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夏日炎炎,大部分家长都给孩子报了初升高衔接班,我也不例外。

    补习班门口有一个黄焖鸡米饭店,我看到外面张贴着酸梅汤的图片,慢慢悠悠走进去,热气袭来,里面人满为患。

    店里依靠着天花板上两个大风扇驱散夏日的炎热,我在想,它们会不会掉下来。

    “点什么呀小伙子?”

    老板娘很热情地问我,跟陌生人说话对我来说是一件不怎么简单的事情,但为了不让老板娘等太久,我红着脸,脱口而出就是“酸梅汤。”

    “好嘞!”

    老板娘笑得很温和,她从冰柜里拿了一杯酸梅汤给我,冷气在一瞬间化作水雾,一滴一滴凝结在塑料杯上。

    “谢谢您。”

    触碰到盛满冰凉酸梅汤的塑料杯,一刹那汗水便消退了不少。

    我不想再在人满为患的饭店里过久停留,所以匆匆忙忙地绕着端饭的人群。

    我太担心会撞到别人了。

    “诶!”

    我果真还是撞到别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不好意思啊哥们儿。”

    我们几乎同时说出那句话。

    我看着她端着的托盘,微微倾斜了一些,但好在,她反应很快,迅速就扶正了,连汤都没撒出去一点。

    “哥们儿你这都洒了,我再给你买一杯吧。”

    她说。

    我才发现手里的酸梅汤掉在地上了。

    深紫色的酸梅汤顺着瓷砖的砖缝向四面八方延伸。

    “没事儿孩子,一会儿阿姨收拾。”

    老板娘拍了一下旁边打下手的男生,示意他过去擦地。

    “那个,不用你买…”

    “阿姨,一杯酸梅汤。”

    她就是这样的。

    杨子溪她就是这样的。

    永远直率,真诚,你看到的她是什么样子,她就是什么样子。

    我爱她坦率的灵魂,爱她炙热的感情。

    夏日里她梳起高高的马尾辫,自来卷很严重,膨起来,像一只小绵羊。

    我能看到她脖子上细密的汗水,鼻尖上星星点点的汗水。

    她递给我那杯酸梅汤,带走了上面些许水雾,塑料杯上留下她的手印。

    我接过。

    于是塑料杯的另一边也有我的手印。

    我们俩食指和中指的手印连在了一起,我只看着塑料杯上那两个沾满水渍的手印,便希望我们有一天能真的拉起手来。

    “徐霄晨、王桦川。”

    高二下元旦晚会的时候,班主任让我们几个去小卖铺买饮料送给后台的同学。

    我记得杨子溪爱喝燃茶。

    她跟我不在一个班,但我接水路过她们班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她桌子上摆着一瓶燃茶,有的时候是黑色的,有的时候是白色的,黑色的时候居多。

    我自己也囤了一些在家里,是好喝的。

    在超市的时候我翻了好多货架才找到了一瓶燃茶,放进塑料袋里。

    还没进后台,我一眼就看到了杨子溪。

    在人群中找到她,本来就不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杨子溪在对着镜子整理耳环,她的手好小,像一棵小树苗一样纤长又可爱。

    我不禁又想起初遇时塑料杯上那个手印儿。对了,那个杯子我没有扔,我用它养了槐花,杨子溪很喜欢槐花。

    蓦地,我迎上了杨子溪在镜子里的那双清澈的眼睛,像夏日清凉的溪流一样,干净地仿佛能看到河底的石子,和一些五颜六色的小鱼。

    这是我第一次跟她直接对视。

    可惜时间很短。

    可惜我胆子好小。

    我跑了。

    用我从来没有过的速度,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跑,风很尖锐,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一片又一片,晕红晕红。

    观众席,我们班的位置靠后,俯看整个舞台,原本个子就不高的杨子溪这下子显得更小只了,流苏耳环跟着她时不时轻轻晃动的脑袋和脖子小幅度摆动着,只是舞台的灯光太亮,她白裙上的亮片,她耳环上的亮片,她本身就是这样的。

