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锦是薛逐瑾祖父同窗朱大人的孙女。
一年半前朱大人因在通州翻了一件大案而被有心人灭口，朱家十余口竟只留下当时外出踏青的朱云锦一个。
当朝五品一家几近灭门，天子震怒下令彻查。朱云锦也是那个时候由薛宰辅做主接进薛家的，小姑娘造此大祸薛家上下难免怜惜了些，但不知怎的朱云锦就是与薛逐瑾合不来。今日不是我嫌你粗鄙，明日就是你抢我东西。
孟江芷垂眸，她常出入薛府，一方面是与薛府定亲，近些也无可厚非。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薛逐瑾的六姐，日子长了自然而然也和朱云锦熟识。
刚开始她与朱云锦关系很好，称得上一声好友。也常掺和到薛逐瑾和朱云锦的争吵里，常常是她说好话劝慰薛逐瑾，而后又安抚朱云锦。但后来不知为何朱云锦开始排斥她，有时是突然凑过来挤开她，有时是踏青回府突然拉着薛家姐弟跑开，有时是故意谈论孟江芷的规规矩矩的做派让他们都束手束脚起来……
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孟江芷也问过。但朱云锦却没有回答，她生的明艳张扬但眼睛却是圆溜溜的，但当时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充满孟江芷看不清的东西。
薛家姐弟倒是一直站在她身边，六小姐薛黛莹纤弱与朱云锦并不常在一块。薛逐瑾则是心悦于她，如此一来，向来孤高的小公子更是见朱云锦就要讽刺几句。
日子一直这么过着，直到前几日她随母亲去薛府辞别，却见朱云锦腰间佩着薛孟两家结亲时的双鱼佩。定亲信物不仅是两家人的脸面，还象征对姻亲的重视程度，如此重要的其中一只竟然荒唐的挂在另一个女子身上。
而且她当时看见了，朱云锦欢笑的脸上嵌着一双不甘、嫉妒以及得意的眼睛。孟江芷那一刻竟有些尘埃落定的安定感和一瞬的荒谬。
当时两家夫人面色难堪，特别是孟夫人脸上不显，回家写信狠狠骂了将孟江芷许给薛家的孟父一通。后来薛家连夜遣了管家上门，只说是朱小姐刚来不久，不知两家是用双鱼佩结亲。平时又和薛小郎处的如兄妹一般，一时不知轻重就拿来佩在身上。
孟母打发了薛府管家，关上门来又追了一封信不止孟父连孟江离都没放过也一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边的薛逐瑾也是一样的说辞，不过他显然没管家那么好话，夹枪带棒地数落了朱云锦一通。
“这丫头又私自进我内室还又拿了我我东西，真真是没有一点家教。不像云实你，最是守礼端庄。”
“她整日嘻嘻哈哈，给了两家好大一个没脸居然还笑嘻嘻地去找我母亲和祖母吃茶，好悬没被赶出来！祖母还特地给你包了几包新收的春茶，一口也没让这个莽子喝去。”
孟江芷静静听着，手上不自觉地细细摩挲腰间佩着的另一枚双鱼佩。薛逐瑾平时总是冷着脸，但每次遇上她总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孟江芷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番荷站在边上，觉得自家姑娘虽然人坐在这里，但魂早就高高俯视，冷眼看着眼前似是郎才女貌的场景。
“刚刚也是，出门她非要戴帷帽跟出来……”
孟江芷眼珠一动，像是一尊菩萨像注入了一点生气。她嘴角含笑，眉眼间温温柔柔。“她最爱红色，怕是戴着帷帽也很显眼吧？”
