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或激动、或迷惘、或震惊的神情中，庆嬷嬷终于将这背后的故事讲了清楚。
原来，前任王妃与现任王妃，是闺中密友。
庆嬷嬷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她们二人分别服侍着前任王妃和现任王妃，两家可谓是交情颇深。
可是，钟离继任圣主的事情引起了轩然大波，王宫内生了动乱。
钟离武功高强，又有岳子初在暗处帮忙，前任国王、王妃以及一众贵族子弟，被杀红了眼的天通圣殿教众绞杀在宫内。
前任国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公主在混乱中失踪，钟离也并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只一心扑在挑选傀儡国王这件事情上。
然后，他把目标放在了现在的国王身上。
就这样，傻乎乎的王子成为了傀儡国王，庆嬷嬷的妹妹也跟着进了宫。
庆嬷嬷与前任王妃情同母女，小公主也是自出生以来就一直由她照料，她早就把王妃母女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孙女儿。所以她死里逃生后找到了妹妹，与她调换身份，希望能伺机报仇。她一直以为小公主早已尸骨无存，可是在与嵩阳派的人频繁接触后，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白燕升的真实身份。
“燕儿，这些年，你辛苦了……”庆嬷嬷老泪纵横，激动的拉着白燕升的手，“我知道你亲自过来定是有了详细的计划。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尽全力帮你的！”
白燕升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复杂。
当年护送她出逃的侍卫一个个支撑不住倒下，她逃到嵩阳派地界后被师父救下，这才活了下来。
红色的鲜血、银白的刀光、惨绝人寰的哭喊，都已经成为了她深藏心底的噩梦。本以为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在为报仇一事奔走，没想到竟还能再遇见当年的幸存者，白燕升一时百感交集。
“多谢……”她抿了抿唇，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灵簌与楚从洲对视一眼，终于懂得她女扮男装的来龙去脉了。
二人整理好了情绪后，庆嬷嬷挥手将一直立在一旁沉默的岑帆唤了过来，将他往前一推：“帆儿是自己人，他会帮忙的。”
岑帆惊得抬头，脸上闪过犹疑之色。
白燕升看出了他的举棋不定，挑了挑眉：“庆嬷嬷，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同小可，几乎等同谋逆，岑大人对国王如此忠心耿耿，恐怕不能算咱们的‘自己人’吧？”
庆嬷嬷神色不变，走近他，按在了他肩膀上：
“帆儿，你说呢？”
“我……”岑帆捏紧了拳头，心中挣扎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想到，推翻钟离的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若真要动手，势必要有周密的计划和长久的准备，还需要许多人里应外合，不能拍脑袋说干就干。他不像白燕升破釜沉舟，也不像庆嬷嬷那样决绝，他有亲人、有侍卫队的兄弟，还有……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安阳，低头不语。
“岑帆！你忘了我姐姐是怎么死的了吗？！”见他沉默，安阳着急了起来，“她被钟离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最后连尸首都捡不回来，如今有机会替她报仇，你却如此畏首畏尾，你如何对得起她？！”
“岑大人有何顾虑，不如说出来。”楚从洲在一旁出声。
与岑帆打照面的这短短片刻，楚从洲断定岑帆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而且他看得出来，岑帆对安阳情意暗藏。他的亲人、心上人都被卷入，他即便犹豫，事后也并不能置身事外了。所以现在只需要一个人、一个理由，来最后推他一把。
岑帆被楚从洲的话说动，看向了白燕升：“钟离确实是罪无可恕，若能拉他下马，属下自然万死不辞。但宫内有许多人都只是听命行事，尤其是我的列队兄弟。属下只希望……不要引发战争，公主殿下，可有万全之策？”
白燕升有些意外，她思忖了许久，还是决定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这个计划已经是我们能想到的伤亡最小的方法，我们势在必行，你帮不帮忙，我们都要这么做，但若岑大人愿意配合，定能大大降低伤亡人数。”
岑帆沉吟，将她所述计划来来回回思考了几番，又见到安阳殷切期盼的神色，他一撩衣摆，单膝跪下，脸上闪过坚定之色：“单凭公主殿下吩咐！”
.
