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在这座繁华的现代都市里,街上的霓虹灯仍旧相映成趣,高楼大厦上的灯光秀似乎能照亮每个人的脸。

    江嘉平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觉脸颊时时散发着余热。那不合脚的高跟鞋被她随意踹飞在玄关。

    客厅里不用开灯都被外面照了个灯火通明。

    她实在是困得真不开眼,胡乱几下拉好窗帘,小跑两步栽倒在温软的床上。

    本以为做一个研究文学的博士就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事实却是,三天两头陪着导师饭局聚会,今晚的聚会真没打算喝酒来着。

    突感周身一阵燥热,江嘉平烦躁地抓上放在床头的遥控器,只听滴一声,继而昏昏沉沉。

    ……

    ***

    有些叽叽喳喳的声音。

    总有似有似无的鸟雀声萦绕在耳边,江嘉平懒得睁眼只是摆了摆手,想要驱散噪音。

    结果声音没成功驱散,反而招惹来了另一阵豪爽的大笑。

    那绵长的笑声中尽是傲气不羁,带着对生活对未来的极致期盼,经久不散。

    她揉着眼睛张开双眼,只见漫天的青草稻穗随风而舞,英姿洁白的鸟雀倏地从身边滑过,盘旋飞舞,绕着眼前人的臂膀、身躯,不经意间地鸣叫,又增添几分真实之意。

    朝阳那般明亮,原是从不刺眼的。

    天地间,竟还有这样的景色吗?

    那人站在朝阳山头,手中虚虚拢一绳,牵着一匹马鬃飒爽的白马。暖光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停留在侧脸上,唇角上扬一笑。

    似真似幻。

    江嘉平丝毫没想过此时应该在床上,只是恍若魔怔一般踱步到他的身边,喃喃道:“这是哪?”

    少年抬手一指远方鳞次栉比的屋舍房屋,大笑道:“扬州!”

    扬……州?

    不知何时山头上没由来刮起一阵风,江嘉平猝然呆愣在原地。少年的意气风发在我心里慢慢形成某个影子,可她不敢触碰,亦不敢发出任何疑问。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少年高喝,高束的发丝随着突如而来的风飘起,“看不起我,李邕,我总有你高攀不起的一日!”

    诗句。李邕。

    江嘉平脑子里全是一团浆糊,不记得自己的来路和归途。只晓一味跟随眼前的少年,下了山头,跟着他穿过名山大川,幽深峡谷,去到扬州。

    研究唐代文学多年,她虽没有涉猎过,但这段历史是深深印刻在心里的。

    李白,字太白。开元十三年出蜀远游,路过渝洲谒见李邕,写下这首《上李邕》,继而前往扬州。

    本来熟稔的知识在脑子里打起了结,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

    江嘉平偷偷打量着迎着日光的背影,原来这少年,便是二十几岁的少年李白吗?

    自小爷爷教她读书写字,再到通读唐山三百首,可以说知道从知道唐诗的那一日起,她的生命中就出现了李白。

    连带着最后大学、研究生直到博士,选择历史文学这条路也是因为这些年李白的影响。

    研究了这么多诗人,杜甫、白居易、孟浩然……李白明明是她最喜欢的,却独独绕过了他。

    具体原因连自己都不甚清楚。

    或许是,她害怕。

    害怕李白在自己面前变成了一张轻飘飘的纸,一张研究报告,变成PPT上冰冷的名字。

    等到越过了扬州城的城门,江嘉平才堪堪回过神来。

    等等,她这算是穿越了吧!

    昨夜宿醉的钝感才漫上心头,盯着眼前满街锣鼓喧天的热闹,喧嚣的人群穿梭在身边。她伸手小心碰了碰街边的绸缎,滑腻的触感自手中一闪而过。

    好真实。可却总给她一种独立于世间之外的迷离。

    在意识到穿越这件事之后,江嘉平三两步小跑到李白身边,稍稍措词道:“先生,我们现在去哪?”