    哪怕穿上校服,哪怕是随随便便的一件衣服,在我眼里,都是这样亮眼的。

    元旦晚会结束后,我跟着人群回班了,班主任说了没几句就宣布了放学,路过杨子溪她们班的时候,她的书包还在座位上,桌面也是乱的。

    她没回来。

    她怎么会还没回来。

    我来不及想很多,就跑回了报告厅,杨子溪一个人蜷缩在后台的长椅上。

    我想过去看看她,但却停住了。

    我是一个胆怯又踌躇的人。

    小学的时候,逢雨季,放学可以从讲台上拿一把雨伞走。按规矩来讲是哪个小朋友的家长到了,他才可以选一把雨伞带走,但我是自己回家的,所以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选。

    我喜欢那把蓝色的,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犹豫了很久,直到最后一把蓝色雨伞被拿走,直到整个教室只剩下我和一把黑色的雨伞。

    “杨子溪!”

    我听到徐霄晨来了。

    他背着杨子溪去医务室了。

    胆小的后果是什么?

    那天我深刻地意识到了,我不想再失去那把蓝色的雨伞,尽管我是个胆小的人,但为了杨子溪,我要变得勇敢。

    高三上补习班的时候,我们碰巧在一个班,她好像没发现我,也始终不记得我。

    数学题很枯燥,我拖着脑袋,杨子溪坐在靠窗边的位置,闷头写题,临近高考,一向爱玩闹的杨子溪也露出凝重认真的神色来。

    少有。

    我看着觉得稀罕。

    突然,教室沸腾了起来,原来是外面下了大雨。据说高考前下雨是文曲星保佑莘莘学子金榜题名。

    那,我希望杨子溪也考取理想的学校。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但她却开心不起来,我打量了一圈,奥,她没有伞。

    于是我紧紧握住了,小学时拿的那把黑色的雨伞,上面还有我们学校的校徽和校名。我这个人恋旧,东西只要没坏,就不会轻易换掉。

    所以这把伞我一直留着。

    这次我要大胆一些。

    我想杨子溪一定会到黄焖鸡米饭店里避雨,一是我总能在那个店里看到她,二是补习班五点半关门,连保洁阿姨都不会多逗留,我想她是不会呆在教室里的。

    所以,我要提前过去等她。

    说不定在那里,她能想起那杯酸梅汤,想起她那时不小心撞上的我。

    我一路想着,几乎是飞进了店里。

    坐了有十多分钟,杨子溪还没来。

    十五分钟,杨子溪还是没来。

    我妈的电话却来了。

    “你大爷住院了,我和你爸不在家,你赶紧回去看着你妹妹去。”

    天不遂人愿。

    我把那把伞交给阿姨。

    阿姨说一定替我带给她。

    后来的日子逐渐忙碌了起来,家里琐事繁多,我匆匆上学又匆匆离校,除了闲暇时刻可以去杨子溪她们班门口看她一眼,平时我们再也没遇到过。

    高考结束之后,我仍旧想鼓起勇气告诉杨子溪,我真的喜欢她。

    但她身边有徐霄晨了。

    前几天我收到徐霄晨的请柬,他们结婚了。他给所有高中同学都发了请柬。

    我没有不去的道理。

    周围是一帮叙旧聊天的同学,我没心思应付他们,我只想见见,那个曾经让我深爱的女孩子,会选哪件婚纱。

    我猜她会选一件蓬蓬的裙子,有好几层的那种,像公主一样。

    推开大门的时候,我却看到了一条鱼尾裙。

    是啊,我猜不中的。

    她是我整个高中时代全部的热爱与执着,但我是她从不会想起,甚至完全不记得的配角。

    我不在意,我爱她,她不是必须要知道。

    我们大学没在一所学校念,但我仍旧没有忘记杨子溪。

    过了这些年,仿佛思念已经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如同吃饭,如同睡觉,是这样稀松平常。

    我仍旧爱着杨子溪,但那仅仅是我印象中的杨子溪了。

    我偷偷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相片里我露出半张脸,占了屏幕的一半,另一半是站在台上,边笑边掉眼泪的杨子溪。

    这张照片在我的收藏夹里留了很多很多年,我洗了很多张出来,放在不同的相册里。

    多年以后我翻出那些陈旧的相册,有些许灰尘落在我肩头,我轻描淡写地掸去,只为翻开那一张,属于我青春年华最美好的时光。

    如果你翻到那张照片的背面,上面有我写的一句话,每张都有,每年我都会写一次。

    白驹过隙。

    我仍旧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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