乌云翻滚，雷声阵阵，骤雨倾盆而下。
漆黑的夜色下，国王快步来到了王妃寝殿。
他圆润的身体被暴雨淋湿，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天气浇了个措手不及，一个不慎差点儿打滑摔倒。
好不容易站定，他顾不上自己滑稽的举动会有失身份，一脸焦急地穿过前殿、中厅，一路来到了内殿。
“王妃如何了？”
他刚一迈入寝殿就急着去探望床上沉睡的人，却被一脸严肃的庆嬷嬷拦了下来。
“陛下，王妃体弱，您带着寒气不宜靠近，还是先整理一下仪容再来吧。”
国王停了下来，踮起脚尖朝里望了望，讷讷道：“好吧。那她如何了？有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说到这个……”庆嬷嬷一脸为难，最后还是豁了出去：“陛下恕罪！宫人们无人懂得通天之术，您就算让他们驱邪，他们也只能做些表面功夫，比不得圣主亲自前来。老身不明白，为何此次圣主迟迟不愿进宫？”
“他想必是有他的理由吧……”想到这个，国王心里也涌上了浓浓的不满，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先去沐浴更衣，一会儿再来，你在这儿好生看顾王妃。”
国王心事重重地前往了浴池，沐浴完毕后，他刚想起来穿衣服，转头就看见墙壁上显出了一个人影。
“谁？！”
透过水雾，能看到一个袅娜的身影。但却只有一团黑影，瞧不见脸。
“来人！救驾！快来人！有刺客！”
国王一边惊叫一边慌忙去抓浴池边的衣服，奇怪的是，任他如何呼喊，四周都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来，好像所有人都不见了似的。
更离奇的是，原本放在浴池边上供他换洗的衣服也不翼而飞。
整个浴池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烛火明灭，闪烁不定，诡异又恐怖。
国王心脏狂跳，正当他想着干脆不要面子裸奔而逃时，一个温柔又悲戚的声音从前方慢慢飘了过来：
“悉奉天命，神女昭昭。”
“悉奉天命，神女昭昭……”
“悉奉天命……神女昭昭……”
这是祭祀神女的唱词。
每当行祭祀之礼时，天通圣殿的教徒都会持续不断地念着这个，而此刻，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浴池，伴随着声音，黑影变得越来越大，似乎在向他走近，仿若要破墙而出。
当那黑影变成两人高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然后，她轻声开口。
“西丘王，我感知到你爱妻之心，特来相助于你。”
国王的脸色从惊惧转变为呆滞，而后不顾自己还在水中，忙不迭地朝着墙上的黑影方向拜了拜。
“拜见神女！不知我妻子的昏睡之症到底是何缘故，还请神女赐福！”
“你可知，我为何直接找上你，却不以天通圣殿的祭坛现身？”
“……小人愚钝，请神女示下！”
“钟离以邪术将我镇住，妄图以己代之。我若今日不现身见你一面，恐怕西丘上下皆有大难。”
“怎么会？！”国王脸色大变，“圣主一向诚心侍奉神女，尽心尽力为西丘做了许多事情，怎么可能……”
黑影微微侧头，好像向他看了过来：“王妃病成这样，他却视而不见，这就是你所谓的尽心尽力？”
“这……”国王脸色一僵。
“西丘王，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一切的真相。时间紧迫，你好好听着。”
影子缓缓转身，一个秀丽的侧脸映在了墙上。
“钟离滥用锁心阵，将我的信徒们玷污、杀害、炼药，不知有多少圣女惨遭他的毒手。”
“你以为他是天命之人才得以男子之身成为圣主，岂不知，古蟾圣女也是死于他手。他的继任，本身就是一个充满阴谋的罪恶之举。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与魔鬼共存，或者说，他就是魔鬼。”
“这些年，他用肮脏的手段欺上瞒下，将西丘臣民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作为帮助他的爪牙，本该随他一起遭受天谴，可我不忍因他之故牵累无辜者性命，所以寻得了机会，冲破了他的桎梏，来到了你的面前……”
