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面色晦暗,满眼上位者的审视。街边灯火通明,五六米远的路程在他阴沉的气压下仿佛被无限拉长,周遭的场景变得模糊,凝聚于男人的举手投足。

    年轻男子跟在他身后,朝他们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低头不敢作声,生怕被卷入可预见的争端中。

    陆清泽紧抿着唇,揪住她衣袖的指尖隐隐发白,规律的脚步声在颅腔内被无限放大,不断压迫着岌岌可危的敏感神经,无法挣脱即将被空气溺毙的窒息感令他的手指进一步收拢,指甲隔着衣料几近嵌入指腹。

    他在恐惧,耗子遇到猫也不过如此,黎月想。

    手心覆上他紧绷的手,黎月轻抚,试图帮他缓解一二,但收效甚微。

    直径不足两米范围内,几人各怀心思,气氛压抑。

    陆明拓对眼前森然的氛围视若无睹,走到好似出神的黎月身边催促道:“愣着干嘛,回家了。”

    黎月垂下眼扫到陆清泽还未放开的手,欲言又止。随着他的视线,转向他的恐惧来源。

    陆鸿垣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裹挟愠怒道:“站住。”

    陆明拓充耳不闻,甚至没有分出一丝额外的注意力。

    他异常镇定地垂眸,盯着那只紧紧攒着黎月衣袖的手,旋即伸手握住陆清泽的手腕,毫不犹豫地掰了下去。

    “你自己去解释。”他低头对着陆清泽说完,视线上移转向黎月,维持着相对平和的语调,“走,我送你回去。”

    “姐姐……”陆清泽轻声喃喃。

    黎月面露难色,被强行卷入旋涡,一时间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回应。感受到平静之下暗涌对撞的波涛,却无能为力。

    “陆明拓!”陆鸿垣深吸一口气,声音更沉,“少在我面前装聋作哑。”

    透明的窗纸被挑破,让心照不宣的假作无所遁形。

    陆明拓沉默半晌,终是转身对着说话的人,讪讪地问:“您找我有事?”

    店内的喧嚣和哄笑隐约可闻,烟酒气息扑面而来,灯光忽明忽暗映照在他的侧脸,陆鸿垣眉头紧锁。

    他环顾四周的场景,目光最终定在角落的霓虹灯牌上,质问道:“你敢带你弟来酒吧!?”

    “呵,他故意逃课不回家,怪我?”陆明拓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看他宛若陌生人,不咸不淡地说,“要不您问问您宝贝儿子他为什么在这儿呢?”

    陆清泽死死盯着地面不敢抬头,始终不敢看他,嗫嚅着说:“爸爸,不是哥,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要来找哥的……”

    “你闭嘴。”陆鸿垣打断他,一记冷眼吓得陆清泽不敢吱声。

    陆清泽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如他好不容易鼓起的胆量,顷刻泄气干瘪。

    “陆总不想听?还是不敢问啊?”陆明拓嗤笑,“怕受不了你温顺乖巧的小儿子忤逆你的啊。”

    “无缘无故他会想到来这种地方?还不是因为你!真是屡教不改!”陆鸿垣胸腔温火燎原,冲口而出,“你想毁了清泽,让陆家人的脸面从此都跟你一起烂掉吗!”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不留余地地贯穿心脏。

    “抬举我了。”陆明拓忽然笑了,笑得极其恶劣,满是挑衅地反问他,“一个卑劣的私生子都不够让陆家烂掉,我有哪门子本事。”

    “他是你弟!”陆鸿垣盛怒之下引起嘴角抽搐。

    “我知道啊。”陆明拓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轻飘飘地、一字一句狠狠地把话刻还在对方的心上,“我一看见他就想到您的光辉往事。我觉得恶心,恶心透了,您满意吗?”

    “孽障——!”陆鸿垣气急,失了体面。他抡起胳膊,作势便要扇下去。

    始终未吭声的黎月心弦一绷,一把将陆明拓拉向自己,语调凛凛言辞坚定:“叔叔,您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动手吗?”

    一米八几的人踉跄地被人向后拽去。

    黎月微仰头着,护在他身前,堪堪挡住他半个身子,不给任何人的伤害波及他的可能性。

    陆鸿垣一怔,僵在半空的手指迟缓地蜷缩,最终生硬地收回。

    万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姑娘指责,他羞恼不忿,透出浓浓的压迫感:“我陆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多嘴。”

    “今天事和陆明拓没有半分关系,他没有带陆清泽来酒吧,更没有诱导他弟弟做任何坏事。不问缘由,不辩是非,将莫须有的罪责强加于人。作为成年人,更作为父母,您的处事方式存在极大的逻辑问题。”

    “在场如果谁有错,您最该优先责问的是陆清泽这个当事人,而不是陆明拓,他不是供您发泄怒火的出气筒。”

    陆鸿垣被黎月一番抢白,除了怒意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惊诧:“你说什么?”

