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看到荣四夫人猛地撇开脸,眼睛瞬间蓄满了泪水。

    荣四夫人用力眨眨眼,将泪水逼回,笑骂道:“让让让,你都伤成这样了,我哪敢不让,来人,快过来跟我一起把四爷抬回去。”

    荣四爷脸上挂着浅笑,一个劲儿的盯着荣四夫人,待到小厮过来和荣四夫人一起将他从床上扶着坐起,他才终于看到蜷缩在床头旁角落的杨思。

    他的浅笑夹杂些许痛,身上因荣四夫人出现的光泽瞬间消散,整个人变得灰扑扑的。

    “杨姑娘,我……”

    杨思连忙改坐为跪,打断荣四爷的话道。

    “荣四爷,多谢您找到我父母的踪迹,您的大恩大德小女此生牢记于心,还望您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说着杨思深深叩首。

    荣四爷的喉结滚动,“我什么也没帮上。”

    “您帮我的已经太多了。”杨思头也不抬地回。

    荣四夫人看看荣四爷,又看了看杨思,然后握住了荣四爷的手。

    “好了,要叙旧等你身子好了慢慢叙,先回房,我已经让杜衡去请大夫到咱们院再给你看看,别让人久等。”

    呼啦啦的脚步声离开房间,杨思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很快又听到一道脚步声折返回来,到了她的身前。

    杨思直起上身,仰头看到独自回来的荣四夫人。

    荣四夫人伸手亲热的将她从地上扶起。

    “你是杨思吧,那个差点嫁给我侄孙的可怜孩子,还记得我吗,冲喜那天还是我给你刮得脸呢。”

    杨思没想起来,但还是呆呆的点头。

    荣四夫人从手指上摘下一枚玉戒,要往杨思的手上带。

    “怪不得这段日子四爷神神秘秘的,定是在忙你的事,他这个人热心,什么看不过眼的都要凑过去帮忙,可你别看他这样,私底下就是的老小孩,不比亮哥儿懂事多少。”

    说着荣四夫人发现玉戒过大,连杨思的大拇指都戴着松,她又去解下脖子上的坠着璎珞的金细链,串上玉戒指后就要往杨思的脖子上戴。

    杨思哪里肯受这么贵重的礼物,她虽不会看首饰的好坏,但荣四夫人明显来时匆忙,没时间打扮,恐怕身上戴的都是日日贴身之物,就算价值不高,意义也重。

    荣四夫人按住杨思推拒的手,积蓄已久的泪水刷的从凤眼流下来。

    “杨姑娘,我是真心送你的。”荣四夫人的声音已经忍不住哽咽,“四爷平时不这样,他惯爱板着脸,有亮哥在都不肯说一句轻松话,可刚刚屋内那么多人,他却、却还和我开玩笑……”

    杨思浑身僵住,脑海浮现刚刚荣四爷见了荣四夫人后的模样,也有些想哭。

    荣四夫人终于将项链挂到杨思的脖子上,然后握住了杨思的手。

    “杨姑娘,瞧咱们第一次见面,怎么闹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你也别多想,是我为四爷操心惯了,他在外面从不知爱惜自个身体,我就总不免想东想西,这次无论四爷身子好与不好,都希望你别嫌弃,多来看看他。”

    杨思咬住下唇,用力的点头。

    荣四夫人抬手拭去眼泪,又拍拍杨思的肩膀,转身离去。

    荣四夫人回到院子时,刚好撞见闻讯来查看荣四爷身体的荣老爷子和荣大爷从房内走出来。

    彼此都没有心情太多寒暄,只说了几句荣四爷的情况,荣老爷子和荣大爷就离开了。

    荣四夫人走到门口,却并没有进去,而是垂头在门口站着兀自发呆。

    过了好一会,她忽地问旁边的丫鬟。

    “大夫都嘱咐了什么?”

    丫鬟心里奇怪刚刚荣大爷不是对夫人说了大夫的话么,怎么又问一遍。

    她老实地答道“大夫说四爷的性命并无大碍,只是需好好修养,不可移动,也不要让他操劳。”

    荣四夫人想起自己丈夫爱管闲事的性格,叹了口气。

    “哪有那么容易。”

    荣四夫人进屋见荣四爷昏睡着,头上的纱布换成新的,她缓步走到床边坐下,用帕子给荣四爷轻轻擦汗。

    “你啊你……”

    不知是不是荣四爷听到了妻子的声音,竟又醒了过来。

    他嘴唇微张,艰难说道:“佩娘,我感觉很不好,你快带着亮哥儿走,走得越远越少。”

    “出什么事了吗?”荣四夫人问道。

    “我不知道,想不起来了,头好疼……尸体……好多尸体……快走,都快走……”

    荣四爷呼吸微弱,很快又昏睡过去。

    荣四夫人嘴唇微微颤抖,凝视着荣四爷的脸,又继续给荣四爷擦汗。

    待到收起帕子时她才低声道。

    “不走,你在哪,我在哪。”