“钟离以邪术吸取其灵力，练就了一身诡异功夫，尝到了甜头后，他就开始变本加厉，想要飞升成神，取代我成为西丘之主。若要完成这个目标，必须用灵力强盛之人来炼药。而他发现，普通人的灵力已经无法帮助他的修为更进一步了，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一个特殊之人的身上。”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国王脸色一变，神女强烈的暗示已经让他有了一些猜测，却还是不肯相信，只能颤抖着问：“是、是谁？”
那黑影无声一叹，“当然是你的王妃。”
“不！这、这不可能……”国王脸色惨白，连连摇头，浴池里的水因为他的动作漾起了阵阵涟漪。
“我知道，他曾答应过你，护你们夫妻永生安宁，所以你才任由他如此猖狂。”
那黑影又转过来面对他，好似一步一步慢慢向他走近，但是并未真正接近他，只是黑影又变大了不少，看上去像个巨人一般，迫人的厉害。
“可是，如果他真的守诺，为何却迟迟不愿替王妃祈福，任由王妃一日日虚弱下去？”
“他不会的，上一次，他明明治好了王妃……”
“是啊，所以为何独独这一次他要对你的要求视若无睹？”
国王紧咬牙关，“圣主定有他的理由。”
“方才我跟你说的，便是最大的理由。”黑影似乎见他冥顽不灵，幽幽叹气，“王妃已经昏迷五日了，完全靠着天通圣殿的药草吊着性命，可钟离居心叵测，他送来的药，你敢用吗？他能利用你将前任国王拉下马，自然也可以为了他的野心，将你夫妻二人的性命牺牲掉。”
“他绝对不会！因为我……”国王忽的噤声，一脸复杂。
他外表看上去平庸无能，可在推翻前任国王的事情上，做了一件事情，帮助钟离快速地平息了动乱。
正是因为他这一举动起了关键作用，钟离才格外信任他，也答应他，只要他是天通圣殿圣主，便能保他们夫妻二人荣华富贵一辈子。
所以，他并不是外人看上去的，完全受制于钟离，而是他与钟离互相牵制、互有把柄。
可是这话他不敢宣之于口，因为这件事情除了他与钟离，再无第三人知晓，包括他的妻子。
他不敢让妻子知道，自己为了能娶到她、给她最尊贵的地位，如此面目丑陋。
“当年的事情，你是帮了他，可过去永远是过去，未来比过去重要，而死人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
听到神女略带冷意的讽刺，国王脸色狠狠一变，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你以为他还需要你吗？”黑影的声音越发冷漠，“他如今邪功大成，连我都被他禁锢在锁心阵内，你觉得他还需要顾忌你一个蝼蚁般的凡人？”
“我不忍王妃就此殒命，也想给你一个机会将功赎罪，希望你把握好机会，否则，你的妻子，马上就要成为钟离的腹中之物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却如毒蛇一般直直钻入国王的耳朵里：“你可知道，进入炼药玄盅有多痛苦？你又知道，那些圣女死之前经历了多少惨无人道的恶行？你是否要将王妃的清白、王妃的性命，交托在钟离这样一个魔鬼手上……”
“不！神女，求您救救我们夫妻二人！”国王吓得向前走了几步，可浴池的水阻挡着他，他一个踉跄呛了几口水，狼狈不堪地挣扎着站起来，朝着黑影方向连连磕头。
“救你？”黑影仿佛泄了气一般，“你夫妻二人只能自救。至于我，我已被他镇压在锁心阵内，若是不能在这次的神女祭典上逃离，恐将堕入无间地狱，到时候，你、你妻子，还有整个西丘，都将失去天的庇佑，被夷为平地……”
她的声音轻柔，却又隐隐有着哀怨、愤怒，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如今，就看你的选择了。”
“你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记住。记住……”
浴池的水都凉透了，墙上的黑影若隐若现，国王开始剧烈地颤抖着，随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偌大的浴池内，空气仿佛静默了两秒，然后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暗处角落跑了出来，将国王费力地捞了起来，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好，只是晕了过去。”白燕升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胆子也忒小了，竟然这就被吓晕了？”
