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没有在事发现场发现新的线索，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那个偏僻的院子里，只依稀感觉他当时在阻止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我有去调查这间院子的主人，但是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最终只找到这片土地的拥有者，而对方是通过遗产继承得到的，并不清楚详细情况。”艾德向苏叙述掌握的信息。
“告诉我事发时候的详细情况。”苏用手指拂过石墙，像是在寻找什么。
“抱歉，我记不太清了……”艾德愧疚地说，“转换成吸血鬼的过程非常痛苦，而我大概因此丧失了一部分记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吸你的血液了。”
苏转头看向阴影处的艾德，夕阳洒在她浅金色的头发上，宛如跌入世间的天使。明明对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表情，但那一刻艾德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加快了——只要在苏的身边，他的心脏便仿佛从未停止跳动。
艾德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他这么多年来不断游走于男男女女之间，正是在寻找这种心动的感觉，这种把空虚的心房全部填满的感觉，这种倦鸟归巢的安心感。
虽然在他的印象中，今天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但是他无法甩掉那个奇异的想法：我绝对见过她。然而如果他们真的见过面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如此神奇的存在？！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艾德急促地说——他需要印证自己的猜想。
苏移开了视线，久久没有回应。就在艾德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轻声说出艾德心底的答案——“苏。”
艾德紧紧地闭上眼睛，他终于明白自己心脏上方刻着的“S”是代表什么了。
那个奇怪的文身在几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上，而每次他看到它的时候都感到心脏绞痛。他不是没有想过洗掉那个文身，但光是产生这种想法都会让他觉得窒息。起先他以为是什么黑魔法，可探查一番之后并没有发现任何非同寻常的迹象。
“我们该走了。”苏的语调依然没有起伏。
艾德清了清堵住的嗓子，然后问：“去哪里？”
“不远处有一个异人的酒馆。”
“你怎么知道？你找到线索了？”
“直觉。”苏给出简短的回答，然后又迅速抿紧嘴唇，好像不这么做的话，言语会从她的嘴里逃出来。
艾德非常不喜欢苏对他的警戒，他清楚苏不会轻易敞开心扉，还好他们要去的地方有一个令人放松警惕的好东西。
“为什么你在晃动？停下，我不喜欢。”苏捧着空荡荡的啤酒杯说。
看来想要灌醉死神只需要一杯啤酒——艾德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从苏的手中拿走酒杯。
“我没有晃动，是你喝醉了。”
苏盯着他，显然不理解何为醉酒。
“喜欢啤酒吗？”
“不。”苏斩钉截铁地说。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有些可爱。
“那为什么要喝完？”
“以后没有机会喝了。”
苏的回答让艾德惊讶的同时又感到心疼。
“你还有别的想尝试的吗？”
“全部。”
艾德深知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尤其是在时间紧张的情况下，但仍然忍不住答应：“幸运的是我有很多钱，无论你提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帮你圆梦。”
“你总是这么说，每次都要诱惑我。我甚至怀疑你是洛基找来给我捣乱的。”
艾德顿了顿，他的确和洛基有过接触，可绝对不会和那个捉摸不透的神灵同流合污。
“我还说过什么？”
“很多……”苏像是在回想，“而且有很多我不理解的事情。”
“比如说？”
苏皱起眉头，然后开始碎碎念：“你说降灵术是对生者的慰藉，但是我看他们不少人都另有所图。你说你母亲为了保护你而死，但我清楚她只是大限已至。最让我不解的是你说……”
“我说什么了？”艾德用哄骗的口吻询问。
“你为什么爱我？如果你没有爱上我的话，我们可以继续合作。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在乎我说什么，也没有人在乎我怎么想。”苏听上去有些寂寞。