    黎月刚想开口,被人不着痕迹地制止。

    望着黎月纤细却直挺的背脊,陆明拓揽过她的肩,沉声:“不用解释。”

    这种宣泄般的争吵毫无意义,他不需要被理解更不需要谁为他挺身而出。

    他的世界,不需要救赎,烂掉也无伤大雅。

    “五分钟了。”陆明拓提醒道,“你如果想继续待在这儿,我不介意明天咱俩一起上财经娱乐版头条。”

    陆鸿垣讽刺道:“你可真是我陆家的好儿子。”

    “承蒙您教子有方。”

    陆明拓疏离的态度将所有的悲欢喜怒画上句点,包括他自己的。

    在年轻助理的适时提醒下,陆鸿垣冷哼一声,捡起理智,将被撕碎的持重再次冠满全身。

    助理几声劝慰,将陆鸿垣优先送回后车,而后折返敦促陆清泽回程。

    陆清泽踌躇不肯走,深吸一口气走到陆明拓的面前。

    “哥……对不起,都怪我心血来潮一意孤行给你造成了这么大麻烦。我回去一定和爸爸好好解释,绝不让他对你产生误会。”

    陆明拓:“……”

    陆清泽一边保证一边将手中精心包装过的袋子递上前:“这是我为你挑的礼物,你能不能先收下?”

    陆明拓一动不动。

    “哥……”

    “陆清泽你装够了没有?以退为进玩起来很有趣吗?”陆明拓甩开他的手,“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是想让我怜惜纾解你备受压迫的家庭生活,还是来确认以我现在的条件能不能撼动你未来陆氏继承人的位置?”

    “不是,我没有……哥,我真的没有。”陆清泽拼命摇着头,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

    “那你逃什么?”陆明拓一脸森冷,阴鸷放恣字字淬冰,“怎么,你处心积虑得到的父爱,不幸福吗?”

    水珠在眼眶翻涌,但陆清泽知道他的眼泪没资格掉落:“哥……对不起,我、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我只是想送你一份生日礼物……”

    陆明拓的态度里藏了太多黎月不知道的隐秘,想必陆清泽和她分享的也只是其中一角。

    他说陆清泽是个爱说谎的小孩。

    可即便如此,满腹瑕疵的真心也不该被全盘否定。

    “陆明拓,无论如何你弟他今天没有恶意,你冷静一点。”黎月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礼袋。

    “还他。”陆明拓冷冰冰地说,他看向一动不动的陆清泽,“还不滚?”

    黎月皱眉:“你能不能先好好说话,你弟弟他——”

    “黎月,管我的事你以为你是我的谁?”陆明拓漠然打断她的话,出口的一瞬间翻腾的情绪骤然止住,嘴角一顿。

    汹涌的海浪拍打在礁石,迸溅的水花无端殃及飞越的海鸟。

    陡然消失的立场令黎月错愣片刻,她平缓地、耐心地、引导确认:“是真心话?”

    思绪中一闪而过很多东西,短暂失去的冷静迫使他没能抓住,陆明拓心下挫顿,连血液的流速都变得缓慢,他握紧了拳别开视线,低低道:“我的事你少管。”

    听到再理所当然的回答,不辨几分违心。

    黎月悄然隐下委曲注视着他,目光铮铮。唇边扬起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好。”

    “我不管。”

    没关系。

    她向来是个很会自我调节的人。

    *

    翌日,期末考首天。

    第一门科目开考前,黎月跟着周柚柠去七班拿遗落在抽屉里的考试文具。

    穿越走廊时,恰好遇到被安排到隔壁班座位考试的韩启航。

    他朝着两人招招手,示意她们过去。

    周柚柠走到窗边:“怎么了?有事情?该不会现在才想起来要临时抱佛脚吧。”

    隔得远没发现,原来不止他一个人。

    陆明拓坐在韩启航的后排,对她们两人的出现并不意外。

    “怎么可能,我昨晚在家复习到凌晨一点好不好!”韩启航指着自己的眼袋,“你看,我黑圆圈都冒出来了。”

    “那干嘛哦?”周柚柠问。

    “中午考完试咱们几个一起吃饭吧,聊聊天顺便还能提前对对分,杨和彬和胖子我都约好了,拓哥也说跟我们一道。”韩启航开开心心张罗着。

    “我没问题。”周柚柠爽快地同意了,她看向黎月,自然而然地说,“小月,考完试我来找你汇合吧。”

    陆明拓眼睑微动,无声扫向她。

    黎月草草一眼,摸不清轨迹。

    她一如往常每一次合群的温煦态度,笑说:“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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