灵簌也从一旁慢慢现身，她回想着方才从国王眼睛里看到的东西，眼中泛着冰冷的光：“他自己敢做这胆大包天的事情，现在听听倒是吓成这副模样！若不是还要留着他对付钟离，这两面三刀的叛徒，我非要剁了他的手，让他给你赔罪！”
白燕升讶异地看了灵簌一眼，不知她为何这么愤怒，却也知道不是追问的时候。安阳、楚从洲和庆嬷嬷也围了过来，大家此刻见着晕过去的国王，思考着如何善后。
“庆嬷嬷，西丘可有托梦一说？”楚从洲沉吟。庆嬷嬷显然也与楚从洲想到了一处，她微微一笑，“有，如果梦到了神女，女人会被视为圣女的上佳人选，男人则会被视为罪恶降临。”
楚从洲了然，立刻将国王拖到了躺椅上摆好，再迅速用小刀割破了手指，在国王浴袍上写了些什么。灵簌好奇地探头过去，只见那衣服上，赫然写着两个鲜红色的血字，一个是“钟”，一个则是“楠”。
楠，是王妃的小名。
“好办法。”白燕升笑了，上前来将两个字中间连了起来，又画上了一个奇特的符号。
“这是圣女标志。想来钟离胆大包天，竟然想让王妃成为圣女人选呢。”
灵簌先是一愣，然后微笑道：“是啊，国王陛下，可万万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国王是在一片湿冷中醒来的。
他先是猛地坐了起来大口踹气，然后发现四周全是完好，并没有阴风阵阵、也没有巨大黑影，衣服和沐浴用具都乖乖待在原地。他长舒一口气，抹了抹额头冷汗：“原来是做噩梦了……”
“国王陛下，您好了么？”
听到有人唤他，他恍惚地起身，眼睛却瞟到了身上的浴袍——暗红色的血字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吓的脸色大变，脚底打滑，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您还好么？”门外的安阳似乎想要推门而入，国王立刻尖叫道：“不要进来！”
他迅速将浴袍脱下，惊恐地看着上面的字，好半晌后才喃喃道：“原来，原来是真的！神女！是神女显灵了！”
原来，前任王妃与现任王妃，是闺中密友。
庆嬷嬷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她们二人分别服侍着前任王妃和现任王妃，两家可谓是交情颇深。
可是，钟离继任圣主的事情引起了轩然大波，王宫内生了动乱。
钟离武功高强，又有岳子初在暗处帮忙，前任国王、王妃以及一众贵族子弟，被杀红了眼的天通圣殿教众绞杀在宫内。
前任国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公主在混乱中失踪，钟离也并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只一心扑在挑选傀儡国王这件事情上。
然后，他把目标放在了现在的国王身上。
就这样，傻乎乎的王子成为了傀儡国王，庆嬷嬷的妹妹也跟着进了宫。
庆嬷嬷与前任王妃情同母女，小公主也是自出生以来就一直由她照料，她早就把王妃母女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孙女儿。所以她死里逃生后找到了妹妹，与她调换身份，希望能伺机报仇。她一直以为小公主早已尸骨无存，可是在与嵩阳派的人频繁接触后，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白燕升的真实身份。
“燕儿，这些年，你辛苦了……”庆嬷嬷老泪纵横，激动的拉着白燕升的手，“我知道你亲自过来定是有了详细的计划。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尽全力帮你的！”
白燕升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复杂。
当年护送她出逃的侍卫一个个支撑不住倒下，她逃到嵩阳派地界后被师父救下，这才活了下来。
红色的鲜血、银白的刀光、惨绝人寰的哭喊，都已经成为了她深藏心底的噩梦。本以为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在为报仇一事奔走，没想到竟还能再遇见当年的幸存者，白燕升一时百感交集。
“多谢……”她抿了抿唇，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灵簌与楚从洲对视一眼，终于懂得她女扮男装的来龙去脉了。
二人整理好了情绪后，庆嬷嬷挥手将一直立在一旁沉默的岑帆唤了过来，将他往前一推：“帆儿是自己人，他会帮忙的。”