“可不是连帷帽都是红的！”薛逐瑾见她回应，脸上虽没太多的表情，却是话更多了。
“素来张扬热烈的姑娘，戴上帷帽束手束脚的怕是不方便吧？”孟江芷声音轻柔，语速又慢。很容易引得人向她倾诉。
薛逐瑾本来就爱和她说话，絮絮叨叨又开始了：“是啊，她还说什么像你这样端庄的做派在外肯定是戴着帷帽，说什么要向你学习……”
“还说要同你来道歉……”
“路上又嫌帷帽闷热拘束……”
孟江芷的手慢慢放下，那块双鱼佩失去力气垂坠在她裙侧。多好的玉啊，薛孟两家合力寻了一个月才得这一块蓝田暖玉，又拜神请佛清供一年，再请能工巧匠雕琢三月，才于前两月送到家中。只可惜巧匠为显华贵，雕出的玉佩稍大，对男子来说刚刚好，但对她来说太大了。如果长时间佩带，怕是会打的她膝盖乌紫。
……
“听说白天薛家小的那个过来了？”
孟母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夏妈妈正伺候她卸了妆钗首饰。
“是啊，听说拉着我们姑娘说了好一会的话。”夏妈妈是孟母打小唯一的贴身侍女，后来嫁出去却遇人不淑，孟母又将她叫回做了孟江芷的奶娘。因此夏妈妈比其他人格外亲近忠心，“奴斗胆一说啊，老爷定的这门亲事还是有失妥当，那薛家看看是光鲜……”
孟母按按额角，“我又何尝不知道，但当时找孟家结亲是最好的选择。芷儿是我生的，要我选当然是想给她找一个家中人员简单且千依百顺的好夫婿……”
她闭闭眼，心中也是无奈后悔。丈夫是官家的心腹，可也是个没根基的。世上关系最近莫过亲缘，第二便是姻亲。那时候大儿子已经娶妻，签的也是一夫一妻的婚书。这个小女儿如果不找官家用老的人家结亲，那之后只能是一顶轿子抬进官家属意的皇子府中。
薛家世代簪缨，薛宰辅更是仁义宽和。而且女儿也并非对薛逐瑾无意，思前想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罢了，总归当时结亲是签的是一夫一妻的朱鹮书。他薛家这一年在朝堂上的便宜也占了，算是我们偿还了当年恩情。但如果薛家什么都要，我孟家也不是吃素的。”
……
春来江上碧波荡漾，宽阔的水面连接天际，两侧又有青蝶岭的群山围绕。江上风波拂过，吹起江面船队的风帆。
“妹妹快过来看！这江面上居然还有巡防营的船！”宋月笙眼睛亮晶晶的，她是商贾之后但却从小多病，不曾出门远游过。
“应该是水营的，嫂嫂你仔细看，猛虎旗的右下应该有水波鱼尾。”孟江芷蹲在最角落，用足尖顶住一个小炉子，右手又拿着块厚布，生怕一个颠簸把她熬了一早上的渍梅给泼了。
本来该是在厨房熬煮的，只是家中带的奴仆没几个坐过船，不知道开航时最颠簸，一个没看住炉子居然倒了。只因宋月笙害喜严重，又是要在船上至少十天半个月。孟江芷也不敢耽搁，瓮中剩余的归到一个小罐子里，又捧到受风浪影响最小的宋月笙房里熬煮。
宋月笙看她蹲在角落，只觉得好笑。“好了好了，夏妈妈刚刚不是来回禀了吗？说是船夫说现下水路平稳了，快快起来，哪怕有个几日不吃又怎样？不还是买了其他梅子。”
孟江芷难得有些垂头丧气，“都怪我，前两日懒了。”
宋月笙笑意不减，“前两日是为情所困，只是忘了梅子没什么要紧，不要伤了心，伤了身就好。”
孟江芷浑身一僵，慢慢卸下力气。她到底年纪小，脸上泛起忧愁来。
“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子……”
打开盖子，不过两手大的小罐子汤汁已经收了一半，徐徐散发出酸甜的气息。
“明明对云锦我是真心相待，当年她时常做噩梦还是和我睡的……”
