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路车队摇摇晃晃走得极慢。那车马极低调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马是良驹,车用了十足的好料。车队里护卫个个人高马大,双眼如炬,警惕四周。

    打头的马车里,坐着三位美人。主位那位一看便是有了年纪,打扮端庄。但岁月厚待她,眉眼间依旧能撇见年轻时的温婉清丽。右手边则是个体态纤柔却容姿甚丽的女子,梳一个妇人发髻穿了件宽松的月白色长衫,但隐约还能瞧出她腹部微微隆起。

    左手边的则十足少女模样,约摸十六的光景。身上的首饰衣物看着比那怀孕的妇人还素净些,与主位的美人如出一辙的清丽,不过生了一双柳叶眼,多出几分出尘的味道。

    孟母看看右侧蔫头耷脑的儿媳,又看看左边精神头十足的女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抬手轻轻打孟江芷,口中责怪:“又何至于赶路那么急?瞧瞧你嫂嫂,可是怀身四月的人。这一路上走着,人都清减了不少……”

    孟江芷回头,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略有些无奈:“娘……”

    宋月笙拉住孟江芷,微微摇头示意她来解释。

    “娘亲莫要怪妹妹,此行公公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快快赶路。私下夫君也嘱咐我,若非身子不适不可轻易逗留。”

    孟母看着懂事的儿媳还是不住心疼,“也不知你们父子三个商量了什么?不说你嫂嫂胎刚坐稳,你祖母可是刚刚病愈……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早晨我去瞧还是蔫蔫的睡着。”

    孟江芷知道自己母亲怕是肚子里嘀咕了一路,但见她们都三缄其口也不好多问,现下怕是终于忍不住才发问的。

    她没急着回答,反而是掀开车旁的小窗朗声询问:“扈三爷!现下到哪个地界了?可出了京玉十三州?”

    被问的是个壮硕的汉子,满脸的络腮胡穿一身黑色劲装,孔武有力,是护院中的领头。

    “回姑娘的话,现下已经到了第十三州的界碑处,再往东走五里便已经出了京玉州到了青蝶岭。”

    孟江芷点头,又问:“身后坠着的那几只虫豸可还在?”

    扈三爷摇摇头,“小虫子见我们只一心往三湖处赶路,到第十二州便已经退去了。”

    孟江芷满意点头,关上了窗,安心向孟母解释起来。

    “母亲心中可猜到父兄此时雁门驻守的缘由?”

    季青衿略不安地绞了绞帕子,她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但出阁前有母亲照料,出阁后又受婆母和丈夫保护。生的两个孩子也鲜少让她操心,素来不担心这些,“我向来是不如你们想的深的,不过刚传来官家抱恙的消息,你父兄就请旨离开京玉州……是不是怕官家立储,你父亲手握兵权在朝,哥哥又是兵部的,一朝册立储君招惹猜忌不好?”

    孟江芷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父亲虽为武将但并无世家根基,三湖的那几位也只有小叔家算是亲近,可以说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只是立储还不至于避嫌。”

    孟母被她言下之意吓一跳,“那岂不是直接要夺……”她赶快止住,脸上满是震惊。

    “京玉州怕是要乱,若是真要换,我家无根基,父亲和兄长一个骠骑大将军一个五品兵部郎中怕是免不了站队。故而父亲上表请旨求哥哥押解粮草和监军,二人去守雁门。这一屋子的女眷借着祖母养病的由头,去三湖老家避一避。”

    孟江芷说了好长一段话,觉得口干舌燥,加之快到晌午,索性打开门吩咐到了青蝶岭后歇一歇。

    孟母拍拍胸脯,口中不住念“阿弥陀佛”。宋月笙抓住自家婆母的手开口劝慰:“娘亲不用担心,如今雁门没有大的战事最多是蛮夷劫掠叫阵。公公和官人能应付过来,况且此行有妹妹在,她虽年纪小可向来是顶靠谱的。”

    季青衿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儿媳刚刚隆起的肚子。“我自然是不担心这个的,如今京中未乱又是太平盛世,还有这些个护卫小厮……只不过那三湖哪是什么洞天福地。除了你小叔叔一家,剩下的全是豺狼虎豹!婆母和官人以前受了多少磋磨,你这刚有身子……”

    马车慢慢停下,孟江芷听人禀报已到青蝶岭。她回头微眯美目露出一个笑,脸上还是稚气未脱的模样但气质稳重平和。

    “母亲别担心有女儿在,快快下车来吧。带嫂嫂好好走走在附近,我先去瞧瞧祖母,给她把把脉。”