岑帆惊得抬头，脸上闪过犹疑之色。
白燕升看出了他的举棋不定，挑了挑眉：“庆嬷嬷，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同小可，几乎等同谋逆，岑大人对国王如此忠心耿耿，恐怕不能算咱们的‘自己人’吧？”
庆嬷嬷神色不变，走近他，按在了他肩膀上：
“帆儿，你说呢？”
“我……”岑帆捏紧了拳头，心中挣扎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想到，推翻钟离的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若真要动手，势必要有周密的计划和长久的准备，还需要许多人里应外合，不能拍脑袋说干就干。他不像白燕升破釜沉舟，也不像庆嬷嬷那样决绝，他有亲人、有侍卫队的兄弟，还有……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安阳，低头不语。
“岑帆！你忘了我姐姐是怎么死的了吗？！”见他沉默，安阳着急了起来，“她被钟离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最后连尸首都捡不回来，如今有机会替她报仇，你却如此畏首畏尾，你如何对得起她？！”
“岑大人有何顾虑，不如说出来。”楚从洲在一旁出声。
与岑帆打照面的这短短片刻，楚从洲断定岑帆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而且他看得出来，岑帆对安阳情意暗藏。他的亲人、心上人都被卷入，他即便犹豫，事后也并不能置身事外了。所以现在只需要一个人、一个理由，来最后推他一把。
岑帆被楚从洲的话说动，看向了白燕升：“钟离确实是罪无可恕，若能拉他下马，属下自然万死不辞。但宫内有许多人都只是听命行事，尤其是我的列队兄弟。属下只希望……不要引发战争，公主殿下，可有万全之策？”
白燕升有些意外，她思忖了许久，还是决定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这个计划已经是我们能想到的伤亡最小的方法，我们势在必行，你帮不帮忙，我们都要这么做，但若岑大人愿意配合，定能大大降低伤亡人数。”
岑帆沉吟，将她所述计划来来回回思考了几番，又见到安阳殷切期盼的神色，他一撩衣摆，单膝跪下，脸上闪过坚定之色：“单凭公主殿下吩咐！”
.
乌云翻滚，雷声阵阵，骤雨倾盆而下。
漆黑的夜色下，国王快步来到了王妃寝殿。
他圆润的身体被暴雨淋湿，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天气浇了个措手不及，一个不慎差点儿打滑摔倒。
好不容易站定，他顾不上自己滑稽的举动会有失身份，一脸焦急地穿过前殿、中厅，一路来到了内殿。
“王妃如何了？”
他刚一迈入寝殿就急着去探望床上沉睡的人，却被一脸严肃的庆嬷嬷拦了下来。
“陛下，王妃体弱，您带着寒气不宜靠近，还是先整理一下仪容再来吧。”
国王停了下来，踮起脚尖朝里望了望，讷讷道：“好吧。那她如何了？有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说到这个……”庆嬷嬷一脸为难，最后还是豁了出去：“陛下恕罪！宫人们无人懂得通天之术，您就算让他们驱邪，他们也只能做些表面功夫，比不得圣主亲自前来。老身不明白，为何此次圣主迟迟不愿进宫？”
“他想必是有他的理由吧……”想到这个，国王心里也涌上了浓浓的不满，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先去沐浴更衣，一会儿再来，你在这儿好生看顾王妃。”
国王心事重重地前往了浴池，沐浴完毕后，他刚想起来穿衣服，转头就看见墙壁上显出了一个人影。
“谁？！”
透过水雾，能看到一个袅娜的身影。但却只有一团黑影，瞧不见脸。
“来人！救驾！快来人！有刺客！”
国王一边惊叫一边慌忙去抓浴池边的衣服，奇怪的是，任他如何呼喊，四周都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来，好像所有人都不见了似的。
更离奇的是，原本放在浴池边上供他换洗的衣服也不翼而飞。
整个浴池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烛火明灭，闪烁不定，诡异又恐怖。