宋月笙纤瘦的身体靠在榻上，腹部微微突出。“何止，聊天劝慰不说，你还给她做过药膳。每日的糕点、汤水，再到房里的熏香。如果没有你，怕是这位小姐恢复的没那么快，现下还日日做着噩梦呢。”
孟江芷眼神更迷茫了，“是啊……可是为什么呢？”她眉目间有不解也有伤怀，“阿娘教导让我别过分怜悯，居高临下施舍她不平等的善意，也教导我待人真心。这些我都做到了……我也不是让她回报，更没有说她永不许做什么的意思……可是、”她低眉，眼眶酸涩。人心肉长，哪怕她已经和朱云锦不亲近了，但想到以往同榻听她怀念爹爹娘亲的日子，在想到那天朱云锦红衣灼灼，唯腰间那块润白的双鱼佩浅浅摆动的场景，她还是会感到恍惚。
宋月笙撑起身子，她向来都主张孩子撞了南墙才能知道疼，往日朱云锦对薛逐瑾的异样她也不是没看出来。记得有次赏梅宴，朱云锦拉起薛逐瑾就跑去折梅，薛夫人当时笑着同她说了一句，“瞧他们感情真好。”时，她就知道自家小妹和这个薛小郎是没什么缘分了。
不过话虽如此，但她少时就和孟江离青梅竹马，对孟江芷也是当亲妹妹那么疼的。
“你伤心是伤心在她同你先前那么亲近，但为了个男人却不惜捅你一刀，说到底是人与人之间福分不足。我也明白你伤心的是自己的真心，但是芷儿……”
她快要做母亲了，通身都是柔和慈善的亲和，但说出的话却直白见血：“我的好芷儿，母亲同我说了，那朱家姑娘当时穿了身骑装，是要去赴德昌伯爵府开的马球会的。好孩子，你向来是清楚会盘算的。如果不是母亲那天去早了正好撞见，那到时候她打马出门。马球场上多少官眷贵卿看见她佩着薛逐瑾的双鱼佩，口舌相传等谣言起来我们已经离开京玉州了……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孟家成什么了？”
“更何况之后薛家如何？只是和稀泥说什么兄妹，既没有提惩戒也没上门安抚，是、她朱家小姐是新丧一年，且是寄住。世代书香的薛家怎好因为一块玉佩就去为难一个孤女，但我孟家又是什么？你可是骠骑将军之女，哥哥不过二十七就已经官拜五品，这次回来更是能封四品上朝听政，两家只是定亲，他们就仗着我们不能随意退亲这样拿捏我们。”
宋月笙冷笑一声，美艳动人的五官在嘲弄下更显昳丽，“也不去照照，他薛家除了老宰辅还有那个能和我家比？那个爹除了在家琢磨生孩子，在政事上哪有什么树建？至于什么薛小郎，乡试会试也没见上了前三榜，怎么能料定春闱一定能上三甲？你哥哥可是三元及第！”
孟江芷噗嗤一笑，拿着刚刚煎好的渍梅站在桌前装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嫂嫂不用多说我也明白，从前情意也好，忠烈孤女也罢。她若不来害我，哪怕我们决裂也是要尊她敬她。可是既已经撕破脸，那就别怪我反击了。”孟江芷边说边把剩余的汤汁调入水中端给宋月笙。
榻上的美貌女子接过汤水，浅褐色的梅汤闻上去让人口舌生津。
“那薛逐瑾呢？这场风波里看起来最无辜的就是他了。”
孟江芷长长的睫毛垂下，想起当时在驿站门口薛逐瑾说的那几句话。句句都骂朱云锦，也句句不离朱云锦，而且他带来的那几句朱云锦暗含映射的话，要么是真缺心眼，要么就是薛逐瑾很信任朱云锦。信任她的无辜，信任她真的大大咧咧。
不过
孟江芷璀然一笑，“我告诉薛逐瑾，当日薛府来送双鱼佩时朱云锦就在我房里，甚至还上手摸过。”
朱云锦既然要刺她一刀，就别怪自己报之以琼瑶了，只是不知道她又会用什么来解释。至于薛逐瑾……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将这几天的郁闷都吐了出来。
来日方长，是她的自然牵手就能握住，不是她的哪怕藏怀里都要跳出来。
