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夏冰。”

    课间,夏冰正在埋头复习,忽听有人唤她,是靳海。夏冰眉头微微一蹙,不想搭理,低头继续学习。

    此时距离高考不足一周,老师们早已不讲课,同学们基本都在自由复习。

    天气炎热,教室里总共只有一个落地电风扇,听说还是几个老师凑钱买的。因为年久失修,扇叶转动起来吱吱呀呀,大家嫌烦,基本没开过几回。

    之前的预考已经淘汰了约摸一半人,剩下的一半人中,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回乡帮父母干农活的不在少数,更不用说还有心态极差临阵脱逃的了。

    此刻教室里空气凝滞,闷热潮湿,只剩夏冰和零零星星的几个同学,看起来比往常空旷了许多。

    靳海见夏冰爱答不理,径直进来握住夏冰的手。

    “干什么?我复习呢!”夏冰缩手。

    “有东西给你。”靳海说。

    夏冰念在靳海之前帮过自己和夏玉,又见对方神色凛然,只好跟着出了教室。靳海旁若无人地攥着夏冰的手来到操场的树荫下,两个人的手心都汗巴巴的。

    “我还得看书呢。”夏冰催促道,蝉鸣声扰得她心神不宁,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靳海二话没说,麻利地取下自己的手表往对方手腕上套。

    夏冰一惊:“靳海,你到底要干嘛?!”

    靳海一改往常的唯唯诺诺,拉着夏冰的手扣紧了手表扣。

    “你戴着。”靳海说。

    “我不要!”夏冰。

    “拿着,考试用得上。”靳海不让取。

    “疼。”夏冰皱眉,靳海讪讪地松了手。

    “那……考完还你。”夏冰说。

    靳海不置可否,柔声道:“你好好考。”

    夏冰还在原地发愣,靳海已经走远了。

    “姐!姐!”

    夏冰走出校门,远远望见夏玉冲她招手,一旁的夏清正忙不迭地朝考生和等待考生的亲戚朋友们卖着冰棍和汽水。

    “姐,热吧?擦擦汗。”夏清递上一条毛巾。

    “姐,题目难不难?能考上大学吧?”夏玉攥着夏冰的胳膊问。

    对于高考,夏冰深知分量有多重:不仅关乎自己的命运,全家人的生活轨迹都有可能发生改变。

    奈何这人性格不好张扬,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从不吹嘘,此刻她自觉已经尽到了全力,至于结果如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考都考过了,别问了。”夏清不耐烦别人谈论读书考试,岔开话题,夏玉只好闭嘴。

    夏清看着门口的人散得差不多了,麻利地将手里的一沓零钱卷了卷,接着用皮筋捆好。

    “刚好还剩三根冰棍,一人一根。”夏清俯身将泡沫箱底的快要融化的冰棍拿了出来。

    “清子,”夏冰总算开口,有些忧虑,“最近怎么样?”

    “我好着呢。”夏清说。

    夏庭松叮嘱过夏冰,让她见着夏清劝劝她。劝什么,父女二人都很清楚,无非是让夏清回来念书。

    “冯婶待你好不好?不行的话还是回家吧。”夏冰知道夏清不爱学习,没将那两个字说出来。

    “好得很,婶拿我当亲闺女,可劲教我赚钱呢。”夏清说。

    “爹挺挂念你的,你知道的吧?”夏冰打感情牌。

    夏清拍了拍钱袋子,自顾自地:

    “跟着老夏没钱赚,出来单干,一会子就挣了这么多钱。”

    夏玉看不惯夏清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她觉得二姐很庸俗,问夏冰:

    “姐,多久出成绩啊?”

    “还不知道,等通知。”夏冰说。

    夏玉“哦”了一声,夏清催着要走了。

    “姐?你怎么了?”夏玉跟着夏清走出老远,发现夏冰落在了后边,跑回去牵她。

    “没什么,你们先走,我有个东西落在学校了,回去拿一下。”夏冰眼神有些躲闪。

    “考完了?”靳海柔声问,夏冰点了点头。

    “怎么样?”靳海问。

    “不知道。”夏冰回答。

    “我就知道你会来。”

    靳海四下环顾,校园里空荡荡的,两人仍是在之前那处树荫处。

    夏冰忙道:“手表还你。”

    “送你了。”靳海按住夏冰的手。

    “我不要。”夏冰拒绝。

    “我喜欢你。”靳海抢着说。

    说话间,靳海将夏冰的手裹进了自己的手心,夏冰惊得满脸通红,手却抽不出来。

    “先前老师不让我找你,怕耽搁考试,我就没找。”靳海说。

    “我预考没过,明年不考了。”

    “那你做什么去?”夏冰问,说完才觉得不合适,却不能收回了。

    靳海笑:“看你考上哪里的大学,你去哪我就跟你去。”

    “不行!跟着我干嘛?前途不要了?”夏冰有几分不悦。

    靳海道:“骗你的,我今天也考了,咱俩一起上大学。”

    “真的?”夏冰问。

    “你答应跟我好,这事就是真的。”靳海道。

    夏冰蹙眉:“什么意思?”

    “别管了,你愿意跟我好吗?”靳海步步紧逼。

    “我,我不知道。”夏冰低头,有些羞涩。

    话音未落,夏冰感到额头上落下一吻,瞪圆了双眼呆住了。

    “你没躲,我当你答应了。”靳海笑说。

    “姐!姐!你在哪里?”

