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山林,马蹄踏过草木的声音清晰可闻。

    看到前方有火光闪烁,钟令勒住缰绳,又叫石二停下马将火把放低,石二才动作,前方的人马便停了下来。

    她握紧了刀,用长刀挡在了马前,等靠近了才发现前方并非生人。

    她警告石二不要随意说话,随后便策马过去,“会娘?”

    一众人马中,会娘叫身前的武仆举高火把,看到了钟令,“钟郎君?”

    会娘独自驱马过来,身后还有两骑,是两个孔武男子,她警惕地看着钟令,“钟郎君怎在此?”

    钟令见她目光忽然防备,想到被横在自己身前的李林和另一匹马上的石二,立刻下马,将刀立在身侧,指向她身后的十余人马,“这是……去寻薛兄么?”

    会娘戒备地看着她,良久才点了点头。

    她凝神向会娘身后那些人看了看,一个仪态威严的中年男人骑在马上,身侧或是步行的、或是骑马的,足有十五六人,观其气势,似乎并不为会娘所驱策。

    她收回视线,“我在我家附近捉到了这二人,这是李徹的小厮,那一个是他的同伙。”

    说着她将李林的脸抬起,“会娘可认得他?”

    会娘摇头。

    “他掠夺了主家银钱逃往了溯县,在那里结识了一伙地痞,马上那个叫石二的便是其中之一,那伙地痞从这小厮口中听说了有不少豪绅聚集在龙门乡,因财起意,趁着今日前往无量观的香客众多,阴谋在落虎山一带设伏劫道。

    我今日入夜才回家,便见到这二人在我家院外行迹鬼祟,捉住他们问了才知道,原来当初这小厮为了帮着李徹报复我叔父,前往我家中暗自查探过数次,从村人口中听说到我家中有族公相赠的黄金,这李林又与我有私怨,便协同了这个不敢去绑架勒索的,意图去我家中偷盗,被我捉住后逼问一番才说出实情来。”

    会娘也不知信没信,道:“万幸郎君家中无事,不过郎君既是拿住了盗贼,怎么不扭送官府?”

    “若是扭送了官府,还如何解救被他们绑架之人?”

    会娘一愣,她心中疑惑颇多,不可能因为她几句话就对她全盘托出,心中却又焦急万分,怕万一去晚了害了郎君性命,可这钟令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说出了落虎山劫道,是好是坏实难分辨。

    钟令也看出了她的戒心:“我匆忙赶来正是从那石二口中得知贼人中有两个逞凶肆虐的,担心有香客遇害,来之前我已让我叔父前往县衙报官了,”

    会娘听到她报官了,才算松了口气,道:“在来之前,我也让人去了县衙报官。”

    说罢她驱马回去,与那中年人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两人便策马过来,脸上仍有防范之意,“钟郎君有礼。”

    会娘便介绍道:“这是郑郎君家的宋管事。”

    钟令向其致意,会娘便道:“晚间有人扔了一封信在薛府院门外,上面写了家中老爷夫人及郎君、娘子皆被绑架,要我拿六千两银子赎人,随信而来的,还有郎君的一片衣料。”

    提到银钱时,那中年人便查探着钟令的神情,见她眸光清亮不见半分贪婪之色,遂叫会娘将信递给了钟令。

    钟令打开来,正是薛度的字迹,等她目光触及“……父亲、母亲与澶郎、妹妹皆与我一处”一行时,立时心一紧。

    会娘道:“裴祭酒与郑郎君、关郎君的身份在四邻大抵都知晓,只有我家郎君赁宅时是以商贾子弟自称。”

    钟令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也知道薛度为什么在信中要这样写,贼人绑了富商,自知有商量余地,必然不会贸然对人质动手,可一旦惹到了官员权贵,想也只有死路一条,这样人质可就生死难料了,难保他们不会杀人灭口。

    她目光凝重地看了眼他们的人马,“此地距离落虎山不过七里,人马奔驰动静颇大,再近一些,必定会惊动贼人,况且,这样的阵势,可不是商贾所能持有,贼人一旦知晓不好,人质的安危,便难以预料了。”

    “再行几里路,我们便弃马步行,等靠近落虎山一带时,他们便会分散隐藏起来,在县衙的人赶来之前,我与薛娘子会前往交付赎金,若是能顺利赎人最好,若是不能,他们会伺机营救。”中年人说罢,看向马上的石二,“他是贼人,却未受缚,何也?”

    石二被此人的气势所震慑到,吓得双股战战,“我……我不会跑的,我知道……他们的计划。”

    钟令也持刀上马,“管事若信得过我,便由我上前,这里的山林我比你们熟悉。”

    宋管事看向会娘,会娘却有些迟疑,并不能做决断。

    他便打量了钟令几眼,想到她刚刚持刀上马的姿态,“你善使长刀?”

    “这陌刀是先父遗物,我自幼学刀,虽不算精通,亦可斩敌一二。”

    管事闻言,便将路让开来,钟令当即招呼石二提速上前,等行近落虎山时,众人便都下马步行,只将几匹马用厚布裹了马蹄,牵着带走以备不时之需。

    宋管事看石二背着李林有些吃劲,叫一个健壮的武仆替了他,还让人绑住了石二的双手,紧紧盯住了他。

    钟令知道这也是他们提防自己的表现之一,她并不担心李林会醒来,在关帝庙前,她下手极重,长刀刀背厚重,重击下去,李林岂止昏死,兴许脊骨已经断了,又一路骑马过来,颇为颠簸,李林毫无动静,连她自己都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如果他死了,那这就是她第一次杀人了,

    她之前以为杀人会走上绝路,在对李林下手时才明白,有些时候仁慈才是绝路。

    等更近落虎山时,草木愈深,即便是黑夜,犹可见树林茂密,众人都灭了火把,钟令在前,她身后的人都只能靠着衣物牵引缓慢步行。

    又前进半里,钟令呼吸一滞,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将长刀掷向了林子里,“有人!”

