个人,决难抵挡天鹰教这许多高手,何况张翠山夫妇情重,极可能出手相助对方,说道:“师哥,人家来到我们船上,那是宾客,我们听俞二侠的吩咐便是。”她是用言语挤对俞莲舟,心想以你的声望地位,决不能处事偏私。哪知西华子草包之极,大声道:“他武当派跟天鹰教已结了亲家啦,同流合污,他还能有什么公正的话说出来?”

    俞莲舟为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听了西华子的活,沉吟不语。

    卫四娘忙道:“师哥,你怎地胡言乱语?别说武当派跟我们昆仑派同气连枝,渊源极深,十年来联手抗敌,精诚无间,俞二侠更是铁铮铮的好汉子,英名播于江湖,天下谁不钦仰?他武当五侠为人处事,岂能有所偏私?”西华子哼了’声,道:“不见得!”卫四娘心中暗骂师哥糊涂,竟听不出自己言中之意,大声道:“师哥,你没来由的得罪武当六侠,师父与掌门师叔怪罪起来,我可不管。”她口口声声只说“武当六侠”,竟没将张翠山算在其内。西华子听她抬出师父与掌门师叔来,才不敢再说。

    俞莲舟缓缓地道:“此事关连到武林中各大门派、各大帮会,在下无德无能,焉敢妄做主张?反正这事已扰攘了八年,也不争在再多花一年半载功夫。在下须得和张师弟阅归武当,禀明恩师和大师兄,请恩师示下。”

    西华子冷笑道:“俞二侠这一招‘如封似闭’的推搪功夫,果然高明得紧啊!”

    俞莲舟并不轻易发怒,但西华子所说的这招“如封似闭”,正是武当派拳法中天下驰名的守御功夫,乃恩师张三丰所创,他讥嘲武当武功,便是辱及恩师,但立时转念:“这事处理稍有失当,便引起武林中一场难以收拾的浩劫。这莽道人胡言乱语,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西华子见他听了自己这两句话后,眼皮一翻,神光炯炯,有如电闪,不由得心中打了个突:“我师父和掌门师叔是本派最强的高手,眼神的厉害似乎还不及他。”俞莲舟眼中精光随即收敛,淡淡地道:“西华道兄如有什么高见,在下洗耳恭听。”西华子给他适才眼神这么一扫,心胆已寒,转头道:“师妹,你说怎么办?难道高蒋二人的事便此罢手不成?”

    卫四娘尚未回答,忽听得南边号角之声,呜呜不绝。昆仑派的一名弟子走到舱门口,说道:“崆峒派和峨嵋派的接应到了。”西华子和卫四娘大喜。卫四娘道:“俞二侠,不如听听崆峒、峨嵋两派的高见。”俞莲舟道:“好!”

    李天垣和程坛主、封坛主对望了一眼,脸上均微微变色。

    张翠山却又多了一重心事:“峨嵋派还不怎样,崆峒派却和大哥结有深仇。他伤过崆峒五老,夺了崆峒派的《七伤拳谱》,他们自然要苦苦追寻他的下落。”

    殷素素也转着这样的念头,又想若不是无忌多口,事情便好办得多,但想无忌从来不说谎话,对谢逊又情义深重,忽然听到义父死了,自要大哭大叫,原也怪他不得,见他面颊上给自己打了一掌后留下肿起的红印,不禁怜惜,将他搂在怀里。无忌兀自不放心,将小嘴凑到母亲耳边,低声问道:“妈,义父没死啊,是不是?”殷素素也凑嘴到他耳边,轻轻道:“没死。我骗他们的。这些都是恶人坏人,他们想去害你义父。”无忌恍然大悟,向每个人都狠狠瞪了一眼,心道:“原来你们都是恶人坏人,想害我义父。”

    张无忌从这一天起,才起始踏入江湖,起始明白世间人心的险恶。他伸手抚着脸颊,母亲所打的这一掌兀自隐隐生疼。他知这一掌虽是母亲打的,实则是为眼前这些恶人坏人所累。他自幼生长在父母和义父的慈爱羽翼之下,不懂得人间竟有心怀恶意的恶人坏人。谢逊虽跟他说过成昆的故事,但仅为耳中听闻,直到此时,才真正面对他心目中的恶人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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