    夏冰闻声,吓得周身一颤,靳海可算松开了夏冰的手。

    “诶!我来了!”夏冰双颊滚烫,循声跑开了。

    “爹,我要上大学。”靳海美滋滋地回到家。

    “你不是没考上吗?”靳父正在书房里写毛笔字。

    “您不是有办法吗?帮我活动活动呗。”

    靳父听了这话,慌忙关上了大门,压低声音不满道:

    “小兔崽子,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事得靠你自己考!”

    “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就是有办法!上次您和孙伯伯聊天,我都听到了。”靳海大声道。

    “嘘嘘嘘!”靳父打着噤声的手势。

    “就是就是!”靳母插嘴,“成天帮这个走后门帮那个找关系,怎么的,自己亲儿子跟前就不行了?”

    “现在管得紧,不比从前了,很多事情很难办。”靳父说。

    “怎么难办了?那些个会考的,今年上明年上有什么区别?”靳母满不在乎,“你这些年,勤勤恳恳做了这么多事,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谁感谢你一句了?”

    “人干一辈子,总得为儿孙图点什么吧?说到底不就是轮个名额出来让儿子上个大学吗?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瞧你那窝囊废的样!”靳母说。

    “万一被人发现了,那可是要摘乌纱帽的!”靳父紧张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钱能使鬼推磨,多给人家点好处,都不说,谁发现得了?”靳母轻描淡写道。

    说来靳海不是爱读书的人,相应的,他也不爱上学。之所以在镇上念高中,起初只是为了完成父母的心愿。后来么,是为了夏冰。

    这人平生最大的爱好其实是做手艺活,毫不夸张地说,靳海生来就和做工艺品有缘。

    每逢遇到师傅做玩意,无论是做木工,打铁,还是打金银首饰,或者编篾子竹篓,烧瓷器陶器,做泥瓦工,就连他妈一边和邻居大婶聊天一边打毛线衣,靳海都要停下来饶有意味地好生观摩一番。

    可惜这人抓周的时候却让他爹粗鲁地拍掉了握在手里的剪子,硬生生给塞了个印章。

    “放着跟前的不抓,偏偏要那够不着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眼力见的混小子!”

    他妈吴玲不悦,忙对来参加酒席的客人们说刚才抓的不算,孩子还没准备好,小海原本想抓的就是印章。

    和夏冰在学校里分别之后,靳海很有分寸地遵守了诺言——非学习时间和地点不打照面。

    夏冰是这么解释的:

    一来她得回村帮母亲务农,就算靳海要找她,恐怕也很难找到;二来孤男寡女的走太近容易引起街坊领居的闲言碎语。

    那年月没什么娱乐场所,娱乐活动更是少得可怜。可靳海毕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小青年,一腔热血在炎炎的夏日里愈发躁动不安。尽管这种躁动于他而言还不清晰,朦朦胧胧的,大有几分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意思。

    外头烈日当空,让人有种后裔射掉的日头重又长起来了的错觉。靳海怕热,只好乖乖躲在家里纳凉。就这么无所事事了几天,这人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奶奶好像给他妈了一对玉镯子,印象中好像是翠绿色的。

    “怎么没见妈戴了呢?”靳海起了疑心,“难不成拿去当了?不能啊,那可是祖传的宝贝!”

    靳海对他妈和他奶的婆媳关系没兴趣,他想把镯子送给夏冰。

    “迟早是我媳妇,早一天送晚一天送有什么区别?”

    靳海回味着那天校园树荫下自己在夏冰白皙细腻的额头上落下的一吻;品咂着对方带着几分慌乱和不知所措的羞赧,竟然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产生了莫大的憧憬。

    尽管他并不喜欢上学,但夏冰喜欢,他也就喜欢。

    “不知道爹给活动得怎么样了,等他回来可得好好问问。算了,先找镯子再说吧。”

    靳海埋头翻找,嘴上还兴致勃勃地哼着平日里躲在被窝里才敢听的小曲: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靳海的歌声忽地中止了,他拉开了一个抽屉。

    抽屉的一角原先钉着个风格极其不搭的铜制搭扣,上头还挂着个金黄色的小锁。

    “此地无银三百两。”靳海腹诽,好奇心却一下子被激发了。

    他没用钥匙,只拿了把螺丝刀,动作敏捷而灵巧,三两下就将搭扣一端钉在木质抽屉边缘的四个螺丝钉拧了下来。

    此刻的搭扣离了支撑,正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中,像是个被水浸泡得没了黏性的破胶布。

    “果然在这里!”

    靳海长舒了一口气,有几分得意,他捞出手镯,不小心带出了一本小册子,手抄的。靳海正想将东西搁回去,忽地瞥见封面上的两个大字——《少女**》,后面几个字看不清楚。

    “少女?”

    夏冰的身影又一次在他眼前浮现。

    “娘总说:‘女人心海底针’。”

    靳海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夏冰对自己的态度,好像确实有点捉摸不透。

    “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对于这个问题,靳海不止一次地追问过自己,每每辗转反侧,他都会为此烦恼,事到如今仍觉不够明朗。

    “这本书莫不是专写女人心思的?”他嘀咕了一句,好奇地翻了翻。

    “这……”

    靳海浑身僵直,一颗心“砰砰”狂跳。这人“啪”地一下合上了册子,任由气血火山爆发般奔涌向自己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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