“我们合作过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苏诧异地提高声音，然后又恍然大悟地说：“哦对，我抹去那些记忆了，现在只有我记得。”
艾德轻轻地触碰苏的眼角，指尖沾上一点点滚烫的泪水。
“我是在哭吗？我从来没有哭过。”苏看向那个指尖。
“人们在伤心的时候会流下眼泪。”艾德压抑住内心的波澜，耐心给苏解释。
“那你之前流眼泪是因为伤心吗？”
“……对。”艾德以为苏指的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你流了好多眼泪，可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希望你能开心。”
艾德在今天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哭——他知道婴儿的自己肯定哭过，但是自从他记事以来便没有哭泣的记忆，连母亲的去世都没能让他掉一滴眼泪。
艾德再次回想发现文身的那一天：他的眼睛有些微微发肿，而当时的他只以为那些异常都是宿醉的后果。他不敢相信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记忆中的蛛丝马迹，或者说他注意到了却没能意识到真相——任谁也不会联想到“爱上死神”这种离谱的事情吧？
在艾德的引导下，苏透露了很多他们过去的事情。
他第一次见到苏是在自己举办的一场降灵会上——从死神手中抢走灵魂，显然是会惹得对方不高兴的。他为了能让目标灵魂多停留一会儿，主动提议帮助苏抓捕并超度逃跑的亡灵，并以此为交换，说服她今后不干扰自己的降灵会。
最初的几次合作，他们没有多余的交流，都是公事公办。然而随着接触越来越多，两人逐渐开始聊天——小到当日的晚饭，大到生命的意义，他们无所不聊。
观察苏的少得可怜的神情，艾德能感觉到她非常怀念和人聊天的日子。她的身上披着寂寞和哀伤化成的薄纱，话语中则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与好奇，让人想要把她拥入怀中然后献上全部，只为博得她的一笑。
苏虽然不明白艾德爱上她的理由，但是艾德仅仅通过零碎的讲述便能猜出自己如何坠入爱河。
他原本和苏一样淡然地接受孑然一身——自从他的母亲死后，那个冰冷的大家族里再也没有温暖的人了——然而那样的他突然有了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对象。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会包容地聆听，从来不会戴上有色眼镜看他，而他也因此展现出最真实的自己。
他爱上的个体即使看上去虚无缥缈，却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而如今他把心爱之人抱在怀中，切实感受着那散发热度的柔软身躯，不由得感谢这一次事故。
艾德把最终睡着的苏带回家，然后安顿在自己的大床上。他亲吻了苏的前额，并呢喃：“晚安，我的爱。”
他静静地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人。他并不希望世界混乱，可再多一秒也好，他想和爱人多相处一段时间。即使这次他会把这份爱深埋在心中，永远不让对方知晓。
“我没有时间休息。如果你不去的话，那我自己去。”苏浑身上下仍然散发着酒气，却执拗地要前往长生秘社的总部。
艾德和苏在那个异人的酒馆不是光顾着喝酒了，而是真的调查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苏靠直觉发现了暗藏在酒馆商标中的长生秘社的标志——两只首尾相接并组成无穷大符号的不死鸟——而那正是一个痴迷于研究不死之法的秘密结社。
根据苏的说法，这不是她第一次与这个秘社交锋。她以为之前已经把其成员的记忆都抹去了，但明显存在余党，如今春风吹又生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进入他们总部？而且你又不确定他们没有迁址。”艾德一边劝说，一边通过网络查询苏描述的地方。
“我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你没看新闻吗？事态愈发不可收拾了！”苏烦躁地说。
艾德很高兴能看到苏流露出更多的情感，她越来越像人类了，但同时也担心她的精神和身体状态。没有人知道死神拥有人身之后会如何，她脖颈上的伤口明显比一般人类愈合得快，短短几个小时后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那么现在的苏能被杀死吗？会变老吗？会生病吗？她的确拥有了人体的机能，但那意味着现代医学会对她有效吗？
光是想一想，艾德的担心就越积越多。
“不要着急，那不过是一些鬼作祟。即使我现在变成吸血鬼了，也有办法帮你。”
失去巫师血统确实非常麻烦，可是艾德修的不仅是只有巫师才能使用的魔法，还有所有个体都能习得的法术——运用得当的话，能达到和魔法同样的效果。
“鬼作祟是会死人的，而那些都不是预定的死亡。”
“你现在能辨别出那种不是计划中的死亡吗？”
艾德在昨天见识过苏的直觉了，他认为苏并没有像她自己想的那样完全丧失死神之力。