    李白已经疲于去牵麻绳,随手一扔道:“如此良辰美景,繁华之市,便是要在这住上一阵也不为过!”

    江嘉平担心白马跑了去,连忙牵好马绳,点了点头跟着身边。

    李白,如此狂放不羁,随心所欲的一生,倒真是能让人艳羡不已。

    也不知道李白哪里来的人脉,随便走进一客栈便能遇见熟人,在安置好行装马匹之后,他居然跟着所谓的三两好友下楼,叫了两坛好酒,跟人喝了起来。

    知道李白爱喝酒,只是没想到这玩意还真是从娃娃抓起的。

    他的下颚微微扬起,高举着酒杯便开始吟诗作赋。

    少年清秀的面庞在烛火间照亮,他的眼里是期盼,是不破不立的傲气。

    也确实,李白诗人的名声便是从扬州开始打响的。

    少年李白忽而从身旁抽出一把长剑,另一只手握着酒杯,一呼一吸之间动作极其标准,白衣飘飘随着剑舞的动作拂过众人的眼前,足足把握的神情落进所有人心里。

    “好!!——”

    江嘉平看着微微一笑,趁着李白喝酒,古扬州城这样的奇观,当然得好好游历一下!

    江嘉平兴致勃勃地走出客栈,随性走到路边的小摊贩前。当今正值大唐开元盛世,不看一看都对不起这场穿越。

    红布上一串串玛瑙翡翠闪着金光,她不禁上手摸了一下。

    摊主叫卖的神情仍旧是朝着路过的行人,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摊前已然站了个人,还把他的珠子都摸了个遍。

    江嘉平狐疑地放下串珠,试探地在摊主眼前挥了挥,依旧毫无反应。

    一种怪异的感觉自心中油然而起,她冲到另外的摊贩面前凑了凑,朝路过的行人大喊大叫,无一人理会。

    他们都看不见自己。

    她心里那股失落感还没来得及涌现,只感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的身体拖拽,眨眼间,再次回到了李白身边。

    此时他们已经微醺,几人嘴里念念有词作着诗,周围的看客巴掌拍得响亮,连连叫好。

    莫非,她不能离开李白身边?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江嘉平一鼓作气又跑了出去,恰恰跑到刚刚的位置又一弹,弹了回来。

    “美人一笑千黄金,垂罗舞縠,扬、哀、音!哈哈哈哈——”

    李白一人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对着正跳舞的歌女一扬,清澈的酒水不经意间洒出几滴落在地上,面上泛着激动的红晕。

    “好!好好!李兄真是旷古奇才!”一边喝酒的友人同样举起酒杯致敬,咕咚咕咚喝下几大口,众人又乱作一团。

    江嘉平站在人来人往的客栈中间,盯着李白的身影若有所思。

    肆意张扬,难得的是少年心性。

    若只有李白能看到自己,听到自己所说的话,倒是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那样骄傲恣肆的少年,不想看他沉浮官场,不想看到他一生不如意,更不想看到他所求不可得。

    这样的想法自小就扎根在脑子里,一个大胆的想法窜入她的脑海——

    自己要是能提点李白呢?

    要是可以让他少走些弯路,在官场上稍微收敛一些,甚至告诉他步入官场的捷径……

    避免悲剧的发生,拯救李白也不只是说说而已。

    江嘉平兴致满满地抬头,只见眼前的景象飞速变幻。李白、酒杯、歌女瞬息之间全部消失了,客栈里空荡荡的,好似从未有人来过,她心中猛然一跳。

    世界忽而之间一片荒芜,冰冷而又寂寥。

    这样的情景并未持续多久,强烈的喧闹再次回到身前。李白一身白衣,高高束着的头发不知何时放了下来,他秀美的脸似乎圆润一些。

    酒杯被轻轻搁在桌子上,李白虽醉,神志看起来还算清醒:“各位,今晚就到这。下次!我们下次再聚!”

