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乐语宫外壁上的花灯次第亮起,随风轻微摇晃,雨珠洋洋洒洒落下,附着在花灯上往下滑,留下深深浅浅的水痕。

    宫门处站有一个身影,正举着纸伞频频往远处眺望,等看到两个并肩走来的人影,她才撑伞小跑过去相迎。

    “见过殿下。”在还未停歇的雨幕中,兰兰举着伞与简绥珩见礼。

    简绥珩让兰兰起身,转向浅汐眠。不过还未等他开口,浅汐眠已提步走到兰兰伞下,转身看他,“多谢殿下一路相送。”

    简绥珩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他张了张嘴似是想对浅汐眠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兰兰,“饭食可有送到宫里了?”

    兰兰俯身答:“送到了。”

    简绥珩点了下头,又看向浅汐眠,“浅姑娘,今日辛苦你了,好好休息。”

    “好。”见简绥珩欲言又止,浅汐眠站于原处等他说话。

    等了会不见简绥珩开口,浅汐眠转身同兰兰回到乐语宫,期间一直有意无意攥紧右手,脑里不受控制地想着那对在宫灯映照下格外认真的眉眼和那双修长的手。

    鬼使神差下,浅汐眠并未回头,走进回廊前也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进到廊中,兰兰默默收了伞,将其放到回廊处的石桌旁,同浅汐眠一道穿过回廊走进不远处亮着长明灯的寝宫中。

    浅汐眠觉得口干舌燥,回到寝宫倒了杯茶喝下。兰兰跟着走来,探了探紫砂壶,问浅汐眠:“姑娘,可觉得茶冷?”

    “不冷。”浅汐眠是仙体,体感比凡人轻,感受不出明显冷热。

    恰巧这时,透过敞开的窗棂,浅汐眠看到对面的桥上徐徐走上一个颀长身影,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撑一把伞的身影,其中那个黑色身影--凌靖频频走上前去同简绥珩说什么,而后突然偏身以手挡雨往前跑下石桥。

    简绥珩走到石桥的最高处蓦然停了下来,转身看了眼这边,因夜色浓厚,浅汐眠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站了会,简绥珩便执伞没入黑夜中。

    等简绥珩的身影走远,浅汐眠倏然回了神,垂眸看了眼还有些发红的右手。不过微抬眼睑,有些泛红的手背顷刻恢复白皙。

    “姑娘,殿下给你送了东西。”兰兰说着话,小跑去到窗前的梳妆台上拿来一个木匣子递到浅汐眠手上。

    送?

    浅汐眠不解简绥珩送她什么,打开木匣才发现里头躺着一条红色发带,两端还镶有两颗白色珠子。

    不知简绥珩为何送她发带,浅汐眠心生疑惑,抬眼问站在面前笑靥如花的兰兰:“殿下送来此物,可有说什么?”

    “殿下只说是送给姑娘的,并无其他嘱咐。”

    浅汐眠愈加不解,“何时送来的?”

    “方才兰兰从瑶光殿去百食宫时,正巧遇到殿下,殿下将此物交予我,让我记得带给姑娘。”

    记起方才之事,浅汐眠的疑惑不减反增。简绥珩分明也去了瑶光殿,为何不直接给她?

    浅汐眠还在思忖其中用意,兰兰已从匣中取出发带在浅汐眠头上试了试。

    不意收下此礼,浅汐眠将发带从兰兰手中收回,放进匣中合上,递给兰兰:“我不需此物,你明日去将它还给简……你殿下吧。”

    兰兰并未接过匣子,一脸疑惑地看着浅汐眠:“为何?姑娘可是不喜欢?”

    喜不喜欢倒不重要,主要无功不受禄,毕竟天君已用修为仙丹作赏,她自然不需要简绥珩的谢礼。

    “无功不受禄。”

    “可这只是份礼物,没那么严重的。而且殿下都送来了,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浅汐眠微皱眉头:“为何?”