“我不知道。我现在——”苏歪头思考，“像是那种信号不好的收音机。”
艾德听到如此形象的比喻后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这是你去的那个公馆吗？”艾德把笔记本电脑转过去给苏看。
“我印象中它是红色的。”
“这样吗？”艾德滑动到下一张图片。
“对。”
“坏消息是这栋建筑早已被拆除了，好一些的消息是我查到了它当初的主人，而我们可以顺藤摸瓜。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艾德打开一张年代久远的模糊照片。
“唔……”苏凑近屏幕观察，一个不稳便向前栽倒。
艾德扶住苏的肩膀，明明是一个暧昧的姿势，可酒气真的难闻。
“你要不要先去冲个澡？然后刷牙吃早餐。你一直都没有吃东西，不觉得饿吗？”
艾德的话音刚落，苏的肚子便咕咕叫起来，她不解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胃。
“人们饿的时候，肚子会发出抗议的声音，”艾德笑着解释，“来，我教你用淋浴。”
艾德带着苏来到卫生间，然后讲解了淋浴和牙刷的使用方法，而苏只是蹙眉看他。
“有什么问题吗？”
苏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张口。
“你有什么尽管讲，不必有顾虑。”
“我知道这些怎么用，只是没有用过，你不用向我解释每一件事。”
艾德愣了一下，他竟然忘记苏身为死神，看过世间万物。即使她不理解其中的原因和原理，也掌握着非人的知识储备——苏比他想象中要更有适应能力。
“对不起……”艾德失落地说。
“为什么你总是在道歉？”
“我——”艾德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好像在你面前老是做错事。”
苏静静地盯着他，似乎是在试图理解他的话。
“你先洗吧，我会叫女仆把衣服放在淋浴间外面。”
艾德说完话后，有些狼狈地落荒而逃。
“少爷，临时长老会议刚刚结束了，家族代表人现已更换为弗雷迪·艾莫尔大人。”管家卢卡斯走到艾德身边汇报。
“我知道了。”艾德淡然回复。
他知道自己的叔公弗雷迪一直都想要家族代表人的席位，而现在对方终于如愿以偿了。
“少爷，恕我直言。弗雷迪大人获得席位后势必会进一步吞并老爷原本的势力，这对咱们十分不利。”
艾德瞟向头发花白的管家。卢卡斯是他已故父亲的忠臣，也是从小帮母亲照看他的人，因此他对其有绝对的信任——如果对方不是那么顽固地想让自己继承父亲的衣钵，那艾德会更喜欢他。
“他要是想要便拿去。我和你说过无数次了，卢卡斯，现在已经不是魔法独大的时代了。”
在工业时代之前，魔法确实是许多人追寻的对象，但只有巫师血统的人才能成功习得，所以巫师的地位极高，而其余那些崇拜者最终靠智慧发明出了各种法术，并称自己为法师。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普通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享受原本用魔法或法术才能体会的便利，那对魔法的崇拜或厌恶自然会转移到科技上。渐渐地，一般人类不再相信魔法和法术的存在，甚至不相信化兽人、吸血鬼、精灵等异人的存在。
这对异人群体来说是一件好事，他们不必再被一些极端的人类迫害，而是混入其中，隐藏在人类社会的各行各业里。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巩固势力。弗雷迪大人与卑劣的人类同流合污，他支持巫师放弃实际势力范围，并交由当地政府管辖。”管家的口气中透着鄙夷。
“如果政府能给当地人带来更好的生活，那何乐而不为呢？本身那些人就很少有相信魔法的了，我们留在那里的产业最终只不过是赚钱的工具罢了，而有些甚至在亏本。”
“少爷！您要抛弃世世代代的追随者吗？！”卢卡斯提高声音。
“追随者？”艾德冷笑一声。
他想起那些祈求自己开降灵会的追随者，其中有不少凑热闹的、争遗产的，还有对亡灵发泄不满的。他最喜欢看的是豪门谋杀案，那精彩程度远超过任何一部戏剧或是肥皂剧。
艾德从来没有把那些人当成追随者，而对方也没有把他看作追随的对象，双方都是把彼此视为工具罢了——艾德需要金钱，而他们则想要见到亡灵。
“卢卡斯，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我父亲留下的产业不够你打理吗？”
艾德和父亲关系淡薄，他并不想接手那个人的产业，而是拿自己赚到的钱去投资一些感兴趣的项目。他涉及的有不少是科技研发，所以没有和卢卡斯这个老古板说过。
“再这样下去，我估计没什么可以打理的了。”
“弗雷迪对那些产业下手了？”
“他不下手也会有别人下手，而且还有那些烦人的监管政策。哼，那些普通人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卢卡斯，我们做的是合法生意。不论你多讨厌他们，都不许像之前那样用魔法解决问题。”艾德严肃地说。
有不少巫师和法师会在现代社会投机取巧，而这种行为是巫师长老议会和法师委员会明令禁止的。卢卡斯之前由于用魔法蛊惑当地官员，已经收到过长老议会的警告。
