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停下手上的活,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魂魄,她脸色发青身上只有薄的纱裙,还是烟花巷里那些女子的装扮,听她说起话来倒是没有被害死之人的激动,有的只是落寞与绝望。

    “那不妨同我说说看?反正距离我把你重新整理的漂亮还有很长时间。”林素微微一笑,一边继续干活,一边同贾小姐的鬼魂聊起天来。

    她将贾小姐的衣裙全部剪下来,露出她微微肿胀还带有一些水藻和淤泥的身体。然后打来一铜盆的盐水放在旁边,用棉布浸泡后反复湿敷并清洁净身祛腐。

    清洁干净擦干后林素找出一套明黄色的衣裙,在她身体上比划了一会儿,轻轻活动她微微僵硬的四肢,为她穿上了衣裙。

    这就已经花去了一个时辰,贾小姐耐心的在旁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良久都没有说话。看林素为她挑的衣裙,贾小姐忍不住笑了一下说,“死都死了还穿这么鲜艳的颜色。”

    林素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认真打好衣服上最后一个结,仿佛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回答贾小姐刚才那句话。

    “死亡不是终点,是去往另一个美丽的世界。为你们打扮的体面离开,你们心中的委屈也会少一些,不是吗?”

    贾小姐有些呆呆的看着她继续忙碌着,看到林素用艾草灰与糯米调制的糊敷面吸水消肿,用银针在她肿胀的有些变形的眼鼻处精准的穿刺排水。

    她开始一个人轻声的说话,“你知道吗?有的时候你没有在正确的时候遇到那个人,结果就是一场空。我虽然知道他不爱我,但是我总想着可以感动他,也许慢慢的能换取他的真心。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恨我。”

    林素让尸体整个面部的水分减少后,总算是恢复到了贾小姐生前轮廓的七八分,她在碗里慢慢调制着鱼鳔胶,“你说的是你爱的人吗?”

    “你们见过,就是那个琴师。”贾小姐有些叹息,“第一次在府里见到他,我就很喜欢他。他长得俊美人又温柔,每次听他弹琴,我都能感觉到他宁静的琴音下有着火一样的激情。只是我没有想到,那火焰是仇恨之火,只因为我的父亲,是杀死他爱人的凶手!”

    林素专心的用胶将水吸走后形成的凹陷处填平,然后开始调和珍珠粉与玉粉膏,她的声音仍然很平静,“然后呢?他是来杀你父亲的?”

    贾小姐深吸一口气,“不,他是来找证据的,是我们贾府对不起他。我没有直接参与过,但是我知道我父亲的财富来路不正,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家很穷,直到有一天,我的父亲突然得到了一张方子,据说是传下来的。那张秘方上记录了一种制作胭脂的方法,这个胭脂,可以让使用它的人永葆青春。”

    “但是胭脂的制作原料,需要年轻女子的鲜血!刚开始,我的父亲买一些穷人家女孩子的血,就可以做出来少量一些,到后来,有人出了大价钱,要我们制作最顶级的,保证足够量的胭脂。我的父亲,他,”

    说到这里,贾小姐有些哽咽了,“后来就开始买人,所需要的量也越来越大,慢慢的就成了一门生意。不光是血,后来鬼市里还有人来收她们的皮,质量越好的价格越高,再然后。。。”

    “再然后你的父亲就完全丧尸了良知对吗?”林素的声音有些愤怒的颤抖,“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贾小姐看着她,眼中有些惊慌,“但那是我父亲,我也做不了什么,我。。。”

    “你觉得你说你无法阻止这种借口有意义吗?或者说你作为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你能心安理得的享用这些建筑在别人血肉得来的银钱。”林素冷冷的看着她。

    贾小姐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半晌她叹了一口气,“你与他说的一样。也许这就是他不能接受我无法原谅我的原因吧。而且,死了我才知道,原来我亏欠了那么多。”

    “是他将你推下河的?”

    “其实他不是有意的。当时他在我家发现了密室的事情被我父亲发现了,父亲说这件事牵连甚深,一旦被人发现,我们全家也保不住姓名。为了保护我,父亲把我安排藏到烟花巷,他说那里女孩子多,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是我自己,藏了几天忍不住了约了他,我想问他能不能放过我们家。结果争执之下我不小心被他撞到了河里,夜里很黑水流湍急,我不怪他!真的!”

    林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贾小姐既单纯又愚蠢,误了卿卿姓名。她按照轮廓,为尸体的脸部描化好了五官,虽然她让林素心生不悦,但是林素仍然尽力为她做好最后的体面。

    最后念过安魂曲,贾小姐也该走了,林素想起她所说的背后之人,决计不是简单的角色,可是问过贾小姐,她确实不清楚父亲的大主顾到底是谁,只知道这件事情与前朝脱不开干系。

    收拾完换了衣服后,差役将林素带到沈砚那里。林素看到桌上放着一碗燕窝一碟小点心,有些惊讶的看着坐在桌边的男人。“愣着干嘛?过来坐下吃了。”沈砚手里拿着卷宗再看,听见她进来轻瞟了一眼。

    林素也没和他客气,忙碌了大半天她真的有些饿了。待她吃东西的速度眼看着慢了下来,沈砚才开口问她,“有什么消息吗?”

