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顺着帷裳没入,车夫唤停马匹,邻县已至。

    晏怀廷给她留了不少银钱,楚寻玉安置好陈大娘,再帮大娘购置些新物什,嘱托大娘保重后离去。

    晏怀廷虽是帮助她解决了燃眉之急,但距他要下一批蜡染布仅五天时日,好巧不巧,眼下对她而言,蜡染制作实际最快也要五天。

    整个蜡染制作过程,其中最为耗时的便是将点蜡过后的布进行染色,需要将其放在蓝靛染缸里浸泡五至六天,如今时间紧迫,她只能试一试减少浸泡时间,缩短两日看看成果。

    眼下便是抓紧时间购买材料,楚寻玉一路打探,得知这县中最好的布料及染料均出自一名唤许裁缝之处,她未作犹豫,毅然前去拜访。

    许裁缝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在二人交谈间楚寻玉方知这许裁缝竟曾替皇室制过成衣,其手艺可见一斑,不怪在这县中打探,无一不推荐她这处。

    “许裁缝,寻玉也不弯绕,不远来此,实是有事相求。”

    楚寻玉声音笃定,是为表此行诚意和决心,她虽会做蜡染,可那白布却是她不会的,如今便是为求得大批染布和精制的染料而来。

    然而她没等来许裁缝回应,却等到好一声兴奋的呼唤。

    “和蛰!来、来,这儿坐!”

    楚寻玉诧异,徇着呼唤的方向看去。

    又是他!

    他们不过左右分离,却总能在下一处停留相见,好似两人之间被捆了根线,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晏怀廷带笑,从容上前,先对那裁缝行礼,称有意看望,后转身又对楚寻玉问候。

    “楚娘子,再度相逢,晏某有礼。”

    从见来人是晏怀廷时她便惊讶不已,这厢得知其是许裁缝徒弟,楚寻玉只差真真瞪圆了那灵灵眼珠,偏生男人抬头,楚寻玉迎上他的视线,其面容清俊,目光灼灼。

    她好似被烫到一般,整个人不由躲闪起来,心底暗嗔:真可谓,冤家路窄。

    “你们竟是相识?”

    许裁缝先前还欲介绍自己这小郎子,却见二人俨然相识,当下大喜。

    “缘分如此,缘分如此。和蛰,走近些,老身瞅瞅。”

    晏怀廷大步上前,搀扶着欲起身的许裁缝,领着人重新入了座,后自己依言坐在一旁,。

    “嬷嬷,和蛰无碍,无须担心。”

    和蛰?是他的真名?还是他的小字?

    “楚姑娘,可是晏某身上有何不妥?”

    她正思量着晏怀廷是否有意接近她,未曾注意到自己直白落到男人身上的视线,闻声忽的回了神,意识到行为失礼,不免又生臊意。

    她本对他无意,却总在那双深邃含情的眸下,仿若被审判了般,无故自乱阵脚,缕缕失了分寸。

    她忙绕开话题,简要同许裁缝说了蜡染的基本制作过程,晏怀廷如今算是她的合作对象,在场听上一听也无妨,许裁缝不知这二人交易,见楚寻玉诚心求取,便欣然应下。

    次日,晨光熹微。

    楚寻玉心系家中染坊状况,一夜忐忑,睡意清浅,早早便醒来。

    如今银钱、材料具备,待打点好一切她便收拾行李准备返回,赶着时间并未同那许裁缝二人告别,临走之时却不忘探望陈大娘,并偷偷留了些银钱。

    仅至邻县,已过六日,返回约莫着还需花费两日,期间楚寻玉催促着车夫赶路,再过疲乏也不愿耽搁歇息,就这样一路撑着回到染坊。

    她本做好了房门被毀、院中被砸的准备,怎料行至门前见大门完好如初,染坊院中也一如往日,她不认为她不在的这些时日那些个讨债的不会至此寻她。

    不出意料,未等她稍作休息,便见门口站了零星几人,那些人似觉得这院中可怖,不愿走近,只诺诺探头查看,好像确认了这院中所站乃是活人,这才陆陆续续进来。

    楚寻玉了解才知,这几人都是罗婶子家中几个后辈,原是先前那罗彪被抓后不服,行至途中伤了几个押解的官人,被那巡检好一番杖责。

    罗婶子就一个独苗郎子,见自家大儿气息奄奄,拼死了相护,惹得那巡检越发恼怒,双双关入牢中。

    如今那罗婶子二人已被关了八日,想是那罗彪带伤入狱无人可医,需得尽快离了牢狱方可,可她无权无势,先前被那巡检折辱之事本县无人不晓。

    她楚寻玉何德何能,让这些人生生蹲守到如今上门来求。

    “娘子,先前是我阿娘行事不端,可如今也受了责罚,罗月在此恳请娘子发发善心,求那巡检网开一面,救救我那苦命兄长跟阿娘。”

    说这话的是个身着翠衫的少女,约莫着十五六岁,不同于罗婶子的歪眉斜眼,生得乖巧又灵动,眼下跪在她跟前,蓄满了泪水直直看她。

    她上前几步,欲搀扶那少女起身,语气平缓道。

    “我一非医者,二非官员,恐爱莫能助,你且先起来罢。”

    “娘子、娘子你行行好罢,娘子不是跟了个比那巡检更高的官儿,娘子行行好,总说得几句话。”