国王心脏狂跳，正当他想着干脆不要面子裸奔而逃时，一个温柔又悲戚的声音从前方慢慢飘了过来：
“悉奉天命，神女昭昭。”
“悉奉天命，神女昭昭……”
“悉奉天命……神女昭昭……”
这是祭祀神女的唱词。
每当行祭祀之礼时，天通圣殿的教徒都会持续不断地念着这个，而此刻，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浴池，伴随着声音，黑影变得越来越大，似乎在向他走近，仿若要破墙而出。
当那黑影变成两人高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然后，她轻声开口。
“西丘王，我感知到你爱妻之心，特来相助于你。”
国王的脸色从惊惧转变为呆滞，而后不顾自己还在水中，忙不迭地朝着墙上的黑影方向拜了拜。
“拜见神女！不知我妻子的昏睡之症到底是何缘故，还请神女赐福！”
“你可知，我为何直接找上你，却不以天通圣殿的祭坛现身？”
“……小人愚钝，请神女示下！”
“钟离以邪术将我镇住，妄图以己代之。我若今日不现身见你一面，恐怕西丘上下皆有大难。”
“怎么会？！”国王脸色大变，“圣主一向诚心侍奉神女，尽心尽力为西丘做了许多事情，怎么可能……”
黑影微微侧头，好像向他看了过来：“王妃病成这样，他却视而不见，这就是你所谓的尽心尽力？”
“这……”国王脸色一僵。
“西丘王，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一切的真相。时间紧迫，你好好听着。”
影子缓缓转身，一个秀丽的侧脸映在了墙上。
“钟离滥用锁心阵，将我的信徒们玷污、杀害、炼药，不知有多少圣女惨遭他的毒手。”
“你以为他是天命之人才得以男子之身成为圣主，岂不知，古蟾圣女也是死于他手。他的继任，本身就是一个充满阴谋的罪恶之举。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与魔鬼共存，或者说，他就是魔鬼。”
“这些年，他用肮脏的手段欺上瞒下，将西丘臣民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作为帮助他的爪牙，本该随他一起遭受天谴，可我不忍因他之故牵累无辜者性命，所以寻得了机会，冲破了他的桎梏，来到了你的面前……”
“钟离以邪术吸取其灵力，练就了一身诡异功夫，尝到了甜头后，他就开始变本加厉，想要飞升成神，取代我成为西丘之主。若要完成这个目标，必须用灵力强盛之人来炼药。而他发现，普通人的灵力已经无法帮助他的修为更进一步了，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一个特殊之人的身上。”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国王脸色一变，神女强烈的暗示已经让他有了一些猜测，却还是不肯相信，只能颤抖着问：“是、是谁？”
那黑影无声一叹，“当然是你的王妃。”
“不！这、这不可能……”国王脸色惨白，连连摇头，浴池里的水因为他的动作漾起了阵阵涟漪。
“我知道，他曾答应过你，护你们夫妻永生安宁，所以你才任由他如此猖狂。”
那黑影又转过来面对他，好似一步一步慢慢向他走近，但是并未真正接近他，只是黑影又变大了不少，看上去像个巨人一般，迫人的厉害。
“可是，如果他真的守诺，为何却迟迟不愿替王妃祈福，任由王妃一日日虚弱下去？”
“他不会的，上一次，他明明治好了王妃……”
“是啊，所以为何独独这一次他要对你的要求视若无睹？”
国王紧咬牙关，“圣主定有他的理由。”
“方才我跟你说的，便是最大的理由。”黑影似乎见他冥顽不灵，幽幽叹气，“王妃已经昏迷五日了，完全靠着天通圣殿的药草吊着性命，可钟离居心叵测，他送来的药，你敢用吗？他能利用你将前任国王拉下马，自然也可以为了他的野心，将你夫妻二人的性命牺牲掉。”
“他绝对不会！因为我……”国王忽的噤声，一脸复杂。
他外表看上去平庸无能，可在推翻前任国王的事情上，做了一件事情，帮助钟离快速地平息了动乱。
正是因为他这一举动起了关键作用，钟离才格外信任他，也答应他，只要他是天通圣殿圣主，便能保他们夫妻二人荣华富贵一辈子。
所以，他并不是外人看上去的，完全受制于钟离，而是他与钟离互相牵制、互有把柄。
可是这话他不敢宣之于口，因为这件事情除了他与钟离，再无第三人知晓，包括他的妻子。
他不敢让妻子知道，自己为了能娶到她、给她最尊贵的地位，如此面目丑陋。
