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No.3
姜弥，我都快忘了，有多久没再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因为她死在了2014年的夏天。
媒体的报道里说她的跳楼自杀是因为重度抑郁，这个理由倒也充分，毕竟在西特普监狱，哦不，公学里待过的人，有几个出来能不抑郁呢？
好像我们那一届的学生，除了我和周慕冬，都是死的死，疯的疯，抑郁的抑郁，精神失常的精神失常。
姜弥葬礼的时候，我没去。
我足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一整个月，我发了疯一样画画，没日没夜地画，不吃不喝地画。
我画了快要上百张的姜弥，其中半数都是她飞扬的白色裙摆，和她鹿一样的眼睛。
周慕冬来看过我，他皱着眉夺走我手中的画笔，沉着声说：“周渴夏，你要是想跟她一起死，现在就可以从这里跳下去。”
“哥哥，你说，人死后真的有地府吗？”画稿漫天飞舞，我坐在满地的狼藉里，看着窗外的高楼轻声问。
周慕冬半跪在我身前，那双节骨分明的大手轻抚过我的脸颊，同我低语：“夏夏，就算人死后真的有地府，她也已经上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了。”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平静的语气中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诱哄：“她早忘了你了，所以你也该把她忘了，不是么？”
天边渐起零星红云，黄昏的余晖透过玻璃窗子浅浅淡淡映进来，周慕冬以半跪着的姿势把我抱在怀里，我仰头看天花板，白茫茫一片的干净。
“哥哥会永远陪着你的。”
在这场无声的流泪中，我在周慕冬怀里困倦得忍不住睡去了。
就这样昏昏沉沉睡去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难免又是姜弥。
弗洛伊德说过，梦境是愿望的达成。
梦里的姜弥很开心，笑得眉眼弯弯地看向我，说：“周渴夏，我要走啦。”
印象里，她鲜少有这样直呼我全名的时刻。
我想拉住她，求她说你能不能别走，伸出手去，却只能触碰到她白色裙摆的一角，因为她已自顶楼天台一跃而下。
但姜弥却没死，她变成了一只鸟，一只翅羽火红的天堂鸟，传说这种鸟生活在天堂乐园里，没有双脚，终生飞翔无法栖止。
她同我告别，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鸟的眼睛竟也能像鹿一样，似盛了一湾清水般澈澄。
身后的天空蓝得一望无垠，姜弥却轻声说：“真好，我自由了。”
**
新乡的汽车站老旧不堪，破破烂烂立在风中。
我两手空空，和周围带着大包小包行李归乡的人格格不入。
我裹着长风衣在路边站了好一会，都没能打到一辆出租，只好上了最后一趟巴士。
巴士里是各个人的体味混着食物的香，奇异而闷重，酿到最后成了一锅搜掉的浓汤。
我找到最后一个空位，注意到了一个穿蓝色校服的女孩。
她背着灰色的书包，浅褐色的齐肩发，带了一副大大的白色圆框眼镜，耳机线连着口袋里的mp4，手上攥着一本英语单词书，人却已经靠着窗睡着。
很清纯的长相，肤白近透明，眉睫似鸦羽。
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双………一双鹿一样的眼睛。
像。
确实是像。
巴士到站，她身旁的友人把她叫醒，两个人一道下了巴士，身体的反应比理智要快，我竟也飞一样地跳下了巴士。
两个人去的地方是一家书店，我生平第一次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跟在别人后面。
友人一边在架子上找最新的漫画，一边替她抱怨：“你们班主任最近是不是更年期啊？天天起来发一百张试卷。”
那个酷似姜弥的女孩侧着半边脸听，回答友人时声音轻轻：“瑶瑶，没办法的，学习是我唯一的出路。”
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她下颌线的弧度都几近和姜弥重叠在一起。
“你爸最近……”瑶瑶欲言又止。
女孩拿书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沉默着摇了摇头，只说没事。
等两个人都离开书店后，我才从后面的书柜里走出来到她们刚刚站立的地方，木质地板上有一张新乡中学的校卡。
校卡上贴着那个女孩的照片，下面用黑笔端端正正写着她的名字——郑窈。