    ————————

    荣三爷当天晚上回家才听闻四弟受伤的事,疑惑父亲和大哥的反应怎么这么平淡。

    以往只是荣继玉的病情反复了,都要急急的招他回来。

    不对,父亲和大哥的不对劲好像不是一天两天了。

    应该说父亲决定冲喜的时候就有点奇怪。

    荣家对下人的挑选极为严格,就算真要冲喜,也该找个知根知底的人。

    按照父亲一贯小心的性格,怎么会听从四弟说牢里有个可怜女子,就同意赎回来给荣继玉。

    就算是冲喜,他们荣家也不至于这么不挑啊。

    应该就是从那时起,一切还是变得不对劲。

    荣三爷看过荣四爷后,回到自己的卧房盘腿坐在软榻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干脆转头看着榻桌另一侧的荣三夫人缝衣服。

    一针一线的来回穿插,看了没一会,荣三爷就有些困了。

    荣三爷向后靠在墙上,懒懒地打个哈欠。

    “我总觉得父亲和大哥知道些什么,就瞒着我和四弟。”

    荣三夫人恬静地说:“你直接去问不就好了。”

    “怎么问,都把我骂回来多少次了。”荣三爷嘟囔着,猛然清醒过来。

    荣三爷坐直上身一拍桌。

    “这种时候,的确该好好问了,我不是我了我自己问,而是为了四弟啊。”

    荣三夫人依旧是笑,手指勾住线打了个圈,剪掉绣好后的多余线头。

    “来,你先试试我新给你做的衣服,然后你再去问。”

    荣三爷跳到地上,任由妻子在他身上比量,等试完了之后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他直接去找的荣老爷子。

    近来荣孟氏在宅内掀起了吃斋念佛的风气,不知怎么引得荣老爷子也在院内单开了间佛堂。

    荣大爷的院内越来越冷清,有时候路过像是已被荒废了似得,他自从将掌家权给了荣三夫人,就极少露面。

    近来倒是多往老爷子的佛堂跑跑。

    荣三爷打听好两个人从荣四爷的院子出来后便一起回到佛堂,心想今晚运气不错,能将两个人一锅端了,省着他挨个缠着去问。

    佛堂内香烟渺渺,倒真似什么得道高僧清修之所在。

    他进门没看到人,只听到低低的说话声从后是室传过来,兴奋地大步走了过去。。

    “诶呦呦,凑一起说谁坏话呢,爹,大哥,你们都去看过四弟了吧,那叫一个惨啊,血水一盆一盆的换,我去的时候四弟还在说胡话呢。”

    其实等到荣三爷到了的时候,荣四爷的伤口都包好了,哪里能让他看到血。

    但他是谁,他可是荣家的荣打听,只去了一趟,不仅见了荣四爷,还把荣四爷从进宅后的经历全都打听了个遍。

    荣大爷用鼻息轻哼了声,“说什么胡话?”

    “爹,你看大哥,他骂我。”荣三爷当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对着荣老爷子告状。

    荣老爷子看向自己最跳脱的三儿子,老脸抖了抖。

    “别上蹿下跳了,知道你想问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说着荣老爷子摆摆手,荣大爷独自去侧屋,很快拿回一封信,递给荣三爷。

    荣老爷子道:“是时候给你了,你大哥早就想给你和老四看,但我老了,想一家人能多团圆一天,就多团圆一天。”

    荣三爷疑惑地接过信,信封上的日期还是年前。

    他抽出信纸,发现上面是一个告丧信。

    信上人的名字竟然都是荣家人。从上面荣老爷子荣洪太,依次往下大爷荣得昌、三爷容得海、四爷荣得方……等等荣家数十人人,包括还在吃奶的孩子竟然一个不少。

    “这是谁送来的?”

    荣大爷苦笑,“弯口县的知府。”

    荣三爷不禁疑惑,“年前的信,难道是年前刚上任的新知县,咱们荣家碍着他什么事了,专门写这么封信咒咱们。”

    荣老爷子对荣三爷说起他曾经那段他不知道的往事。

    “当年咱们人荣家搬到这大弯口乡,其实是为了给老大的孩子良哥儿治病,那孩子先天不足,自小就没少喝药,我们原本住在北边,每年到冬天良哥儿就跟过鬼门关似的。

    “有大夫说良哥儿的身子若想多活几年,需得到南方温暖的地方休养,又找到算命的也说良哥儿命中有大财,机会就在南方。

    “那时你和老四还小,老大就和我说想带着孩子往南边搬,我不愿意好好的一家子分开,荣家人有手有脚,去哪里不是活。

    “良哥儿心里不愿意一大家子因为他搬这么远,那孩子心思细,有什么都压着不说,我们去找大弯口乡后决定留下,到黄家买田,席面上讨价还价,买卖本就这样,哪能人要多少咱们就给多少。