    兰兰想了会,底气不足地说着:“殿下会伤心的……”

    ……

    她倒是没想过这点,不过拒绝一份谢礼就会让他难过?凡人的七情六欲倒是纯粹。

    思及此处,浅汐眠稍稍叹了口气,将匣子收了回来。

    留着便留着了,省得他心绪不佳影响历劫。

    见浅汐眠收了匣子,兰兰一扫阴霾,开心地露出笑颜:“姑娘,兰兰帮你梳个发吧,试试这发带合不合适。”

    抬眼看了下外边已完全暗沉的天,浅汐眠开口拒绝:“不必了,收着便是。”

    兰兰紧紧抱住浅汐眠的手臂,软磨硬泡道:“姑娘,哪有让首饰待在匣子中的道理。”

    浅汐眠一向最不擅长应付粘人,被兰兰挽着磨了会便妥协:“明日醒来再弄,今日便算了。”

    浅汐眠答应,兰兰立时开心地点头:“那便说好了。”

    “说好了。”

    定好明日再试,兰兰收好木匣,开始摆弄放在食盒中的饭食。

    等兰兰摆好饭菜将玉筷递给她,浅汐眠让兰兰坐下一道用饭。

    本来一开始,兰兰一直拒绝,但浅汐眠坚持了会,兰兰便妥协了,乖巧地坐下同浅汐眠一起用饭。

    吃了几口菜,浅汐眠扫了眼自己的右手,悠悠开口:“兰兰,殿下近来可曾因淋雨染过风寒。”

    对于简绥珩方才之举,浅汐眠颇感不解,踌躇多时还是打算找兰兰解开此惑。

    兰兰正吃着浅汐眠给她夹的鸡腿,咬了口,匆匆放下筷子,端正坐姿看向浅汐眠。

    见自己一语让兰兰紧张起来,浅汐眠忙让兰兰不必拘礼,边吃边说。兰兰很听浅汐眠的话,迟疑一下又重新拿起筷子。

    戳了下鸡腿,思忖一番的兰兰微微皱起黛眉:“殿下并未染风寒,姑娘为何这般问?”

    浅汐眠吃了颗豆子:“那殿下之前可有过这样的情况?或者公主是否有?”

    兰兰摇了摇头,“殿下与公主的身体一向很好,只有冬日才会害风寒……不过王后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之前每逢雨季都会害寒病,最后也是因害病多年才……不想现在公主也……”兰兰没能说下去,眼角微微泛红,眼眶中噙着泪,许是怕浅汐眠担心,兰兰匆匆转头擦干了眼泪。

    记起之前兰兰说过王后,即简绥珩与简烛的母后在六年前逝世一事,见兰兰思故悲起,浅汐眠忙拍了拍兰兰的肩膀给她安慰。

    许是得到安慰,兰兰默默转回身,看着浅汐眠哽咽地说着:“姑娘,公主她真的会醒来吗?”

    虽然浅汐眠也说不准能不能找到解蛊,但在得到最终结果前,一切应往好处想,浅汐眠还是点了点头,“会的。”毕竟现下不仅浅汐眠和简绥珩去寻解蛊,天界众仙官也在找寻,找到的几率应当很大。

    得到浅汐眠的肯定回答,兰兰的脸上缓缓漾开一个微笑。

    安慰好兰兰,浅汐眠拿起汤匙喝了口汤,隔着窗看向不远处微泛涟漪的东湖。

    原来是因王后害寒病逝世,简绥珩才会这般在乎她用手接雨一事……

    想着此番简绥珩是凡体,又在人界生活了二十几年,定然与许多人感情深厚,自然更在乎些。浅汐眠对此解惑,不再纠结此事。

    宫女今次送的饭食少了不少,浅汐眠让兰兰多吃些,自己勉强多吃了点便将其全部吃完。

    等用过饭再沐浴后,浅汐眠瞧着兰兰哈欠连连,让兰兰下去休息,自己也熄了宫灯躺到榻上。

    近来夕缘仙君与赤茗那边都没有消息传来,虽然浅汐眠心系此事,但心知此事棘手,不好解决,并不打算多问。总之若有定论,仙君自会告诉她,倒也不必时时忧心。

    现下简绥珩意欲在人界找寻解蛊,浅汐眠需跟随,遂决定先顺其自然。既然解蛊一直不知所踪,会遗失在人界也很正常,此番若能在人界解决此事,自然更好。

    漠然看着榻上飘飞的帘幔,不多时浅汐眠慢慢阖上双目。

    多思既无法解决问题,还是先养精蓄锐为好。

    翌日醒来,照例又是兰兰伺候浅汐眠梳洗换衣,浅汐眠本想自己来,但见兰兰执意动手还是随她去了。

    等换好衣物,兰兰带着浅汐眠坐到梳妆台前,认真给浅汐眠梳发,等梳好发,才将浅汐眠赤黑的长发用简绥珩送的发带利落绑好。

    兰兰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手艺,透过铜镜看着浅汐眠笑弯了眉:“姑娘貌若天仙,这发带戴在姑娘头上都显逊色了,殿下看到定然欢喜。”

    欢喜什么?