一年半前朱大人因在通州翻了一件大案而被有心人灭口，朱家十余口竟只留下当时外出踏青的朱云锦一个。
当朝五品一家几近灭门，天子震怒下令彻查。朱云锦也是那个时候由薛宰辅做主接进薛家的，小姑娘造此大祸薛家上下难免怜惜了些，但不知怎的朱云锦就是与薛逐瑾合不来。今日不是我嫌你粗鄙，明日就是你抢我东西。
孟江芷垂眸，她常出入薛府，一方面是与薛府定亲，近些也无可厚非。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薛逐瑾的六姐，日子长了自然而然也和朱云锦熟识。
刚开始她与朱云锦关系很好，称得上一声好友。也常掺和到薛逐瑾和朱云锦的争吵里，常常是她说好话劝慰薛逐瑾，而后又安抚朱云锦。但后来不知为何朱云锦开始排斥她，有时是突然凑过来挤开她，有时是踏青回府突然拉着薛家姐弟跑开，有时是故意谈论孟江芷的规规矩矩的做派让他们都束手束脚起来……
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孟江芷也问过。但朱云锦却没有回答，她生的明艳张扬但眼睛却是圆溜溜的，但当时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充满孟江芷看不清的东西。
薛家姐弟倒是一直站在她身边，六小姐薛黛莹纤弱与朱云锦并不常在一块。薛逐瑾则是心悦于她，如此一来，向来孤高的小公子更是见朱云锦就要讽刺几句。
日子一直这么过着，直到前几日她随母亲去薛府辞别，却见朱云锦腰间佩着薛孟两家结亲时的双鱼佩。定亲信物不仅是两家人的脸面，还象征对姻亲的重视程度，如此重要的其中一只竟然荒唐的挂在另一个女子身上。
而且她当时看见了，朱云锦欢笑的脸上嵌着一双不甘、嫉妒以及得意的眼睛。孟江芷那一刻竟有些尘埃落定的安定感和一瞬的荒谬。
当时两家夫人面色难堪，特别是孟夫人脸上不显，回家写信狠狠骂了将孟江芷许给薛家的孟父一通。后来薛家连夜遣了管家上门，只说是朱小姐刚来不久，不知两家是用双鱼佩结亲。平时又和薛小郎处的如兄妹一般，一时不知轻重就拿来佩在身上。
孟母打发了薛府管家，关上门来又追了一封信不止孟父连孟江离都没放过也一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边的薛逐瑾也是一样的说辞，不过他显然没管家那么好话，夹枪带棒地数落了朱云锦一通。
“这丫头又私自进我内室还又拿了我我东西，真真是没有一点家教。不像云实你，最是守礼端庄。”
“她整日嘻嘻哈哈，给了两家好大一个没脸居然还笑嘻嘻地去找我母亲和祖母吃茶，好悬没被赶出来！祖母还特地给你包了几包新收的春茶，一口也没让这个莽子喝去。”
孟江芷静静听着，手上不自觉地细细摩挲腰间佩着的另一枚双鱼佩。薛逐瑾平时总是冷着脸，但每次遇上她总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孟江芷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番荷站在边上，觉得自家姑娘虽然人坐在这里，但魂早就高高俯视，冷眼看着眼前似是郎才女貌的场景。
“刚刚也是，出门她非要戴帷帽跟出来……”
孟江芷眼珠一动，像是一尊菩萨像注入了一点生气。她嘴角含笑，眉眼间温温柔柔。“她最爱红色，怕是戴着帷帽也很显眼吧？”
“可不是连帷帽都是红的！”薛逐瑾见她回应，脸上虽没太多的表情，却是话更多了。
“素来张扬热烈的姑娘，戴上帷帽束手束脚的怕是不方便吧？”孟江芷声音轻柔，语速又慢。很容易引得人向她倾诉。