“……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艾德不确定卢卡斯说的错误是指使用魔法，还是被抓住。他刚想再次叮嘱，便被令他心动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我们可以走了吗？”苏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她换了一身新衣服，而那正是艾德委托女仆去买的黑色裙装。
艾德不禁勾起嘴角，他十分享受看到心爱之人穿上自己买的衣服。虽然他想过要给苏定制，但是遗憾的是时间来不及。
卢卡斯被吓得倒吸了一口气，他平缓过来后说：“这个书房不允许外人——”
“没事，这栋宅子里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艾德打断了卢卡斯的话，“你先下去吧，把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准备好给我。”
艾德虽然没有亲自打理父亲的产业，但也不是完全放手给管家去做，该有的把控还是要有的，毕竟那是他名义下的产业。如果真的放任卢卡斯，恐怕他的资产都能变成负数。
卢卡斯不甘心地答应，走之前还用不满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苏，而苏丝毫没有受到他的干扰，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她那双浅色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
“他看起来有些眼熟。”苏在卢卡斯走后说。
“他是这个宅子的管家，你见过他也不稀奇。”
“不，我刚刚是第一次见他，但是我见到过和他相似的人。”
“你见过那么多人，难免会有相像之人吧？”
苏没有回话。
艾德把整理好的资料递给苏，“根据你提供的年份，我查到了那个公馆当初的主人。你肯定知道他已经不在世了，但是他的财产都留给了长子，然后又传到长孙手上，而这个长孙正是拆除公馆之人，也是我的怀疑目标。”
苏划着平板查看资料，然后说：“不是他。”
“为什么？你都没有问我为何怀疑他？”
艾德有些挫败，为了查询这些资料，他动用了自己的联络网和一手组织搭建的电子资料库——里面收录了各种异人的书籍和相关新闻报道。那个长孙在拆除公馆后，一直在宣扬长生不老之术，极有可能继任了长生秘社。
“直觉。”苏的回答依旧简短。
艾德叹了口气。如果别人用“直觉”打发他，那他肯定会大发雷霆，但苏的直觉是死神之力的残留，他不得不相信。
“那我们要去哪里？”
“公馆。”
“公馆已经被拆了。”艾德蹙眉。
“原地新建的那个。”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我有去调查这间院子的主人，但是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最终只找到这片土地的拥有者，而对方是通过遗产继承得到的，并不清楚详细情况。”艾德向苏叙述掌握的信息。
“告诉我事发时候的详细情况。”苏用手指拂过石墙，像是在寻找什么。
“抱歉，我记不太清了……”艾德愧疚地说，“转换成吸血鬼的过程非常痛苦，而我大概因此丧失了一部分记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吸你的血液了。”
苏转头看向阴影处的艾德，夕阳洒在她浅金色的头发上，宛如跌入世间的天使。明明对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表情，但那一刻艾德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加快了——只要在苏的身边，他的心脏便仿佛从未停止跳动。
艾德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他这么多年来不断游走于男男女女之间，正是在寻找这种心动的感觉，这种把空虚的心房全部填满的感觉，这种倦鸟归巢的安心感。
虽然在他的印象中，今天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但是他无法甩掉那个奇异的想法：我绝对见过她。然而如果他们真的见过面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如此神奇的存在？！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艾德急促地说——他需要印证自己的猜想。
苏移开了视线，久久没有回应。就在艾德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轻声说出艾德心底的答案——“苏。”
艾德紧紧地闭上眼睛，他终于明白自己心脏上方刻着的“S”是代表什么了。
那个奇怪的文身在几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上，而每次他看到它的时候都感到心脏绞痛。他不是没有想过洗掉那个文身，但光是产生这种想法都会让他觉得窒息。起先他以为是什么黑魔法，可探查一番之后并没有发现任何非同寻常的迹象。
