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喻陷入无边黑暗,全身浸泡在令人迷失困倦的温水里一般。

    忽而眼前流星般闪过一束光,又归于黑暗。

    笛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眼前闪过无数流星,不停旋转,最后汇成一幅画面。

    十九岁的他凭着最后的力气走到山脚,跌倒在树丛中。

    不知昏迷多久,笛声唤起他的意识,再抬眸,便可以看见路灯下,坐着一个女孩,灯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睫毛低垂,神色疏离,在当时的他看来,与天仙无异。

    三声闷响,三组击打,从此她以一副懵懂的模样,第一次闯进他灰暗的世界。

    冰凉的湿纸巾擦去他脸上的污浊,他便对上一双清澈单纯的圆眼,一眨一眨,像洋娃娃一样。

    她说,让他做她的人。

    他想,未尝不可。

    可那只是一个玩笑。

    匆忙被人从医院带走,无意路过校园围栏,便看见那女孩自信从容上台,无形间一根线牵住他的脚步。

    女孩手握木笛,弯唇浅笑,“大家好,我是初三一班的秦锦笛。”

    “秦,锦,笛。”

    他喜欢这名字。

    萧云喻伫立在围栏边,目光不离那女孩。

    那日听见的笛声再度响起,悠扬婉转,诉说着那乐曲背后的有情人相识相知的故事。

    那笛声像是有了会融化的本领,将他对外人的偏见尽数融化,夕阳洒落,她浸在暖橙里,成了一个小太阳一般。

    一曲终了,他逼迫自己离开,却在返回京城的路上不断回想。

    他喜欢这笛声。

    喜欢她的名字。

    那年盛夏,他乔装打扮返回南清,又在那公园等待一周,在最后一天碰上了秦锦笛。

    她满脸洋溢着欢喜,拉着伙伴,嘴巴一刻也不肯停下。

    他若无其事地坐在与她们相邻的石桌上,旁若无人地看书,却半晌没有翻动一页,手握住乐器袋中的木笛。

    秦锦笛央求着身旁的伙伴给她打拍子唱出低音部,但是在她的焦急指导下收获甚微。

    “那我怎么办?我们老师还说让我和搭档一高一低声部,这下好了,到时候我就赶鸭子上架,别人那么厉害,我就会拖别人的后退。

    带着口罩的萧云喻忐忑地拉开袋子,清了清喉咙,扭头,迎上秦锦笛忧虑的目光,问:“你也会吹笛子?”

    秦锦笛点头,看见他身侧的笛子,朗声问:“你也会吗?可不可以请你演奏一下我这首曲子的低声部?”

    口罩背后,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那双清澈的圆眼像是有魔法一般,只是短短对视便让他产生既紧张又愉悦的复杂感情。

    风使山林间的树木摇曳不止,清凉的山风沁人心脾。

    两人坐在一棵大树下,四目无意相对,皆含笑意。

    他沉浸其中,与她琴瑟和鸣。

    女孩声音清脆活泼,指导着他,霞光洒了他们一身。

    是她不知道的久别重逢,他却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

    这可惜,只是匆匆一见。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原地守候,独自一人反复练习,一双眼睛紧盯着入口。有时偶然遇见身形相似者,心脏都不由得跳得快些。

    昼夜更替,他却不见女孩身影。

    原本以为再无缘分,却在那日新生晚会上,再度重逢。

    他大步准备匆匆走过,熟悉笛声牵住脚步,他蓦然回首,便再次撞进台上那女孩的眼里。

    灯光下,她一身华服,眼眸微眯,长长的睫毛低垂,端庄疏离的模样一如那时初见。她葱白的小手跳跃,悠扬灵动的笛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响,当年的那稚嫩的模样添上几分成熟,然眼底依旧明亮。