    少女满脸梨花带雨,纵啜泣着说话,这话中由头,楚寻玉心下也已了然。

    她收回了手,脸上却是挂起了笑,先是轻扫了一眼那跪着的罗月,后又看向站着的几人。

    “我楚寻玉从始至终孤身一人,一朝倾崩众人离去,将近濒死无人相顾,如今依旧孑然一身,亦如先前那般无人可依,寻玉无能,望诸位离去,再寻良人。”

    这番话彻底截断了这几人所想的后路,更是说得人羞愧难安,无颜在此久处,均默然离去。

    她约摸着合计了一下,晏怀廷要的那批蜡染布,短时间内仅她一人是无法制作完成的,更为重要的是,她先前双手烫伤,若想修养好了不留痕迹,在褪了红痕之前需得避免长期沾水。

    如今想来,寻人相助便大有必要,一番思索后心中便有了定数,再没有比先前染坊的那批工人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染坊原工人大多是些上了年岁手脚不利索的,抑或是自己带病或家中遭遇大难的,诸如此类,总归都是无做工处愿收之人,当初原主发善收留,但本就不景气的染坊自也开不出多少工钱,只叫一众人勉强养家糊口。

    却因如此,对如今同样身无分文的她来说算是个好消息:她可以用更低廉的价格雇得大批劳动力,纵使先前她狼狈无人顾,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无力计较往事,更应设法进取,而对于那些人来说,只要有钱可赚,自是乐得至此。

    她将带回来的布料及燃料安置好,带着晏怀廷先前暂时相助给予的银钱出了门,行至先前入工者处挨户叩门,对方见她是来还钱热情相迎,楚寻玉一一给了承诺。

    “寻玉染坊再度开业,先前大家都倚靠染坊养家糊口,如今寻玉诚邀各位再返,并承诺下月起工钱可翻倍,但有一条件,凡愿再入工者,目前所还银钱仅予一半,若现在只收三分之一者,后续工钱三倍。”

    结果不出所料,仅零星几人收取全部工钱,余下的权衡利弊后收取了一半或三分之一的工钱。

    流言蜚语,她们或多或少有所参与,不论事情真假,没人会跟巨大的利益过不去。

    一番周旋下来,所带银钱大差不差,工钱都补发结束,还债的事情暂且落定,待她回到染坊已近黄昏。

    她未作休息,翻出先前入工者名单,再与今日同意继续入工者一一比对,一番勾勾画画过后,便得到一份新拟的工人名单。

    制作蜡染步骤繁琐,耗时较长,她需要针对每个人的情况安排蜡染教学,将整个蜡染过程分成多个环节,加快制作染布进程──她急需用钱,大量的钱,而目前最可靠且最快捷的途径,便是尽快与晏怀廷交易,最好能形成长期交易关系。

    直至院中不知多少次传来促织欢鸣,楚寻玉方才搁笔,她再次核对,确认明日的教学规划无误后起身寻榻,整日忙碌过于疲惫,以至后半夜梦中惊悸,醒时浑身汗湿,喉中干涩,再难入眠,几番辗转终只得起身觅水。

    星月入窗,烛灯闪烁。

    楚寻玉倚靠床梃,梦中人那模糊的脸似曾相识,凄厉的哭声更是直击心房,叫她心颤而闷堵,心中对这没由来的梦毫无头绪,终妥协安慰自己许是过劳所致,钻回褥中复眠。

    隔日闻敲门声当当作响,不时伴着几声传唤。

    “娘子!楚娘子?”

    楚寻玉从梦中醒来,便见天已大明,浑浑噩噩瞥见不远处的烛台,已是燃尽一夜的模样,又闻呼唤声,这才彻底清醒,惊觉自己竟是长睡至此,匆忙收拾一番过后便去迎人进门。

    那厢开门便见美人珠钗倾斜,发髻微乱,大抵初醒匆忙至此,颊上飞红,见其清灵的双眸氤氲,不免自上而下扫视其全身,目光落在那明显颇为不规则的束腰绸带,惊觉不妥,后飞快转身拦住后者。

    “公、公子,进不得,进不得!”

    晏怀廷负手而立,闻言抬眸淡淡发问。

    “为何?”

    楚寻玉临走前同晏怀廷交代了后续的打算,今晨便是约好了见楚寻玉制作蜡染之日,可主仆二人至此,生生站了一个多时辰均不见这院门打开。

    深知这一早便叩唤女儿家院门的行为不妥,二人便从晨曦微漏默默站至如今晨光大泻。

    先前仅陆陆续续途经几人打量他主仆二人,等至如今,二人身后早已站了不少人,许是均至此处寻楚寻玉,见苦等无果,二人身后便有人上前叩门唤人,眼下见门已开,自家这好手下却说出这话。

    他正欲继续发问,却见面前的孟昭已然被蒸透了脑袋的模样,再明显不过的红意从脸上蔓延开来,见其整个耳廓发红。

    晏怀廷略带思量,微微瞥眉正欲转身,怎料大门吱呀一声彻底大开,孟昭被吓,往晏怀廷身后躲去。

    同样的光景映入眼帘。

    比之孟昭这等更为粗心之人,晏怀廷自是一眼寻到多处细节,然未等他作出反应,身后的一众婶子已然借机窜入院中,最后独余晏怀廷主仆二人怔怔立于门外。

    楚寻玉扶着大门,见二人呆愣着不动,猜测自己睡过有所怠慢,忙行礼致歉,却见孟昭那厢连连摆手摇头道“不”。

    晏怀廷制住,后躬身行礼,轻言“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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