“我们该走了。”苏的语调依然没有起伏。
艾德清了清堵住的嗓子，然后问：“去哪里？”
“不远处有一个异人的酒馆。”
“你怎么知道？你找到线索了？”
“直觉。”苏给出简短的回答，然后又迅速抿紧嘴唇，好像不这么做的话，言语会从她的嘴里逃出来。
艾德非常不喜欢苏对他的警戒，他清楚苏不会轻易敞开心扉，还好他们要去的地方有一个令人放松警惕的好东西。
“为什么你在晃动？停下，我不喜欢。”苏捧着空荡荡的啤酒杯说。
看来想要灌醉死神只需要一杯啤酒——艾德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从苏的手中拿走酒杯。
“我没有晃动，是你喝醉了。”
苏盯着他，显然不理解何为醉酒。
“喜欢啤酒吗？”
“不。”苏斩钉截铁地说。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有些可爱。
“那为什么要喝完？”
“以后没有机会喝了。”
苏的回答让艾德惊讶的同时又感到心疼。
“你还有别的想尝试的吗？”
“全部。”
艾德深知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尤其是在时间紧张的情况下，但仍然忍不住答应：“幸运的是我有很多钱，无论你提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帮你圆梦。”
“你总是这么说，每次都要诱惑我。我甚至怀疑你是洛基找来给我捣乱的。”
艾德顿了顿，他的确和洛基有过接触，可绝对不会和那个捉摸不透的神灵同流合污。
“我还说过什么？”
“很多……”苏像是在回想，“而且有很多我不理解的事情。”
“比如说？”
苏皱起眉头，然后开始碎碎念：“你说降灵术是对生者的慰藉，但是我看他们不少人都另有所图。你说你母亲为了保护你而死，但我清楚她只是大限已至。最让我不解的是你说……”
“我说什么了？”艾德用哄骗的口吻询问。
“你为什么爱我？如果你没有爱上我的话，我们可以继续合作。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在乎我说什么，也没有人在乎我怎么想。”苏听上去有些寂寞。
“我们合作过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苏诧异地提高声音，然后又恍然大悟地说：“哦对，我抹去那些记忆了，现在只有我记得。”
艾德轻轻地触碰苏的眼角，指尖沾上一点点滚烫的泪水。
“我是在哭吗？我从来没有哭过。”苏看向那个指尖。
“人们在伤心的时候会流下眼泪。”艾德压抑住内心的波澜，耐心给苏解释。
“那你之前流眼泪是因为伤心吗？”
“……对。”艾德以为苏指的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你流了好多眼泪，可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希望你能开心。”
艾德在今天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哭——他知道婴儿的自己肯定哭过，但是自从他记事以来便没有哭泣的记忆，连母亲的去世都没能让他掉一滴眼泪。
艾德再次回想发现文身的那一天：他的眼睛有些微微发肿，而当时的他只以为那些异常都是宿醉的后果。他不敢相信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记忆中的蛛丝马迹，或者说他注意到了却没能意识到真相——任谁也不会联想到“爱上死神”这种离谱的事情吧？
在艾德的引导下，苏透露了很多他们过去的事情。
他第一次见到苏是在自己举办的一场降灵会上——从死神手中抢走灵魂，显然是会惹得对方不高兴的。他为了能让目标灵魂多停留一会儿，主动提议帮助苏抓捕并超度逃跑的亡灵，并以此为交换，说服她今后不干扰自己的降灵会。
最初的几次合作，他们没有多余的交流，都是公事公办。然而随着接触越来越多，两人逐渐开始聊天——小到当日的晚饭，大到生命的意义，他们无所不聊。
观察苏的少得可怜的神情，艾德能感觉到她非常怀念和人聊天的日子。她的身上披着寂寞和哀伤化成的薄纱，话语中则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与好奇，让人想要把她拥入怀中然后献上全部，只为博得她的一笑。
苏虽然不明白艾德爱上她的理由，但是艾德仅仅通过零碎的讲述便能猜出自己如何坠入爱河。
他原本和苏一样淡然地接受孑然一身——自从他的母亲死后，那个冰冷的大家族里再也没有温暖的人了——然而那样的他突然有了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对象。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会包容地聆听，从来不会戴上有色眼镜看他，而他也因此展现出最真实的自己。
他爱上的个体即使看上去虚无缥缈，却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而如今他把心爱之人抱在怀中，切实感受着那散发热度的柔软身躯，不由得感谢这一次事故。