许文雯写给我的地址还在我的口袋里，我默然半晌，从刚刚郑窈站的位置随便拿了本书。
付了钱走出书店，我才发现那是本我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书，最朴素的黑色封底，没有任何其他图案装饰，甚至连书名都没有。
只有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告别天堂鸟。
翻开书，里面只有各式各样的天堂鸟摄影图。
有一张吸引了我的注意，因为那像极了我画室对面的那处花园，下面的配字是——嘘，我在看着她，不要告诉她。
我想起前些日子我陪宋祁凛回近宁一中做优秀校友演讲，在礼堂里碰见了周轻逢，一片黑暗里，他凑近我低语，距离近得像情人间最暧昧的呢喃。
他说：“是谁杀了天堂鸟？”
见我愣神，他的手又轻抚过我的面颊，像哼歌一般唱出来：“是谁杀了天堂鸟，双双对对的天堂鸟。”
“是谁杀了天堂鸟，天堂鸟再也不出现。”
“是谁杀了天堂鸟，天堂鸟骨灰都腐烂。”
“是谁杀了天堂鸟，天堂鸟到了天堂吗？”
……
周轻逢附在我耳边，幽幽唱出最后一句：“是谁杀了天堂鸟，天堂鸟爱人……不知道！”
我瞳孔急剧收缩。
**
我进了新乡一中，却没有马上去找郑窈。
因为我被荣誉栏里的一张旧照片吸引住了，那张旧照片上的人眉眼漂亮得要命，一双桃花眼里潋滟的水光都冷冷清清化成雪。
虽然气质大相径庭，但他确实同周轻逢生得一模一样。
只是同许文雯照片里的一样，他的左眼睑下方也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但那日周轻逢凑得如此近和我哼那首歌谣时，我认真观察了他的左眼睑下方，却发现他那底下有一个极浅的剜痕。
那张照片底下早就没注释文字了，我用手机拍下来拿着去问保卫科的大爷。
大爷戴起老花镜，眯着眼打量了会那张照片，道:“这是六七年前省里面的高考状元，只在这读了半年就转去别的地方了咯！”
“哦？”我啊了声，加重了些疑问的语气，“转去哪了呀？”
“好像是……”大爷认真思索了一会，才说，“近宁吧……”
这句话说完，大爷又有些警觉地看向我，满是狐疑地问:“闺女，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哟？”
我随便搪塞了几句看那人太好看，有点好奇之类的说辞给大爷，便又想起还有郑窈的事。
我把郑窈的校卡取出来，瞥了眼上面的班级——高三十九班。
“大爷，高三十九班在哪栋教学楼？”我问。
大爷闻言，拧起眉头，用见鬼一样的眼神奇怪地看着我，说:“闺女，你没走错地儿吧？我们学校高三没有十九班。”
我心下一惊，被我捏在手里的校卡顿时变得更加冰冷。
从保安室出来后，我发了个信息给重葳，让她帮我查一查郑窈，随后自己顺着学校的方位图摸着黑进了档案室。
门锁上了，我是翻窗进去的，翻进去的时候一个不稳，一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
等站起来的时候，却没想到见着了老熟人——周轻逢。
周轻逢正抱着双臂幸灾乐祸看完了我摔的全程，戏谑道:“周大小姐，你这做贼的技术还有待加强啊。”
“确实是不如某些人。”我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反唇相讥，“什么都能贼上一把，连死人的东西都不放过。”
周轻逢知道，我指的是前些日子他在公司大会上拿下了某个出车祸意外死亡的股东遗留的股份中的60%。
“大小姐过誉了。”周轻逢笑得眉眼弯弯，说，“其实大哥也不赖的。”
一声冷哼从我的鼻间溢出来，手上的一本档案被我抓起来就往他那边砸，我说:“你也配和他比？”
这一刻的周轻逢显得是那么彬彬有礼，他躲开迎面砸来的档案册，笑着摇了摇头:“别那么大火气啊大小姐，我确实是不配和大哥比，毕竟——”
“不是谁都能让大小姐你愿意陪着一起下地狱，是吧？”
“闭嘴。”我的手掐上了周轻逢的脖颈，语气满是冰冷。
面对我逐渐加大的力道，周轻逢却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又笑了声，只是这声轻得像是阵缥缈的烟，他柔柔开口:“你们兄妹还真是一模一样啊，连发怒时都那么像。”
“掐人的姿势也一样。”周轻逢在我的力道下被迫向上仰起那一段修长的脖颈，很难受的姿势，他却依旧在笑，“周渴夏，你说，八年前黎澈会不会就是这么死的呢？”
黎澈。
听到这个名字，我手上的力道竟无知无觉松了，只虚虚张着五指拢住周轻逢的脖颈。
对。
公告栏照片上长得和周轻逢一模一样的那个男生，就叫黎澈。
四
因为她死在了2014年的夏天。