薛逐瑾本来就爱和她说话，絮絮叨叨又开始了：“是啊，她还说什么像你这样端庄的做派在外肯定是戴着帷帽，说什么要向你学习……”
“还说要同你来道歉……”
“路上又嫌帷帽闷热拘束……”
孟江芷的手慢慢放下，那块双鱼佩失去力气垂坠在她裙侧。多好的玉啊，薛孟两家合力寻了一个月才得这一块蓝田暖玉，又拜神请佛清供一年，再请能工巧匠雕琢三月，才于前两月送到家中。只可惜巧匠为显华贵，雕出的玉佩稍大，对男子来说刚刚好，但对她来说太大了。如果长时间佩带，怕是会打的她膝盖乌紫。
……
“听说白天薛家小的那个过来了？”
孟母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夏妈妈正伺候她卸了妆钗首饰。
“是啊，听说拉着我们姑娘说了好一会的话。”夏妈妈是孟母打小唯一的贴身侍女，后来嫁出去却遇人不淑，孟母又将她叫回做了孟江芷的奶娘。因此夏妈妈比其他人格外亲近忠心，“奴斗胆一说啊，老爷定的这门亲事还是有失妥当，那薛家看看是光鲜……”
孟母按按额角，“我又何尝不知道，但当时找孟家结亲是最好的选择。芷儿是我生的，要我选当然是想给她找一个家中人员简单且千依百顺的好夫婿……”
她闭闭眼，心中也是无奈后悔。丈夫是官家的心腹，可也是个没根基的。世上关系最近莫过亲缘，第二便是姻亲。那时候大儿子已经娶妻，签的也是一夫一妻的婚书。这个小女儿如果不找官家用老的人家结亲，那之后只能是一顶轿子抬进官家属意的皇子府中。
薛家世代簪缨，薛宰辅更是仁义宽和。而且女儿也并非对薛逐瑾无意，思前想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罢了，总归当时结亲是签的是一夫一妻的朱鹮书。他薛家这一年在朝堂上的便宜也占了，算是我们偿还了当年恩情。但如果薛家什么都要，我孟家也不是吃素的。”
……
春来江上碧波荡漾，宽阔的水面连接天际，两侧又有青蝶岭的群山围绕。江上风波拂过，吹起江面船队的风帆。
“妹妹快过来看！这江面上居然还有巡防营的船！”宋月笙眼睛亮晶晶的，她是商贾之后但却从小多病，不曾出门远游过。
“应该是水营的，嫂嫂你仔细看，猛虎旗的右下应该有水波鱼尾。”孟江芷蹲在最角落，用足尖顶住一个小炉子，右手又拿着块厚布，生怕一个颠簸把她熬了一早上的渍梅给泼了。
本来该是在厨房熬煮的，只是家中带的奴仆没几个坐过船，不知道开航时最颠簸，一个没看住炉子居然倒了。只因宋月笙害喜严重，又是要在船上至少十天半个月。孟江芷也不敢耽搁，瓮中剩余的归到一个小罐子里，又捧到受风浪影响最小的宋月笙房里熬煮。
宋月笙看她蹲在角落，只觉得好笑。“好了好了，夏妈妈刚刚不是来回禀了吗？说是船夫说现下水路平稳了，快快起来，哪怕有个几日不吃又怎样？不还是买了其他梅子。”
孟江芷难得有些垂头丧气，“都怪我，前两日懒了。”
宋月笙笑意不减，“前两日是为情所困，只是忘了梅子没什么要紧，不要伤了心，伤了身就好。”
孟江芷浑身一僵，慢慢卸下力气。她到底年纪小，脸上泛起忧愁来。
“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子……”
打开盖子，不过两手大的小罐子汤汁已经收了一半，徐徐散发出酸甜的气息。
“明明对云锦我是真心相待，当年她时常做噩梦还是和我睡的……”
宋月笙纤瘦的身体靠在榻上，腹部微微突出。“何止，聊天劝慰不说，你还给她做过药膳。每日的糕点、汤水，再到房里的熏香。如果没有你，怕是这位小姐恢复的没那么快，现下还日日做着噩梦呢。”