    听到这一声,当即就有一众武仆点起火把前往林子里,果然见到林子里一个汉子在奔逃,钟令拉着石二,不等问话,石二就激动道:“是付鼎,付老七。”

    “不好!”一个武仆惊呼一声,“他要报信!”

    钟令看过去,见那人一边跑一边往身上摸索,不一会就掏出一个短笛似的物件,好在他在紧迫之下没有吹出大动静,第一声只是短促的响了响。

    钟令向武仆中巡视一圈,飞快地绕过宋管事,从一个武仆身上抢了弓箭向林中射去。

    “大胆,你……你!”

    宋管事的话忽然就噎在了喉中,眼见着那贼人在林子里往前一扑,显然是被射中了。

    “冒犯了。”钟令对着他与被抢弓箭的武仆抱拳致意,随后便拿着火把往林子里走去,在一棵树上找到了陌刀。

    不等她动作,便有两人合力将刀拔出递给她。

    “多谢。”

    “郎君客气。”被抢了弓箭的武仆双眸清亮,将刀递给她后还不侯在她身边,正想讨教两句,被宋管事轻咳一声才反应过来这是紧急场面,忙退了回去,等着伙伴们将贼人带回来。

    宋管事没想到在这里还会有贼人盯梢,信中分明说,在落虎山山脚下,会有人接应他们上山,而此处离落虎山尚远,若是没有钟令,即便他们早早就弃马步行,极大可能也发现不了那贼人,若是不经意间言语不慎,就贼人察觉后报了信,主人便是凶多吉少。

    这样一想,他心中更是惊骇,等到武仆们压着贼人回来了,便放手叫钟令去审。

    贼人的右臂被箭贯穿,箭簇从大臂后侧刮了几丝血肉出来,鲜血淌了半个背,见到这么多人,一看阵仗,又惊又怕,又看到自己的兄弟石二被押着,因疼得厉害,竟是迷糊起来,对他道:“二哥怎么在这里,你们没有得手么?”

    石二被押着,不敢回话,钟令便道:“他问你话呢,速速回答。”

    宋管事与会娘相视一眼,想明白了钟令这是借着这个贼人来证明自己与他们绝无瓜葛,不免都有些惭愧,宋管事忙道:“钟郎君还是问要紧事。”

    钟令这才点头,问:“你们有多少人?”

    “二……二十五六个。”

    贼人痛得厉害,还不太记得清人数,等短刃在颈上划了一下才急忙道:“等等,等我想想,我数数,有张宽,齐老三……加上我二十七个。”

    钟令转身问道:“石二,他说的对不对?”

    石二小声回道:“应当没有错。”

    贼人看了一圈,自知不好,又要磕头求饶,被武仆压住,听到上方问道:“你们绑了哪些人?”

    “绑了……绑了一家子富商,主子五六个,加上奴仆……十三四人,还有几个农妇。”

    “你们是如何行事的,如实说来。”

    这一声才问出,贼人就感觉颈上一痛,刀子已经划开了他的皮肉,他吓得呼吸一凝,“我……我说!壮士饶命!”

    武仆这才松了几分力气,耐心听了男子交代。

    他们听完才知这伙贼人的计划也并不周全,只是听了李林的说辞后便开始纠集人手,他们中一个叫张宽的,就是石二所唤的大哥,将县中的地痞无赖纠集了起来,本打算在溯县的听梅山筑干一票,但因近年关,那处也少了人迹,蹲守一日未有收获后便将主意打到了无量观的香客身上,昨夜趁着天黑,在路上设了几道埋伏……

    说起来还是他们运气好,首先被他们劫道的只是几个庄户,他们将人绑了,一番搜刮只得了几把香烛,还大费周章,因此后面再出现农户这样的普通人,他们也不再动手。

    等到后面来了一支浩大的队伍时,他们一见有三驾马车,车内人数不知,光簇拥的仆从便有十二三人,甚至还有几个带刀的护卫,又有些不敢动手,怕惹到什么厉害人物。

    没想到提前设下的埋伏被奔马牵动,他们还没动手绊马绳就被扯紧,直接将最前方的一匹马绊倒了,连带着马车也跟着翻倒,那支队伍瞬间慌乱起来,两个护卫也立即抽刀护卫。

    那二人抽刀本是想吓退贼人,不曾想因一人离马车太近,护在马车前的举动不仅没气到好的效用,反而惊了马,那匹马乱窜,撞到另一驾马车,两车相撞后引得两车都倾倒,伤着了里面的人。

    贼人见势如此,哪里顾得上什么人物不人物的,乘势涌上去,将受伤的几个人擒住后以刀相胁,其余人竟都不敢反击了,甚至连两个护卫的兵器都被缴了。

    他们本也只想抢劫财物,但见他们穿戴华丽,便连他们的衣裳也不打算放过,又怕他们人多反抗,便想着现将人都俘虏起来再搜刮,于是将人都赶进林子后,又安排了几个人牵马扫理,扛不走的马车都拆分了带走,至于藏人的窝点,他们踩点时看到山上有一户独户,家中只有一对中年夫妇,便将那处当做了暂时的据点,只等拿了赎金后就离开。

    宋管事与会娘都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看向钟令,“若是地痞无赖,兴许交付了赎金便能带人离开。”

    钟令握紧刀,并未做声,她没想到自己当初的举动会导致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被绑的除了薛度等人,还有那些庄户,这么多人都因为她当初的举动受了牵连,要是害得无辜的人丢了性命,实在不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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