    林素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燕窝,燕窝还是温热的,看来沈砚是听她结束了就马上叫人给她准备的。这个人还是挺细心的,林素心中为他加回来了一点分。

    “确实如仵作所说,她不是被人谋杀的,不过她也并不是自杀。我将她的衣服剪下来发现有与人拉扯撕坏的痕迹,脚底的鞋子上也有一道明显的泥痕,像是踩滑了。根据她尸体的僵硬程度已经明显缓解了,皮肤也有些微腐,应该是比贾府的人死的早一点点。”

    林素一口气喝完了燕窝,“还有一些我说你听着,但是不要问我如何得知,有些事情,不可说。明白吗?”

    沈砚点点头,林素便将关于贾府和少女买卖以及胭脂这一条线索告诉了他。说完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拉住沈砚的袖子就往外跑,“惨了!我忘记了今天还和人约了!”

    沈砚一时没有防备,被拖的撞到了桌子上,“林素素!你跟人有约关我什么事!等一下!”

    一口气跑出大理寺,林素感觉自己的肺要穿了才放慢脚步,沈砚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弯腰锤着胸口,“林素素,林娘子!你好像还是个病人吧?现在能跟我说是什么回事了吗?”

    林素终于喘平了赶紧告诉沈砚,“沈大人,我这个约是为了你的案子!对方有可能是这个案子里唯一的活口了!”

    听到这里,沈砚来不及再听她多解释,抓起她的手就往前跑,林素赶紧喊,“胭脂铺!胭脂铺!”待两人赶到胭脂铺门口,已经没有昨天那个疯癫女子的身影了。

    林素在胭脂铺里外都没有找到,她懊恼的跺脚怨道,“要不是为了给那个贾小姐化妆,就不会错过这个女子了!”

    正在两人郁闷时,昨日那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走过来了,“昨日买糖葫芦的是你吧?给钱!”

    “是我啊,我昨日可给钱了啊!”林素以为是来要钱的,赶紧解释。

    “不是不是,那是昨日的钱。我现在要的是今日的钱!”老爷爷指指原本插满糖葫芦的棒子,现在上面只剩零星几个。

    林素还是没有明白,沈砚倒是马上掏出半锭银子,“老大爷,这够你所有糖葫芦的钱了。能说清楚怎么回事吗?”

    “诺,那个姑娘!”老爷爷咬了一下银子,换成了笑脸将银子塞进怀里,指了指对街巷子口。

    “那个姑娘说昨天给她买糖葫芦的人,今天还要来给她买的,所以她要先吃在这里等着。结果等了好久,我这一棍子都被她吃的差不多了,你们才总算来了!”

    听到这里,林素惊喜万分,与沈砚赶紧三两步跑到那条巷子里。果然昨日与她交谈的那个疯癫年轻女子正坐在巷子里吃着糖葫芦。

    听到有人来,她赶忙准备将糖葫芦藏到背后。结果看到林素,她很开心的招手道,“姐姐!姐姐你来了!”

    林素总算放下心来,走到女子面前说,“对不起啊!姐姐今天来晚了!”

    “没事儿,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女子仰着脸笑着说,她言语幼稚还像个十几岁的少女,但其实仔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已经并不年轻了,眼尾已经有了皱纹,看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已经好多年了。

    沈砚蹲下来轻声对女子说,“小姑娘,你糖葫芦吃饱了吗?哥哥问你一些事情,如果你回答的好,哥哥带你去吃肉好吗?”

    在一旁的林素有些惊讶,沈砚一直是坚硬冰冷的,很少见到他这么柔软温和的一面。

    女子懵懂的看看林素,又看看沈砚,大概觉得这个哥哥是和姐姐一起来的,应该也是好人,便用力点点头。

    从问话中得知,女子名字叫珠儿,不是本地人,但是她已经说不清楚自己的家在哪里了。只知道她被人带到胭脂铺,说选货,然后选中的会送到贾府去。

    中间的情节不甚清楚,不知道具体看到了什么,她变得疯疯癫癫的,脸也有好几个地方被自己抓烂了,最后因为品级不够便被抛弃了。

    “她说的这些与我们调查到的内容是吻合的,贾府与胭脂铺有许多私下交易,虽然所有的交易证据都被拿走或者毁掉了,但是可以肯定他们都是这条少女买卖残杀制作胭脂上的一环。”沈砚对林素总结说道,“只是这件事背后还有更大的角色我们还没办法找到。”

    “我听说这些事与前朝有关?”林素想起贾小姐对她说的话。

    没想到沈砚听到这句话脸色大变,他一把抓住林素的手臂,“谁跟你说的?!前朝什么的,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起过!”

    “你抓疼我了!”林素拼命挣扎试图抽出手臂,这样的沈砚让她陌生,一点也不冷静。前朝?看来这件事里藏着沈砚的秘密。

    看到他们争执女子觉得有趣,在旁边笑嘻嘻的鼓掌,突然她脸色变了,眼睛里透出凶恶,说话的嗓音变成一个男性粗重苍老,“知道前朝事的人,都该死!”

    沈砚和林素看向她,两人疑惑的对视一眼,只见女子说完突然开始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

    沈砚赶紧过去试图解救她,没想到她的力气大的惊人,根本拉不开她的手。她的两只手像铁钳一样狠狠地掐着,很快她的脸涨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张嘴也发不出声音摔倒在地。

    沈砚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抬头对林素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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