孟江芷眼神更迷茫了，“是啊……可是为什么呢？”她眉目间有不解也有伤怀，“阿娘教导让我别过分怜悯，居高临下施舍她不平等的善意，也教导我待人真心。这些我都做到了……我也不是让她回报，更没有说她永不许做什么的意思……可是、”她低眉，眼眶酸涩。人心肉长，哪怕她已经和朱云锦不亲近了，但想到以往同榻听她怀念爹爹娘亲的日子，在想到那天朱云锦红衣灼灼，唯腰间那块润白的双鱼佩浅浅摆动的场景，她还是会感到恍惚。
宋月笙撑起身子，她向来都主张孩子撞了南墙才能知道疼，往日朱云锦对薛逐瑾的异样她也不是没看出来。记得有次赏梅宴，朱云锦拉起薛逐瑾就跑去折梅，薛夫人当时笑着同她说了一句，“瞧他们感情真好。”时，她就知道自家小妹和这个薛小郎是没什么缘分了。
不过话虽如此，但她少时就和孟江离青梅竹马，对孟江芷也是当亲妹妹那么疼的。
“你伤心是伤心在她同你先前那么亲近，但为了个男人却不惜捅你一刀，说到底是人与人之间福分不足。我也明白你伤心的是自己的真心，但是芷儿……”
她快要做母亲了，通身都是柔和慈善的亲和，但说出的话却直白见血：“我的好芷儿，母亲同我说了，那朱家姑娘当时穿了身骑装，是要去赴德昌伯爵府开的马球会的。好孩子，你向来是清楚会盘算的。如果不是母亲那天去早了正好撞见，那到时候她打马出门。马球场上多少官眷贵卿看见她佩着薛逐瑾的双鱼佩，口舌相传等谣言起来我们已经离开京玉州了……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孟家成什么了？”
“更何况之后薛家如何？只是和稀泥说什么兄妹，既没有提惩戒也没上门安抚，是、她朱家小姐是新丧一年，且是寄住。世代书香的薛家怎好因为一块玉佩就去为难一个孤女，但我孟家又是什么？你可是骠骑将军之女，哥哥不过二十七就已经官拜五品，这次回来更是能封四品上朝听政，两家只是定亲，他们就仗着我们不能随意退亲这样拿捏我们。”
宋月笙冷笑一声，美艳动人的五官在嘲弄下更显昳丽，“也不去照照，他薛家除了老宰辅还有那个能和我家比？那个爹除了在家琢磨生孩子，在政事上哪有什么树建？至于什么薛小郎，乡试会试也没见上了前三榜，怎么能料定春闱一定能上三甲？你哥哥可是三元及第！”
孟江芷噗嗤一笑，拿着刚刚煎好的渍梅站在桌前装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嫂嫂不用多说我也明白，从前情意也好，忠烈孤女也罢。她若不来害我，哪怕我们决裂也是要尊她敬她。可是既已经撕破脸，那就别怪我反击了。”孟江芷边说边把剩余的汤汁调入水中端给宋月笙。
榻上的美貌女子接过汤水，浅褐色的梅汤闻上去让人口舌生津。
“那薛逐瑾呢？这场风波里看起来最无辜的就是他了。”
孟江芷长长的睫毛垂下，想起当时在驿站门口薛逐瑾说的那几句话。句句都骂朱云锦，也句句不离朱云锦，而且他带来的那几句朱云锦暗含映射的话，要么是真缺心眼，要么就是薛逐瑾很信任朱云锦。信任她的无辜，信任她真的大大咧咧。
不过
孟江芷璀然一笑，“我告诉薛逐瑾，当日薛府来送双鱼佩时朱云锦就在我房里，甚至还上手摸过。”
朱云锦既然要刺她一刀，就别怪自己报之以琼瑶了，只是不知道她又会用什么来解释。至于薛逐瑾……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将这几天的郁闷都吐了出来。
来日方长，是她的自然牵手就能握住，不是她的哪怕藏怀里都要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