艾德把最终睡着的苏带回家，然后安顿在自己的大床上。他亲吻了苏的前额，并呢喃：“晚安，我的爱。”
他静静地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人。他并不希望世界混乱，可再多一秒也好，他想和爱人多相处一段时间。即使这次他会把这份爱深埋在心中，永远不让对方知晓。
“我没有时间休息。如果你不去的话，那我自己去。”苏浑身上下仍然散发着酒气，却执拗地要前往长生秘社的总部。
艾德和苏在那个异人的酒馆不是光顾着喝酒了，而是真的调查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苏靠直觉发现了暗藏在酒馆商标中的长生秘社的标志——两只首尾相接并组成无穷大符号的不死鸟——而那正是一个痴迷于研究不死之法的秘密结社。
根据苏的说法，这不是她第一次与这个秘社交锋。她以为之前已经把其成员的记忆都抹去了，但明显存在余党，如今春风吹又生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进入他们总部？而且你又不确定他们没有迁址。”艾德一边劝说，一边通过网络查询苏描述的地方。
“我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你没看新闻吗？事态愈发不可收拾了！”苏烦躁地说。
艾德很高兴能看到苏流露出更多的情感，她越来越像人类了，但同时也担心她的精神和身体状态。没有人知道死神拥有人身之后会如何，她脖颈上的伤口明显比一般人类愈合得快，短短几个小时后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那么现在的苏能被杀死吗？会变老吗？会生病吗？她的确拥有了人体的机能，但那意味着现代医学会对她有效吗？
光是想一想，艾德的担心就越积越多。
“不要着急，那不过是一些鬼作祟。即使我现在变成吸血鬼了，也有办法帮你。”
失去巫师血统确实非常麻烦，可是艾德修的不仅是只有巫师才能使用的魔法，还有所有个体都能习得的法术——运用得当的话，能达到和魔法同样的效果。
“鬼作祟是会死人的，而那些都不是预定的死亡。”
“你现在能辨别出那种不是计划中的死亡吗？”
艾德在昨天见识过苏的直觉了，他认为苏并没有像她自己想的那样完全丧失死神之力。
“我不知道。我现在——”苏歪头思考，“像是那种信号不好的收音机。”
艾德听到如此形象的比喻后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这是你去的那个公馆吗？”艾德把笔记本电脑转过去给苏看。
“我印象中它是红色的。”
“这样吗？”艾德滑动到下一张图片。
“对。”
“坏消息是这栋建筑早已被拆除了，好一些的消息是我查到了它当初的主人，而我们可以顺藤摸瓜。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艾德打开一张年代久远的模糊照片。
“唔……”苏凑近屏幕观察，一个不稳便向前栽倒。
艾德扶住苏的肩膀，明明是一个暧昧的姿势，可酒气真的难闻。
“你要不要先去冲个澡？然后刷牙吃早餐。你一直都没有吃东西，不觉得饿吗？”
艾德的话音刚落，苏的肚子便咕咕叫起来，她不解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胃。
“人们饿的时候，肚子会发出抗议的声音，”艾德笑着解释，“来，我教你用淋浴。”
艾德带着苏来到卫生间，然后讲解了淋浴和牙刷的使用方法，而苏只是蹙眉看他。
“有什么问题吗？”
苏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张口。
“你有什么尽管讲，不必有顾虑。”
“我知道这些怎么用，只是没有用过，你不用向我解释每一件事。”
艾德愣了一下，他竟然忘记苏身为死神，看过世间万物。即使她不理解其中的原因和原理，也掌握着非人的知识储备——苏比他想象中要更有适应能力。
“对不起……”艾德失落地说。
“为什么你总是在道歉？”
“我——”艾德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好像在你面前老是做错事。”
苏静静地盯着他，似乎是在试图理解他的话。
“你先洗吧，我会叫女仆把衣服放在淋浴间外面。”
艾德说完话后，有些狼狈地落荒而逃。
“少爷，临时长老会议刚刚结束了，家族代表人现已更换为弗雷迪·艾莫尔大人。”管家卢卡斯走到艾德身边汇报。
“我知道了。”艾德淡然回复。
他知道自己的叔公弗雷迪一直都想要家族代表人的席位，而现在对方终于如愿以偿了。
“少爷，恕我直言。弗雷迪大人获得席位后势必会进一步吞并老爷原本的势力，这对咱们十分不利。”
艾德瞟向头发花白的管家。卢卡斯是他已故父亲的忠臣，也是从小帮母亲照看他的人，因此他对其有绝对的信任——如果对方不是那么顽固地想让自己继承父亲的衣钵，那艾德会更喜欢他。
“他要是想要便拿去。我和你说过无数次了，卢卡斯，现在已经不是魔法独大的时代了。”