“当年的事情，你是帮了他，可过去永远是过去，未来比过去重要，而死人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
听到神女略带冷意的讽刺，国王脸色狠狠一变，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你以为他还需要你吗？”黑影的声音越发冷漠，“他如今邪功大成，连我都被他禁锢在锁心阵内，你觉得他还需要顾忌你一个蝼蚁般的凡人？”
“我不忍王妃就此殒命，也想给你一个机会将功赎罪，希望你把握好机会，否则，你的妻子，马上就要成为钟离的腹中之物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却如毒蛇一般直直钻入国王的耳朵里：“你可知道，进入炼药玄盅有多痛苦？你又知道，那些圣女死之前经历了多少惨无人道的恶行？你是否要将王妃的清白、王妃的性命，交托在钟离这样一个魔鬼手上……”
“不！神女，求您救救我们夫妻二人！”国王吓得向前走了几步，可浴池的水阻挡着他，他一个踉跄呛了几口水，狼狈不堪地挣扎着站起来，朝着黑影方向连连磕头。
“救你？”黑影仿佛泄了气一般，“你夫妻二人只能自救。至于我，我已被他镇压在锁心阵内，若是不能在这次的神女祭典上逃离，恐将堕入无间地狱，到时候，你、你妻子，还有整个西丘，都将失去天的庇佑，被夷为平地……”
她的声音轻柔，却又隐隐有着哀怨、愤怒，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如今，就看你的选择了。”
“你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记住。记住……”
浴池的水都凉透了，墙上的黑影若隐若现，国王开始剧烈地颤抖着，随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偌大的浴池内，空气仿佛静默了两秒，然后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暗处角落跑了出来，将国王费力地捞了起来，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好，只是晕了过去。”白燕升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胆子也忒小了，竟然这就被吓晕了？”
灵簌也从一旁慢慢现身，她回想着方才从国王眼睛里看到的东西，眼中泛着冰冷的光：“他自己敢做这胆大包天的事情，现在听听倒是吓成这副模样！若不是还要留着他对付钟离，这两面三刀的叛徒，我非要剁了他的手，让他给你赔罪！”
白燕升讶异地看了灵簌一眼，不知她为何这么愤怒，却也知道不是追问的时候。安阳、楚从洲和庆嬷嬷也围了过来，大家此刻见着晕过去的国王，思考着如何善后。
“庆嬷嬷，西丘可有托梦一说？”楚从洲沉吟。庆嬷嬷显然也与楚从洲想到了一处，她微微一笑，“有，如果梦到了神女，女人会被视为圣女的上佳人选，男人则会被视为罪恶降临。”
楚从洲了然，立刻将国王拖到了躺椅上摆好，再迅速用小刀割破了手指，在国王浴袍上写了些什么。灵簌好奇地探头过去，只见那衣服上，赫然写着两个鲜红色的血字，一个是“钟”，一个则是“楠”。
楠，是王妃的小名。
“好办法。”白燕升笑了，上前来将两个字中间连了起来，又画上了一个奇特的符号。
“这是圣女标志。想来钟离胆大包天，竟然想让王妃成为圣女人选呢。”
灵簌先是一愣，然后微笑道：“是啊，国王陛下，可万万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国王是在一片湿冷中醒来的。
他先是猛地坐了起来大口踹气，然后发现四周全是完好，并没有阴风阵阵、也没有巨大黑影，衣服和沐浴用具都乖乖待在原地。他长舒一口气，抹了抹额头冷汗：“原来是做噩梦了……”
“国王陛下，您好了么？”
听到有人唤他，他恍惚地起身，眼睛却瞟到了身上的浴袍——暗红色的血字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吓的脸色大变，脚底打滑，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您还好么？”门外的安阳似乎想要推门而入，国王立刻尖叫道：“不要进来！”
他迅速将浴袍脱下，惊恐地看着上面的字，好半晌后才喃喃道：“原来，原来是真的！神女！是神女显灵了！”