    浅汐眠不解,不过这发带的确好看,两颗珠子随发披落下来,贴在浅汐眠的肩上,泛着月白色的光。

    等兰兰帮浅汐眠整理好碎发,突有侍卫叩门问询:“姑娘,殿下到了,不知姑娘可否接见?”

    不知简绥珩为何找她,浅汐眠顿了下才开口:“让他进来吧。”

    “是。”

    兰兰惊喜地看了浅汐眠一眼,跑到门口处迎接简绥珩,浅汐眠随之起身走到殿门处等待。

    简绥珩今日不同之前一般着一袭素衣,而是穿了一身锦衣,看起来更显贵气。浅汐眠往简绥珩身后看去,发现一直跟在简绥珩身侧的无念和凌靖今次并未跟随前来。

    “见过殿下。”兰兰一路引着简绥珩进来,等简绥珩走上阶才接过简绥珩手中的纸伞放到殿外。

    简绥珩缓步走上阶来,一见浅汐眠,勾唇一笑:“浅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浅汐眠侧身让简绥珩进来:“还好,你此番前来可是有要事?”

    许是因昨夜之事,他们之间莫名客气许多,即使刻意忽视,仍能感觉到一股不知名的怪异。

    简绥珩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等兰兰进来倒茶才从袖中取出一卷卷轴递给浅汐眠:“修复师已将解蛊地图修复好,我带来给你看看。”

    不想宫里的修复师能力斐然,竟用一日就将此图修复好,浅汐眠接过地图摊在桌上,仔细查看其上信息。

    修复过的地图的确清晰不少,不过仍旧没有完全复原,只能看清大致范围和连接路线的五个红点,应当是解蛊会在这五处的意思。

    简绥珩凑近看着地图,兰兰则上前作揖:“殿下,奴婢去备些糕点来。”

    “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浅汐眠竟觉得简绥珩的声音有些喑哑,像是从喉咙中扯出一般。

    又看了会地图,察觉到简绥珩的呼吸有些沉重,浅汐眠还是抬眸看向简绥珩。

    浅汐眠本欲问他认不认识这些地方,却见简绥珩整个脖颈已变得通红,连带俊美无俦的脸上也染上红晕,额间和脖颈处甚至能看到青筋立起……

    知道简绥珩情况不对,浅汐眠拉住简绥珩的手腕,一摸便知他体温极高,但运气探寻一番却并未发现简绥珩的真气有何异常……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简绥珩开始无规律地喘着气,像是强压着什么一般,勉力挣开浅汐眠的手,脚步踉跄地往殿门走去。

    见简绥珩脚步虚浮,恐其跌到,浅汐眠快步过去拉住他的手腕:“你到底怎么了?让我……”

    浅汐眠的话还未说完,腰已被简绥珩揽住按到身后的桌子上去。随着他的动作,桌上的地图毛笔包括茶盏等全部掀翻在地。幸而地上铺了软毯,不然茶盏早已四分五裂……

    “浅……汐眠……”简绥珩气息不稳地唤着浅汐眠,蓦地将头埋到她的脖颈处,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感觉到脖颈被咬,浅汐眠终于明白简绥珩为何突然不对,施法将他推开。

    等简绥珩踉跄站稳,作势往后退去,浅汐眠方才施法对简绥珩下了个昏睡诀。

    昏睡诀一经入体,简绥珩径直往后跌去,浅汐眠施法将简绥珩接住送到榻上,坐于榻边,运气帮他清除体内药粉。

    浅汐眠依稀记得,之前曾在一本写着各种凡人轶事的书卷中读到过凡人的合欢药,知道服下此药后,身体便会控制不住发热,整个人也会变得不受控制,当即确定简绥珩是吃了那种药。

    不过究竟是谁对简绥珩用了此药?

    浅汐眠边思忖边施法帮简绥珩清除药粉,突然听得檐上传来轻微响动。

    料想此番青天白日除了下药之人不可能有人在上方,浅汐眠想拦住他,登时化出一团灵火丢上去打探情况。

    灵火一经丢上,檐上突然发出更大声响,像是有人在上方摔了好几跤,又匆忙起身逃跑。

    确定有人在上方,浅汐眠将薄被盖到简绥珩身上,瞬移落到炽热的屋檐上。

    站于檐上,浅汐眠刚看清那个明黄色身影,其气息已化作一团灵气往远处逃去。

    见它逃跑,浅汐眠微抬眼眸,隐身循着那股气息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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