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出门时,天光才刚刚破晓。夜晚归途中,车窗外已是漫天星斗,连绵山脉在星光下寂静无声。

    迈克尔坐在副驾驶座上,侧头望着那片深邃星空出神。

    在群山更深处,吉里安诺是否也仰望着同一片星光?

    他是否知道,他的未婚妻已经离开家中,坐上了这辆车,不久之后将早他一步启程前往美国?

    安多里尼开车很谨慎,在夜间山路上开得尤其比来时更慢。他不像来时那样,抓住每个机会聊天。

    后排的人也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迈克尔的思绪渐渐飘远,落到在家等着自己的妻子身上。

    她今天会怎么度过呢?他出门时,她还在沉睡,希望自己没吵醒她。

    醒来之后,她会做些什么?是不是又像在每一个新落脚地那样,很快和别墅里的女仆们熟络起来?

    午餐合不合口味呢?会不会一个人坐在露台上晒着太阳,看半天海?

    海边风大,不要顾着看海着凉了。

    光是这么想想,他已经从一天的车马劳顿与费心劳神中剥离出来。

    父亲说得没错,家庭是喧嚣风雨之外,甜蜜温暖的归处。

    窗外的景色从起伏蜿蜒的山路转换成平坦宽敞的大道,车胎不会再碾过粗糙的沙粒碎石,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却让尤斯蒂娜感到惊讶。

    原来巴勒莫是这样的,没有灌木与岩石、山坡与农舍,映入眼帘的是高大的钟楼,庄严的教堂,尖锐的塔顶与宽阔的圆顶在夜空下勾勒出城市的轮廓。

    大道上的路灯一盏连着一盏,像是不要钱似的铺满整条街道,黑夜看起来和白天一样清晰。

    她想到家里还点着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家具的轮廓模糊得像影子。但就是这样的煤油,到黑市上买也要花一笔大价钱。

    因此母亲从不允许他们在破晓和傍晚点灯,说是这时候屋里还能勉强看清,需要节省着过日子。

    安多里尼并没有跟他们进去。

    尤斯蒂娜下车时,听见前院正中央的喷泉淙淙作响,嗅到晚风里带着的淡淡咸味。

    她抬头望了一眼喷泉上方那尊点缀着金色的丘比特天使,心里微微一紧,连忙跟上迈克尔的脚步。

    推开门的瞬间,水晶吊灯洒下的光折射在光洁的瓷砖上,亮得几乎晃眼。

    尤斯蒂娜下意识地停在门前,局促地收了收脚,不知道该如何落步。

    室内交谈的人纷纷抬头望向门口,站了起来。

    看见迈克尔时,脸上先是一片喜悦;当目光落到他身后的人时,那股喜悦尚未散去,只是多了几分疑惑,静静等着他介绍。

    迈克尔的目光迅速扫过屋内。

    见到在纽约时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他换上鞋子快步走到室内,与唐·托马西诺点头致意后,紧紧地拥抱从纽约而来的贵客。

    “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克莱门扎。”迈克尔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欢喜。

    两人松开之后,用目光打量对方过得好不好。

    克莱门扎咧嘴笑了笑,脸上是熟悉的温厚,

    “迈奇,看见你真是太好啦!

    我等了很久,就想亲口告诉你,我为你感到骄傲,你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现在你的麻烦已经过去,再过一个星期,你就会和阿波罗妮亚一起回家团聚啦。大家都等着你们,期待着为你们接风洗尘呢。”

    他说到“为你感到骄傲”时,眼角微微一挑,目光扫过阿波罗妮亚,语气中藏着不动声色的打趣。

    仿佛一语双关,恭喜他娶到了一位好妻子。

    迈克尔也笑了,眼里带着久违的轻松,忍不住又开口:“没想到父亲派你来,真好。”

    从小到大,克莱门扎送他的礼物数也数不清;他父亲忙得无暇他顾时,克莱门扎有空就会带他出去玩。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命案发生的那一晚,迈克尔清楚地记得他脸上那可怜又悲伤的神色。

    此时此刻,在巴勒莫这异国他乡见到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仿佛才想起来迈克尔带回来的女人。

    迈克尔察觉到这一点,略带歉意地侧身回头,看向仍站在门口的人,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尤斯蒂娜。”

    话刚出口,他想起该保密的事。

    尤斯蒂娜与吉里安诺的关系不能轻易泄露,罗马政府正大肆搜捕与吉里安诺有牵连的女人,试图以此威胁他屈服。

    吉里安诺的父母就是因此被关进了监狱。

    迈克尔微微一顿,低声向尤斯蒂娜解释:“他们都是帮助吉里安诺、值得信任的人,请不必担心。”

    他正要继续,尤斯蒂娜却忽然自己开了口。

    “我不是吉里安诺的未婚妻。”

    她的声音带着急切,脸颊因紧张而微微泛红。

    “我们已经秘密举行了婚礼!在神父和我父母的见证下,皮肖塔也在场!”