媒体的报道里说她的跳楼自杀是因为重度抑郁，这个理由倒也充分，毕竟在西特普监狱，哦不，公学里待过的人，有几个出来能不抑郁呢？
好像我们那一届的学生，除了我和周慕冬，都是死的死，疯的疯，抑郁的抑郁，精神失常的精神失常。
姜弥葬礼的时候，我没去。
我足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一整个月，我发了疯一样画画，没日没夜地画，不吃不喝地画。
我画了快要上百张的姜弥，其中半数都是她飞扬的白色裙摆，和她鹿一样的眼睛。
周慕冬来看过我，他皱着眉夺走我手中的画笔，沉着声说：“周渴夏，你要是想跟她一起死，现在就可以从这里跳下去。”
“哥哥，你说，人死后真的有地府吗？”画稿漫天飞舞，我坐在满地的狼藉里，看着窗外的高楼轻声问。
周慕冬半跪在我身前，那双节骨分明的大手轻抚过我的脸颊，同我低语：“夏夏，就算人死后真的有地府，她也已经上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了。”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平静的语气中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诱哄：“她早忘了你了，所以你也该把她忘了，不是么？”
天边渐起零星红云，黄昏的余晖透过玻璃窗子浅浅淡淡映进来，周慕冬以半跪着的姿势把我抱在怀里，我仰头看天花板，白茫茫一片的干净。
“哥哥会永远陪着你的。”
在这场无声的流泪中，我在周慕冬怀里困倦得忍不住睡去了。
就这样昏昏沉沉睡去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难免又是姜弥。
弗洛伊德说过，梦境是愿望的达成。
梦里的姜弥很开心，笑得眉眼弯弯地看向我，说：“周渴夏，我要走啦。”
印象里，她鲜少有这样直呼我全名的时刻。
我想拉住她，求她说你能不能别走，伸出手去，却只能触碰到她白色裙摆的一角，因为她已自顶楼天台一跃而下。
但姜弥却没死，她变成了一只鸟，一只翅羽火红的天堂鸟，传说这种鸟生活在天堂乐园里，没有双脚，终生飞翔无法栖止。
她同我告别，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鸟的眼睛竟也能像鹿一样，似盛了一湾清水般澈澄。
身后的天空蓝得一望无垠，姜弥却轻声说：“真好，我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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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乡的汽车站老旧不堪，破破烂烂立在风中。
我两手空空，和周围带着大包小包行李归乡的人格格不入。
我裹着长风衣在路边站了好一会，都没能打到一辆出租，只好上了最后一趟巴士。
巴士里是各个人的体味混着食物的香，奇异而闷重，酿到最后成了一锅搜掉的浓汤。
我找到最后一个空位，注意到了一个穿蓝色校服的女孩。
她背着灰色的书包，浅褐色的齐肩发，带了一副大大的白色圆框眼镜，耳机线连着口袋里的mp4，手上攥着一本英语单词书，人却已经靠着窗睡着。
很清纯的长相，肤白近透明，眉睫似鸦羽。
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双………一双鹿一样的眼睛。
像。
确实是像。
巴士到站，她身旁的友人把她叫醒，两个人一道下了巴士，身体的反应比理智要快，我竟也飞一样地跳下了巴士。
两个人去的地方是一家书店，我生平第一次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跟在别人后面。
友人一边在架子上找最新的漫画，一边替她抱怨：“你们班主任最近是不是更年期啊？天天起来发一百张试卷。”
那个酷似姜弥的女孩侧着半边脸听，回答友人时声音轻轻：“瑶瑶，没办法的，学习是我唯一的出路。”
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她下颌线的弧度都几近和姜弥重叠在一起。
“你爸最近……”瑶瑶欲言又止。
女孩拿书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沉默着摇了摇头，只说没事。
等两个人都离开书店后，我才从后面的书柜里走出来到她们刚刚站立的地方，木质地板上有一张新乡中学的校卡。
校卡上贴着那个女孩的照片，下面用黑笔端端正正写着她的名字——郑窈。