    他挪不动步子,在人群中,重新萌生那久别重逢的淡淡喜悦。

    这次,是她过来了。

    原来,还有相见的机会。

    当年那个因为两人配合不好而急躁的小女孩长大了。

    那回响在山谷中的笛声被时间吹散。他似乎也不太明白当时跨越千里去寻一个女孩的感情了,那时那份重逢的欢喜与兴奋被冲淡。

    那日女孩听见他的许诺时眉开眼笑的模样不知为何浮现脑海。

    若是她有愿望,他要帮她实现。

    平日在校园未曾有对视的机会,直到那日他无意将目光停顿在她身上片刻,两人第一次擦肩而过之时,她突然扭头,两人目光相撞。

    那是她第二次闯入他的世界。

    他也没多想,只觉得秦锦笛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只是因为几分好奇,看样子,她早就已经将他淡忘。

    不过只是一个与他缘分不浅的恩人,不过就是匆匆一瞥。

    可是等教室人空,那个女孩却悄悄坐到他的身边,手中抱着书,紧张地找他要联系方式。

    一抹午后阳光柔和,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向前挪动步子,那阳光便跃进了她的眼里。

    那双圆眼亮晶晶的,盛着几分羞赧,几分坚决,几分忐忑。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亮的一双眼睛。

    三年前跨越千里只为与她重逢的决绝似乎又涌上心头。

    向来嫌弃追求者话多的萧云喻鬼使神差拿出了手机加好友。

    他面上淡定地与她约法三章,脑中其实已经一片空白,心跳声似乎在告诉他,他在期待着这个女孩靠近。

    好像,缘分未尽。

    好像,那份朦胧的感情,可以添上些许不一样的诠释。

    秦锦笛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心中的想法似乎被确定。

    冬日耳边的寒风没有使他耳尖的燥热褪去,骑车路上的片刻失神无不向他说明着一个事实:她的出现,让他乱了阵脚。

    尤其是不久,她发来的照片。

    都在鼓舞着他朝她靠近。

    一来二往,他便深陷其中。

    秦锦笛的小愿望,也成了他的小愿望。

    想爱上一个人的,不只是她,还有他萧云喻。

    她不再频繁拾起吹笛子的爱好,但是没有笛声,他也喜欢。

    但他感谢笛声。

    一次次将他与秦锦笛相联系。

    与秦锦笛正式重逢的前一天,他在街上闲逛,似乎是想找一找这些地方背后有哪些他和她的回忆。

    面前车辆川流不息,喧嚣声在周围不绝

    当他站在红绿灯前,便听见马路对面传来熟悉的笛声。是相同的乐曲,但是吹奏人显然生疏了许多。

    他循声望去,马路对面的广场人多拥挤,无数声音杂糅,但他只能听见那笛声,在他梦中无数遍响起的笛声。

    他紧握双拳,一时间竟喘不过气来。

    两年来的思念,一人望月的苦闷,似乎被这笛声击碎。

    是她回来了吗?

    一曲终了,绿灯亮起,待他奔向广场寻觅,却再没有窥见那身影。

    周围人头攒动,他在混乱中迷失。

    夕阳晃了他的眼,几乎要夺取他的呼吸,他的希望。

    一地暖色,他却唯觉凄凉。

    他伫立在方才笛声响起之地,再移动不了半分。

    笛声的突然出现,让他枯寂多年的心,似乎又因为这段小插曲而多了一点点活力。

    酒吧吧台前,他摇晃杯中酒液,失落与彷徨并存,将自己喝得烂醉。

    然后双手捂脸,哽咽道:“是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吗……”

    “可那笛声,不就是你的吗?”

    次日,他被宿醉困扰,无意间冲张助理发泄,却被门外有人听进去。

    那日,她推门而入,熟悉的面容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第三次,闯进他的世界。

    亦或是,归来寻觅。

    她所说的一切谴责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只听见笛声。

    原来每当笛声响起,便埋下了他们相遇的伏笔。

    悠扬轻灵的笛声,奏过千里,穿过时空,如每每牵住他脚下的线,将他引导,与一生挚爱相见。

    寻寻觅觅多次,几番归来重逢,我终于没有错过。

    笛声相系,我们归来寻觅。

    眼前的所有片段破碎,将深陷画面中的萧云喻惊醒,回忆碎了一地,消失在黑夜里。

    他茫然四顾,忽觉远方笛声传来,初时缥缈如云烟,继而靠近再靠近,最后清晰可闻,他循声奔跑,眼前一片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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