    她说到这里,语气突然有些发颤,像是压抑许久的委屈终于涌了上来。

    “他们总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是那种……未婚先孕的坏女孩。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女孩低声喃喃着,仿佛在向整个世界,也在向自己辩解。

    话一出口,屋内一瞬静了下来。

    男人们显得有些尴尬,纷纷避开了与她的视线接触,

    不过在此之前,目光已飞快地扫过她那件宽松的黑色长袍下微微隆起的腹部。

    尤斯蒂娜说完这番话,脸已经涨得通红,低下头,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像用翅膀裹住自己的乌鸦。

    看起来无助又局促。

    正当气氛有些凝滞时,是倪雅最先反应过来。

    她神色自然地走上前,自我介绍道:“你好,尤斯蒂娜,我是阿波罗妮亚,很高兴见到你。”

    说罢,她轻轻抱了抱尤斯蒂娜,又顺手提起她的小行李箱,微笑中带着关切,

    “这一路很辛苦吧?原谅我,我还来不及为你准备鞋子,请先跟我上来吧。”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柠檬香气和花香,温和而轻柔。

    尤斯蒂娜闻着那股香气,心里也慢慢安定下来,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上楼。

    看着她们离开,剩下的几个男人松了口气。

    克莱门扎依旧兴致勃勃地看着迈克尔,一年的时间让柯里昂家的大学生军官长成了真正的男子汉,原先眉宇间的稚气消散。他不只是那个年轻的战争英雄了,他已经可以在家族中赢得他应得的地位了。

    更让克莱门扎发自真心感到欣慰的是,迈克尔还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西西里妻子。

    他终于真正成为了一个合格的西西里男人。

    他身上关于西西里的气息,已经悄然压倒了那股曾令家族苦恼的美国味了。

    唐·托马西诺则关心迈克尔今天与克罗切的会面,迈克尔则冷静地陈述会面场景,分析餐桌上各方的不同反应。

    他说话不疾不徐,语气沉稳冷静,让唐·托马西诺与克莱门扎看着他轻微出神。

    仿佛透过他,看见了年轻时的教父,唐·维托·柯里昂。

    听到迈克尔说他见到皮肖塔了,克莱门扎吹了声口哨,“你看见他了?见鬼,他和吉里安诺都是他们千方百计要搜捕的人,他是怎么下山的?”

    这一点也是迈克尔见到皮肖塔时的第一反应。

    每条街角都布满了宪兵,巡逻森严,竟然看不见到吉里安诺家里来的皮肖塔吗?

    况且他待的时间并不短。

    迈克尔耸了耸肩,平静地告诉他们另一个更关键的信息:

    “吉里安诺手下的安多里尼和皮肖塔都持有和我一样的镶红边特别通行证。”

    这份通行证,是他的父亲与罗马政府之间达成交易后,通过唐·托马西诺之手秘密交给他的。

    不同的是,迈克尔从未真正使用过这张特权,而安多里尼和皮肖塔,似乎毫无顾忌地大方使用着。

    他们聊到安多里尼,经过克莱门扎证实,这个爱攀亲戚的家伙,确实是他们家拐几个弯的亲戚。

    “他们太傻了,”克莱门扎叹了一口气,“西西里人就是这样的,外面的空气再清新,他们都喜欢回到村里,闻那该死的粪土。

    吉里安诺夫妻是这样,安多里尼是这样,很多西西里都这样。至死都这样,就是忘不了在西西里的破烂小房子。”

    迈克尔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不过,安多里尼这个人怎样呢?”

    “他是你父亲的亲戚,在纽约时是柯里昂家族的打手。手段不算聪明,但还算可靠。”

    克莱门扎点了根烟,感叹老吉里安诺时运不济,

    “他要是不回西西里就好了。他这么正直的手艺人,又有唐的支持……还有他的儿子,”

    他抖了抖烟灰,很快得出结论,

    “一定是因为在美国怀上的,那个国家的空气渗进他母亲子宫了,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天真的小子?”

    说完,他摸了摸鼻子,目光无意间落到迈克尔身上。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从前也是这样的人。

    幸运的是,现在改变也不晚。

    “他妻子给了你一个圣母玛利亚像?”

    克莱门扎挑了挑眉,把烟摁在烟灰缸里熄灭,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起那尊小小的圣母像。

    他将圣母像举高,在灯光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看这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尊圣母像很小,迈克尔一路上都随身带在外套口袋里。

    它的唯一特别之处在于,整个雕像通体漆黑,细看之下,圣母的五官轮廓也不像常见的样式,而是带着明显的黑人相貌特征。

    克莱门扎拿着雕像,仔细摸索着每一寸。

    他的神情专注而严肃,动作虽粗犷,却一点也不显得猥琐。

    片刻后,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转身往厨房走去。

    不一会儿,他便拿着一把菜刀回来了。来了半天时间不到,他已经摸清这座房子的空间构造。

    在迈克尔和唐·托马西诺还没反应过来时,克莱门扎已抡起菜刀,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下。

    圣母像被拦腰砍断。

    没有人觉得这是对神圣的亵渎,或者说来不及觉得不恭敬。

    因为下一秒,被砍开的断面里,露出了用灰色软皮包着的一卷纸。

章节目录

穿成教父被炸死的妻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锦鲤想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锦鲤想点并收藏穿成教父被炸死的妻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