许文雯写给我的地址还在我的口袋里，我默然半晌，从刚刚郑窈站的位置随便拿了本书。
付了钱走出书店，我才发现那是本我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书，最朴素的黑色封底，没有任何其他图案装饰，甚至连书名都没有。
只有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告别天堂鸟。
翻开书，里面只有各式各样的天堂鸟摄影图。
有一张吸引了我的注意，因为那像极了我画室对面的那处花园，下面的配字是——嘘，我在看着她，不要告诉她。
我想起前些日子我陪宋祁凛回近宁一中做优秀校友演讲，在礼堂里碰见了周轻逢，一片黑暗里，他凑近我低语，距离近得像情人间最暧昧的呢喃。
他说：“是谁杀了天堂鸟？”
见我愣神，他的手又轻抚过我的面颊，像哼歌一般唱出来：“是谁杀了天堂鸟，双双对对的天堂鸟。”
“是谁杀了天堂鸟，天堂鸟再也不出现。”
“是谁杀了天堂鸟，天堂鸟骨灰都腐烂。”
“是谁杀了天堂鸟，天堂鸟到了天堂吗？”
……
周轻逢附在我耳边，幽幽唱出最后一句：“是谁杀了天堂鸟，天堂鸟爱人……不知道！”
我瞳孔急剧收缩。
**
我进了新乡一中，却没有马上去找郑窈。
因为我被荣誉栏里的一张旧照片吸引住了，那张旧照片上的人眉眼漂亮得要命，一双桃花眼里潋滟的水光都冷冷清清化成雪。
虽然气质大相径庭，但他确实同周轻逢生得一模一样。
只是同许文雯照片里的一样，他的左眼睑下方也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但那日周轻逢凑得如此近和我哼那首歌谣时，我认真观察了他的左眼睑下方，却发现他那底下有一个极浅的剜痕。
那张照片底下早就没注释文字了，我用手机拍下来拿着去问保卫科的大爷。
大爷戴起老花镜，眯着眼打量了会那张照片，道:“这是六七年前省里面的高考状元，只在这读了半年就转去别的地方了咯！”
“哦？”我啊了声，加重了些疑问的语气，“转去哪了呀？”
“好像是……”大爷认真思索了一会，才说，“近宁吧……”
这句话说完，大爷又有些警觉地看向我，满是狐疑地问:“闺女，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哟？”
我随便搪塞了几句看那人太好看，有点好奇之类的说辞给大爷，便又想起还有郑窈的事。
我把郑窈的校卡取出来，瞥了眼上面的班级——高三十九班。
“大爷，高三十九班在哪栋教学楼？”我问。
大爷闻言，拧起眉头，用见鬼一样的眼神奇怪地看着我，说:“闺女，你没走错地儿吧？我们学校高三没有十九班。”
我心下一惊，被我捏在手里的校卡顿时变得更加冰冷。
从保安室出来后，我发了个信息给重葳，让她帮我查一查郑窈，随后自己顺着学校的方位图摸着黑进了档案室。
门锁上了，我是翻窗进去的，翻进去的时候一个不稳，一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
等站起来的时候，却没想到见着了老熟人——周轻逢。
周轻逢正抱着双臂幸灾乐祸看完了我摔的全程，戏谑道:“周大小姐，你这做贼的技术还有待加强啊。”
“确实是不如某些人。”我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反唇相讥，“什么都能贼上一把，连死人的东西都不放过。”
周轻逢知道，我指的是前些日子他在公司大会上拿下了某个出车祸意外死亡的股东遗留的股份中的60%。
“大小姐过誉了。”周轻逢笑得眉眼弯弯，说，“其实大哥也不赖的。”
一声冷哼从我的鼻间溢出来，手上的一本档案被我抓起来就往他那边砸，我说:“你也配和他比？”
这一刻的周轻逢显得是那么彬彬有礼，他躲开迎面砸来的档案册，笑着摇了摇头:“别那么大火气啊大小姐，我确实是不配和大哥比，毕竟——”
“不是谁都能让大小姐你愿意陪着一起下地狱，是吧？”
“闭嘴。”我的手掐上了周轻逢的脖颈，语气满是冰冷。
面对我逐渐加大的力道，周轻逢却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又笑了声，只是这声轻得像是阵缥缈的烟，他柔柔开口:“你们兄妹还真是一模一样啊，连发怒时都那么像。”
“掐人的姿势也一样。”周轻逢在我的力道下被迫向上仰起那一段修长的脖颈，很难受的姿势，他却依旧在笑，“周渴夏，你说，八年前黎澈会不会就是这么死的呢？”
黎澈。
听到这个名字，我手上的力道竟无知无觉松了，只虚虚张着五指拢住周轻逢的脖颈。
对。
公告栏照片上长得和周轻逢一模一样的那个男生，就叫黎澈。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