    酒友们纷纷挥挥手,他们一个个笑容满面,对李白是又尊重又宽容。

    忽而就入了夜,江嘉平带着宕机的脑子,慢慢搀扶李白上了楼,他不安分扭动着身躯,在江嘉平关上房门后突然站起,本来喝得烂醉如泥,现下却能站得笔直。

    江嘉平回过头来吓一跳,她面上有些惊疑不定。

    李白摇摇晃晃走到床边,大力推开床边的窗子,嗖嗖冷风灌进房间,让在场的两人都不约而同清醒了几分。

    李白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望着一轮皎洁明月,凤眼中流露出几分悲伤。

    “青春已复过,白日忽相催。”李白的声音里染上哽咽,他扶着窗棂跌坐在一旁:“辞亲远游近两年了……”

    话没说完江嘉平已经懂了他的意思,同样慢慢走到李白身边,陪着他一同坐了下来。

    “先生,是想回家看看吗?”她话不敢说的太满,害怕触碰到李白的心弦。

    “家。”李白叹了口气,臂膀无力的垂放在身侧,“父亲去世,兄弟相残。想不到我这一掷千金,也是最后一次了。”

    是了,李白即将离开扬州之际,家中传来噩耗,父亲因病辞世,家中兄弟瓜分了家产,至此之后李白的生活便不像先前那样富裕。

    既然这个时间点她赶不上,那就赶下一个。

    “既如此,先生何不去别处看看,世上还有那样多的风景。”江嘉平劝道。

    李白沉闷地嗯了几声,忽然一挥手站起:“好!那便去——淮南一带!汝州、安陆,都是传闻中的美景奇谈!”

    说完,他仰头倒下,直直躺在客栈的床上,入睡极快。

    江嘉平看了看李白,又扭头去望那天边的明月。

    皓月当空,茫茫万家灯火,全都被笼罩在其中。她忽然有些明白了月亮所蕴含的意思。

    即使分隔万里,我们依然看着同一轮明月,何尝不是一种重逢呢。

    也不知是否是昨晚喝酒吹了夜风的缘故,第二天清晨刚上船,李白便发起高烧。一路上江嘉平寸步不离,跑腿请医,一系列的繁杂事都是她在做。

    就算知道历史的进展,知道李白不可能在这死去,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毕竟相处这么久,在她身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船上本来就休息不好,眼瞅着到了汝州,江嘉平连忙将李白带下船,两人一起谪居在淮南一带养病。

    一到汝州境内李白的病情好了许多,不像前段时间在船上,她总是半夜爬起来看望,生怕李白一口气喘不上来。

    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到的汝州,这里没有手机和时间的束缚,她倒是每天都比现代过的轻松。

    李白大病一场后周身气质温和许多,一身白衣来一身白衣去,眉眼弯弯,倒也不怎么喝酒了。

    在这些日子里,她有刻意推荐李白去读一些有关仕途的书籍,若有若无地告诉他,在官场上急不来的,须得好好沉淀,不能再像如今这般随心所欲。

    不过对于这些李白一向兴致不高,有时看有时丢弃在一边。不过江嘉平对此倒是不太着急,距离李白想入长安求仕途,大概还有个十几年。

    相信在她的潜移默化之下,十头倔驴也能拽回来吧!

    淮南的雨若是一下起来是真大,不过这些时日江嘉平倒也习惯了。

    算不上密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望不见尽头的小巷延伸不见,街边的竹子在雨点的打击下微微颤动,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烟雨蒙蒙。

    江嘉平正修剪着花花草草,在这般清爽的雨天,没什么比坐在家里更舒适的。

    木门嘎吱一声被人轻轻打开,李白半边衣服湿了个透彻,发丝也因为潮湿贴在俊秀的侧脸上。不过这一切并未掩盖住他喜悦的双眼。

    他随手将油纸伞放置在一边,江嘉平循声走到他面前,问道:“先生何事如此高兴?”

    李白越过江嘉平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给自个儿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

    茶杯磕碰的声音传来,他轻笑一声,说道:“我要和安陆许氏结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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