    “可良哥儿不懂这些,许是内疚家里的钱都花到他的身上,才如此拮据,当场就发病了。

    “我们荣家得了一笔意外之财。

    荣老爷子说到这里沉默了下来,好一会才再抬起头,眼中老泪纵横。

    “我糊涂啊,想着算命先生说良哥儿命里有财,就觉得这是荣家该得的,而大夫也说在南方这面能养好良哥儿的身体,就以为他慢慢会好。”

    荣大爷麻木地听着荣老爷子的忏悔,冷笑着插话道。

    “现在后悔了,当年你用起亲孙子可是毫不留情,老三,你猜咱爹做事能到什么地步,每次出门前都要商量让良哥怎么发病,什么时机发病。

    “不义之财是那么好的的吗,现在全家上下都埋怨不该给玉哥儿填那么多银子治病。那是没人知道,这些钱全都是玉哥儿他爹用命换来的,全都该他用了也是应该。”

    荣三爷的视线在老爷子和大哥之间滴溜溜转,不敢说话。

    他只记得荣大爷的儿子在十五年前死了,却不记得当年竟然有那么多隐情。

    怪不得他总是能发现有人见到他了就和身边的人嘀嘀咕咕,而以四弟那般的好性子,在外面竟然都没交上几个像样的朋友。

    荣家虽然在大弯口乡称得上富甲一方,暗地里却是受到了全乡的排挤。

    荣三爷静静的等了会,才问道:“那这封信。”

    荣老爷子不再隐瞒,“如今上任的这位知县,就是当年因良哥儿在堂上死了而被撤职的那个知县的宗亲。”

    荣三爷立即明白,这是来要账的了。

    “那怎么办,老四就是被知县打的?”

    “不好说,老四伤的太重,什么都记不清了,可能是遇到了别的事受到牵连,也可能……”荣老爷子指了指荣大爷,“老大早就有想法了,无论老四到底怎么回事,都是时候告诉你了。”

    荣大爷认真地望向荣三爷,“咱们荣家的跟毕竟不在大弯口乡,你和四弟已经好多年没回过老家了,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荣三爷不可置信道:“你让我和老四走,那你们呢?”

    荣老爷子坐在椅子上,蜷缩的身子有些单薄。

    “我老了,老大这些年一直在怨我,但至少还拿我当得,就算死了也还愿意和我这个老头子一起死。”

    “不行。”荣三爷立刻拒绝道:“我不能走。”

    “你想想老四!”荣大爷语气严厉地提醒。

    荣三爷有些怕这个小时候曾带过他的大哥。

    他语气放软,但依旧坚持。

    “那也不行啊,你们也说了,四弟可能是收到了其他事的牵连,不一定和这些旧事有关啊 。”

    荣老爷子摇了摇头,

    “我老了,你和老四还年轻,咱家下面还有那些孩子,从收到这封信起,我就每晚都梦着咱们荣家出事了,可我这辈子看着荣家成了如今这么一大家子,真让谁走,又舍不得。

    “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决定的时候了,此时不好声张,以免惊动知县反而借故对咱们荣家下手,你回去慢慢想想,要是愿意走,就赶紧悄悄的走,能走一个是一个。”

    荣三爷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时间也有些发懵。

    离开荣老爷子的院子的时候正下着雨,他一路不闪不躲,就淋成个落汤鸡的回到了自家。

    荣三夫人刚改好衣服,抬头见荣三爷的模样,惊讶地迎过去。

    “怎么不知躲一躲。”荣三夫人边说边用巾子盖住荣三爷的头发,然后伸手为他去脱衣服。

    胸口的扣子解开时,荣三爷打了个哆嗦,握住荣三夫人的手。

    “我们搬走吧。”

    “说什么傻话?我可管着家呢。”荣三夫人略带骄傲地说。

    荣三爷勉强笑笑,“你看今年的雨这样大,我怕堤坝决口,头几年不是有一次决口,水都漫进屋里了,今年的雨可更大些,万一出事怎么办。”

    “你竟然也信了传闻?也不知是谁说这般晦气的话,堤坝倒口哪年没有,小时候我爹还被知县征召去修维护的堤坝呢,年年都有的事何必在意,你看传闻都传得多凶了,街头巷尾孩子玩耍时唱的歌谣都是这事,可又有几家当真,连搬走的都没有。”

    三夫人掰开荣三爷的手,继续为他解扣子。

    “不过就算真决口淹到咱们荣家也没什么,一大家子在一起,水真来了,淹就淹去吧。”

    “你不怕吗?”荣三爷虽是随便找的理由,今年堤坝决口的传言闹得格外凶,他觉得趁机走也没什么,只没想到妻子如此坚决的不愿离开。

    “不怕。”

    荣三夫人脱掉了荣三爷的湿衣服,将新缝制好的衣服披上,然后满意地笑起来。

    “我不怕,难道你怕。”

    荣三爷穿上干衣服后身子立刻暖了起来,抬手摸摸衣服上妻子亲手绣的纹路,也跟着笑。

    “我怎么会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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