    ……

    最大的一驾马车内,林嬷嬷往角落小小的香炉内又添了一块香,隔碳的银片散出余温。车厢内不多时就充满薄荷兰草的香气。

    孟老太太靠在车厢软枕上,四周铺了厚厚的垫子。她通身沧桑,脸上手上具是岁月的痕迹,指腹还有一般贵妇人没有的老茧,气度从容祥和不失威严。

    “祖母——”

    孟江芷敲开车门,请安后径自给孟老太太把脉,察觉脉象平和,有看孟老太太神色虽疲惫但已经不见病容。

    “这几天药吃下来已经把病气除尽,孙女再开两贴安神补气的汤药,想必不日祖母就能和娘亲一起看看这沿途的大好风光了。”

    孟老太太笑笑,略有些粗糙的手拂过小孙女的发髻。问:“你娘亲问你了是不是?她呀,就是被我们护的太好。路上还得细细开解她一番,不然估计又要担心了。”

    孟江芷手脚麻利地接过林嬷嬷提过来的瓷碟和小称,打开马车的暗格,里头仔细摆着不同种的常用草药。她嘴里碎碎念着膏方,边对孟老太太不住点头。

    林嬷嬷沏了两盏龙团茶来,笑着夸赞:“咱们姑娘真不愧是妙手回春,从老太太的身子到宋娘子的胎这一路上是不假他手,照顾妥帖。”

    孟老太太点头笑笑,似是欣慰又像是有所思虑,林嬷嬷从孟老太太离开三湖时就跟着她,积年下来最能看懂她神色。摆好茶盏后,接过瓷碟里配好的药就下车了。

    车厢里就剩下祖孙两个,孟江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紫芽连白蕊,好茶。”

    孟老太太看她不慌不忙的样子简直要被气笑,“我问你,以后真难不成要做个医女?”

    孟江芷摊开手掌,素色的衣袖顺着皓白的手腕滑落。一袭藏蓝兼白的素衣下是少女一具看似单薄却不显瘦弱的身躯,“祖母,我八岁看医书到现在已经又是一个八岁了。”

    她眼神坚定,跪坐的脊梁像清泉边的翠竹,直且有风骨。

    孟老太太叹气,“以前我们一家住在雁门,没那么多盯着的眼睛,将军之女善行医布药本是美谈。但自你十二岁居家迁往京玉州,我看你日夜学礼为着你母亲父亲,也为着全家,只四年就成了整个京玉州最有德行美名的姑娘。就因你一个,你父亲从商贾出身不懂教养到如今连御史都会夸句教子有方……”

    老太太想到年仅十二岁的孟江芷在返京的路上,在马车里一遍遍学行礼时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眼睛酸涩。

    当时孟父完全是靠一身军功搏杀上位的,每每回京中述职都免不了受奚落,举家回京时全家提心,生怕被参一本治家不严、粗鄙无礼。她本就是儒商之女虽有见识但无身份,儿媳也不过是小官家不受宠的嫡女,与京中贵人交流难免露怯。亏得孟江芷早慧,到京玉州前就已经将说话举动都练的挑不出错来,引着她母亲一场场地办花宴结交贵眷,这才不到两年功夫就在京玉州站稳。

    孟江芷看出她眼底的心疼忙一捂脸,装作羞涩的样子伏在孟老太太膝头。

    “啊哟祖母哪就那么肉麻了,又不是做了什么丰功伟绩。那些礼仪举动明明在雁门你们也都有教,至于京里名声好,一是为着我有个将军爹和新贵兄长,二是孙女确实就是这么个见人说人话,见鬼瞎说话的脾气。再者爹可是您教出来的,确实没什么错处给御史挑。”

    祖孙俩笑闹一会儿,孟老太太用手指轻轻地整理孟江芷的发髻。她说这些话倒也不是真的不允孟江芷再学医,只不过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在加上去的还是三湖。她的前半辈子可以说是在三湖这个地界磋磨逃出的,三湖孟家上下百口算上鸡鸭花草,一多半都是黑心肝。

    “只一点必须记住,将你会医术这件事瞒住,如同在京中一样。你要记住一旦宣扬出去有人找上门你是帮或不帮?开出的汤药是救人的,但病人入口就不一定了,明白吗?”

    孟江芷端正神色,“孙女记住了。”后又抱住孟老太太,想到临行前父亲将她单独叫到书房嘱咐的事,语气就更软了些。

    “爹和我说过祖母以前在三湖受了不少委屈,这次实在是形势所逼。不过祖母放心,孙女一定为您保驾护航不叫豺狼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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