在工业时代之前，魔法确实是许多人追寻的对象，但只有巫师血统的人才能成功习得，所以巫师的地位极高，而其余那些崇拜者最终靠智慧发明出了各种法术，并称自己为法师。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普通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享受原本用魔法或法术才能体会的便利，那对魔法的崇拜或厌恶自然会转移到科技上。渐渐地，一般人类不再相信魔法和法术的存在，甚至不相信化兽人、吸血鬼、精灵等异人的存在。
这对异人群体来说是一件好事，他们不必再被一些极端的人类迫害，而是混入其中，隐藏在人类社会的各行各业里。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巩固势力。弗雷迪大人与卑劣的人类同流合污，他支持巫师放弃实际势力范围，并交由当地政府管辖。”管家的口气中透着鄙夷。
“如果政府能给当地人带来更好的生活，那何乐而不为呢？本身那些人就很少有相信魔法的了，我们留在那里的产业最终只不过是赚钱的工具罢了，而有些甚至在亏本。”
“少爷！您要抛弃世世代代的追随者吗？！”卢卡斯提高声音。
“追随者？”艾德冷笑一声。
他想起那些祈求自己开降灵会的追随者，其中有不少凑热闹的、争遗产的，还有对亡灵发泄不满的。他最喜欢看的是豪门谋杀案，那精彩程度远超过任何一部戏剧或是肥皂剧。
艾德从来没有把那些人当成追随者，而对方也没有把他看作追随的对象，双方都是把彼此视为工具罢了——艾德需要金钱，而他们则想要见到亡灵。
“卢卡斯，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我父亲留下的产业不够你打理吗？”
艾德和父亲关系淡薄，他并不想接手那个人的产业，而是拿自己赚到的钱去投资一些感兴趣的项目。他涉及的有不少是科技研发，所以没有和卢卡斯这个老古板说过。
“再这样下去，我估计没什么可以打理的了。”
“弗雷迪对那些产业下手了？”
“他不下手也会有别人下手，而且还有那些烦人的监管政策。哼，那些普通人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卢卡斯，我们做的是合法生意。不论你多讨厌他们，都不许像之前那样用魔法解决问题。”艾德严肃地说。
有不少巫师和法师会在现代社会投机取巧，而这种行为是巫师长老议会和法师委员会明令禁止的。卢卡斯之前由于用魔法蛊惑当地官员，已经收到过长老议会的警告。
“……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艾德不确定卢卡斯说的错误是指使用魔法，还是被抓住。他刚想再次叮嘱，便被令他心动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我们可以走了吗？”苏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她换了一身新衣服，而那正是艾德委托女仆去买的黑色裙装。
艾德不禁勾起嘴角，他十分享受看到心爱之人穿上自己买的衣服。虽然他想过要给苏定制，但是遗憾的是时间来不及。
卢卡斯被吓得倒吸了一口气，他平缓过来后说：“这个书房不允许外人——”
“没事，这栋宅子里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艾德打断了卢卡斯的话，“你先下去吧，把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准备好给我。”
艾德虽然没有亲自打理父亲的产业，但也不是完全放手给管家去做，该有的把控还是要有的，毕竟那是他名义下的产业。如果真的放任卢卡斯，恐怕他的资产都能变成负数。
卢卡斯不甘心地答应，走之前还用不满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苏，而苏丝毫没有受到他的干扰，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她那双浅色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
“他看起来有些眼熟。”苏在卢卡斯走后说。
“他是这个宅子的管家，你见过他也不稀奇。”
“不，我刚刚是第一次见他，但是我见到过和他相似的人。”
“你见过那么多人，难免会有相像之人吧？”
苏没有回话。
艾德把整理好的资料递给苏，“根据你提供的年份，我查到了那个公馆当初的主人。你肯定知道他已经不在世了，但是他的财产都留给了长子，然后又传到长孙手上，而这个长孙正是拆除公馆之人，也是我的怀疑目标。”
苏划着平板查看资料，然后说：“不是他。”
“为什么？你都没有问我为何怀疑他？”
艾德有些挫败，为了查询这些资料，他动用了自己的联络网和一手组织搭建的电子资料库——里面收录了各种异人的书籍和相关新闻报道。那个长孙在拆除公馆后，一直在宣扬长生不老之术，极有可能继任了长生秘社。
“直觉。”苏的回答依旧简短。
艾德叹了口气。如果别人用“直觉”打发他，那他肯定会大发雷霆，但苏的直觉是死神之力的残留，他不得不相信。
“那我们要去哪里？”
“公馆。”
“公馆已经被拆了。”艾德蹙眉。
“原地新建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